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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墨香铜臭

时间:2024-08-13 22:44:37

由小编给各位带来小说《魔道祖师:墨香铜臭》,不少小伙伴都非常喜欢这部小说,下面就给各位介绍一下。简介:”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西条道路。”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西条。你且说来。”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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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内容试读

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

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

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

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

顿了顿,他又无不讥讽地道:“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魏无羡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蓝忘机的侧脸,心道:“原来这老头早就听过我的名字了,叫他的好学生一起来听学,是要我好看来着。”

他道:“我有疑。”

蓝启仁道:“讲。”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

‘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

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西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西条。

你且说来。”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

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凶尸相斗……”蓝忘机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然而眉宇微皱,神色甚是冷淡。

蓝启仁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悚。

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灭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

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

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嘻嘻而笑:“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

大禹治水亦知,塞为下策,疏为上策。

镇压即为塞,岂非下策……”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

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

怨气也可以,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

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修真界就留你不得了。

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他在云深不知处东游西逛、吹花弄草半日,众人听完了学,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找着他。

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一腿支起,右手撑腮,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

下边人指着他哈哈大笑:“魏兄啊!

佩服佩服,他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啦!

哈哈哈哈……你出去之后好一会儿他都没明白过来,铁青铁青的!”

魏无羡冲下面喊道:“有问必答,让滚便滚,他还要我怎样?”

聂怀桑道:“这个蓝老头怎么好像对你格外严厉啊,点着你骂。”

江澄哼道:“他活该!

答的那是什么话。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敢在蓝启仁面前说。

找死!”

魏无羡道:“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

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己。”

聂怀桑道:“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

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

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想想,嘿嘿,挺美的。”

魏无羡道:“对吧?

不用白不用。”

江澄警告道:“够了。

你说归说,可别走这种邪路子。”

魏无羡笑道:“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

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

放心,他就这么一问,我只这么一说。

喂,你们来不来?

趁着没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鸡。”

江澄道:“打什么山鸡,这里哪来的山鸡!

你先去抄《雅正集》吧。

蓝启仁让我转告你,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三遍,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天道人伦。”

《雅正集》就是蓝氏家训。

他家家训太长,由蓝启仁一番修订,集成了厚厚一个集子,《上义篇》和《礼则篇》占了整本书的五分之西。

魏无羡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

一遍我就能飞升了。

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

不抄。”

聂怀桑忙道:“我给你抄!

我给你抄!”

魏无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求我的?”

聂怀桑道:“是这样。

魏兄,这老头子有个坏毛病,他……”他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干咳一声,展开折扇缩到一旁。

魏无羡心知有异,转眼一看,果然,蓝忘机背着避尘剑,站在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木之下,远远望着这边。

他人如芝兰玉树,一身斑驳的树影与阳光,目光却不甚和善,被他一盯,如坠冰窟。

众人心知刚才凌空喊话,喊得大声了些,怕是喧哗声把他引过来了,自觉闭嘴。

魏无羡却跳了下来,迎上去叫道:“忘机兄!”

蓝忘机转身便走,魏无羡兴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那身衣带飘飘的白衣在树后一晃,瞬息去得无影无踪,摆明了蓝忘机不想与他交谈。

魏无羡吃他背影,讨了个没趣,回头对人控诉道:“他不睬我。”

“是啊。”

聂怀桑道:“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你啊魏兄,蓝忘机一般……不至于如此失礼的。”

魏无羡道:“这就讨厌了?

我本想跟他认个错的。”

江澄嘲笑他:“现在才认错,晚了。

他肯定和他叔父一样,觉得你邪透了,坏了胚子,不屑睬你。”

魏无羡不以为然,嘿声道:“不睬就不睬,他长得美么?”

再一想,的确是长得美,又释然地把那点撇嘴的*抛到脑后了。

三天之后,魏无羡才知道蓝启仁的坏毛病是什么。

蓝启仁讲学内容冗长无比,偏偏还全部都要考默写。

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范围划分、名士名言、家族谱系……听得时候如聆天书,默的时候卖身为奴。

聂怀桑帮魏无羡抄了两遍《上义篇》,临考之前哀求道:“你救救我的命,我今年是第三年来姑苏了,要是还评级不过关,我大哥真的会打断我的腿!

什么辨别首系旁系本家分家,咱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连自家的亲戚关系都扯不清楚,表了两层以外的就随口姑婶叔伯乱叫,谁还有多余的脑子去记别人家的!”

小抄纸条漫天飞舞的后果,就是蓝忘机在试中突然杀出,抓住了几个作乱的头目。

蓝启仁勃然大怒,飞书到各大家族告状。

他心中恨极:原先这一帮世家子弟虽然都坐不住,好歹没人起个先头,屁股都勉强贴住了小腿肚。

可魏婴一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子们被他一怂恿撩拨,夜游的夜游喝酒的喝酒,歪风邪气渐长……这个魏婴,果然如他所料,实乃人间头号大害!

江枫眠回应道:“婴一向如此。

劳蓝先生费心管教。”

于是魏无羡又被罚了。

原本他还不以为意。

不就是抄书,他从来不缺帮忙抄的人。

谁知这次,聂怀桑道:“魏兄,我爱莫能助了,你自己慢慢熬吧。

“魏无羡道:“怎么?”

聂怀桑道:“老……蓝先生说了,这次《上义篇》和《礼则篇》一起抄。”

《礼则篇》乃是蓝氏家训十二篇里最繁冗的一篇,引经据典又臭又长,生僻字还奇多,抄一遍了无生趣,抄十遍即可立地飞升。

聂怀桑道:“他还说了,受罚期间,不许旁人和你厮混,不许帮你代抄。”

魏无羡奇道:“代抄不代抄,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还能叫人盯着我抄不成。”

江澄道:“正是如此。”

“……”魏无羡道:“你说什么?”

江澄道:“他让你每晚不得外出,去蓝家的藏书阁抄,顺便面壁思过一个月。

自然有人盯着你,至于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藏书阁内。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

两盏烛台,两个人。

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无羡己将《礼则篇》抄了十多页,头昏脑胀,心中无聊,弃笔透气,去瞅对面。

在云梦的时候,江家就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他能来和蓝忘机一起听学受教,说是姑苏蓝氏代代美男子辈出,本代本家的双璧蓝氏兄弟更是非凡。

魏无羡此前没空细细瞧他的正脸,现在瞧了,胡思乱想道:“是挺好看的。

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

只是真想让那些姑娘们都来亲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横眉冷对如丧考妣,脸再好看也救不了这个人。”

蓝忘机是在重新誊抄蓝家藏书阁里年代久远、又不便为外人所观的古籍,落笔沉缓,字迹端正而有清骨。

魏无羡忍不住脱口由衷赞道:“上上品。”

蓝忘机不为所动。

魏无羡难得闭嘴了这么久,憋得慌,心想:“这个人这么闷,要我每天跟他对着坐几个时辰,坐一个月,这不是要我的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身体往前倾了些。

魏无羡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尤其擅长苦中作乐。

既然没有别的东西可玩,那就只好玩蓝忘机了。

他道:“忘机兄。”

蓝忘机岿然不动。

魏无羡道:“忘机。”

听若未闻。

魏无羡:“蓝忘机。”

魏无羡:“蓝湛!”

蓝忘机终于停笔,目光冷淡地抬头望他。

魏无羡往后一躲,举手作防御状:“你不要这样看我。

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

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蓝忘机道:“把腿放下去。”

魏无羡坐姿极其不端,斜着身子,支着腿。

见终于撩得蓝忘机开口,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

他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却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胳膊压在书案上,依旧是个不成体统的坐姿。

他严肃地道:“蓝湛,问你个问题。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垂下眼睫。

魏无羡忙道:“别呀。

说两句又不理人了。

我要跟你认错,向你道歉。

你看看我。”

顿了顿,他道:“不看我?

也行,那我自己说了。

那天晚上,是我不对。

我错了。

我不该翻墙,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打架。

可我发誓!

我不是故意挑衅你,我真没看你家家规。

江家的家规都是口头说说,根本没有写下来的。

不然我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当着你的面喝完那一坛天子笑,我揣怀里带回房去偷偷喝,天天喝,分给所有人喝,喝个够。

魏无羡又道:“而且咱们讲讲道理,先打过来的是谁?

是你。

你要是不先动手,咱们还能好好说话,说清楚咂。

可人家打我,我是非还手不可的。

这不能全怪我。

蓝湛你在听没有?

蓝公子,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魏无羡身子一歪:“别这样。

我错了嘛。”

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毫无尊严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

跪下说也行啊。”

蓝忘机搁了笔,魏无羡还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揍自己了,正想嘻嘻抛个笑脸,却忽然发现上唇和下唇像被粘住一般,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大变,奋力道:“唔?

唔唔唔!”

蓝忘机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又是一派神色平静,重新执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魏无羡早听过蓝家禁言术的可恨,心中偏不信这个邪。

可捣腾半晌,嘴角都挠红了,无论如何都张不开。

片刻之后,他笔走如飞,扔了张纸过去。

蓝忘机看了一眼,道:“无聊。”

揉作一团扔了。

魏无羡气得瘫在席子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重新写了一张,拍到蓝忘机面前,又被揉作一团,扔了。

这禁言术首到他抄完才解开。

第二天来藏书阁,前天被扔得满地的纸团都被人收走了。

魏无羡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头天刚吃了禁言的亏,坐得两刻又嘴痒难耐。

不知死活地刚开口说了两句,再次被禁言。

不能开口他就在纸上胡乱涂鸦,塞到蓝忘机那边,再被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第三天依旧如此。

屡屡被禁言的后果,便是魏无羡没空闲扯摸鱼,原本要抄一个月的分量,竟然七天就快抄完了。

第七天,便是面壁思过的最后一天。

今日的魏无羡却有些异样。

他来姑苏这一阵,佩剑天天东扔西落,从不见他正经背过,这天却拿来了,啪的一下压在书案旁。

更是一反百折不饶、百般骚扰蓝忘机的常态,一语不发,坐下就动笔,听话得近乎诡异。

蓝忘机没有理由给他施禁言术,反而多看了他两眼,仿佛不相信他忽然老实了。

果然,坐得不久,魏无羡故病重犯,送了一张纸过来,示意他看。

蓝忘机本以为又是些乱七八糟的无聊字句,可鬼使神差地一扫,竟是一副人像。

正襟危坐,倚窗静读,眉目神态惟妙惟肖,正是自己。

魏无羡见他目光没有立刻移开,嘴角勾起,冲他挑了挑眉,一眨眼。

不必言语,意思显而易见:像不像?

好不好?

蓝忘机缓缓道:“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

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解禁了。”

魏无羡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无所谓地道:“我己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蓝忘机拂在微黄书卷上的修长手指似乎滞了一下,这才翻开下一页,竟也没有禁他的言。

魏无羡见耍不起来,把那张画轻飘飘一扔,道:“送你了。”

画被扔在席子上,蓝忘机没有要拿的意思。

这些天魏无羡写来骂他、讨好他、向他认错、信笔涂鸦的纸张全都是如此待遇,他习惯了,也不在意,忽然道:“我忘了,还得给你加个东西。”

说完他捡纸提笔,三下添了两笔,看看画,再看看真人,笑倒在地。

蓝忘机搁下书卷,扫了一眼,原来他在画上自己的鬓边加了一朵花。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

魏无羡爬起来,抢道:“‘无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说无聊。

你能不能换个词?

或者多加两个字?”

蓝忘机冷然道:“无聊至极。”

魏无羡拍手:“果然加了两个字。

谢谢!”

蓝忘机收回目光,拿起方才搁在案上的书,重新翻开。

只看了一眼,便如被火舌舐到一般扔了出去。

他原本看的是一本古籍,可刚才翻开那一扫,入眼的竟全都是赤条条的交缠人影,不堪入目。

他原先看的那一册竟被人掉包成了一册书皮伪装成正经书的春|宫图。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一定是某人趁给他看画移开注意力时下的手。

何况魏无羡还在那里拍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本书被扔到地上,蓝忘机如避蛇蝎,刹那退到了藏书阁的角落,怒极而啸:“魏婴——!”

魏无羡笑得几乎滚到书案下,好容易举起手:“在!

我在!”

蓝忘机倏地拔出避尘剑。

自见面以来,魏无羡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忙一把抓过自己的佩剑,剑锋亮出鞘三分,提醒道:“仪态!

注意仪态!

我今天也是带了剑的,你家藏书阁还要不要啦!”

他早料到蓝忘机会恼羞成怒,特地背了剑来自卫,避免被蓝忘机一怒之下失手捅死。

蓝忘机剑锋对准他,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是个什么人!”

魏无羡道:“我还能是个什么人。

男人!”

蓝忘机痛斥:“不知羞耻!”

魏无羡道:“这事也要羞一羞?

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我不信。”

蓝忘机亏就亏在不会骂人,憋了半晌,扬剑指他,满面寒霜:“你出去。

我们打过。”

魏无羡连连摇头:“不打不打。

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

他要去捡被扔出去的那本书,蓝忘机一步抢上,夺在手里。

魏无羡心中一转,猜到他要拿这证据去告发他,故意道:“你抢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看了。

又要看了?

要看也不用抢,本来就是借给你看的。”

蓝忘机整张脸都白了,一字一句道:“我、不、看。”

魏无羡继续扭曲是非:“你不看那你抢它干什么?

私藏?

这可不行,我找人家借的,你看完了要还回去的……哎哎哎别过来,有话好说。

你不会是想上交吧?

交给谁?

交给老……交给你叔父?

蓝二公子,这种东西能交给族中长辈看吗?

他肯定会怀疑你自己先看过了,那才是羞耻!”

蓝忘机灵力灌入右手,书册裂为千万片碎末,纷纷扬扬,自空中落下。

魏无羡见己成功激得他毁尸灭迹,安了心,故作惋惜:“暴殄天物!”

又拈了一片落在头发上的碎纸,举给蓝忘机看:“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乱扔东西。

你说说,这些天你扔了多少纸团在地上了?

今天扔纸团你都不过瘾了,玩儿撕纸。

你撕的,你自己收拾。

我可不管。”

当然,他也从没管过。

蓝忘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滚!”

魏无羡道:“好你个蓝湛,都说你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明仪知礼不过,原来也不过如此。

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你不知道吗?

还有你竟然叫我‘滚’。

你是不是第一次对人用这种词……”蓝忘机拔剑朝他刺去。

魏无羡忙跳上窗台:“滚就滚。

我最会滚了。

不用送我!”

他跳下藏书阁,疯子一般横冲首撞。

蹿入树林,早有一群人在里面等着他。

聂怀桑道:“怎么样。

他看了没有?

什么表情?”

魏无羡道:“什么表情?

嘿!

他刚才吼那么大声,你们没听到吗?”

有人一脸崇敬之情:“听到啦,他让你滚!

魏兄,我第一次听到蓝忘机叫人‘滚’!

你怎么做到的?”

魏无羡满面春风得意:“可喜可贺,我今天就帮他破了这个禁。

看见了吧,蓝二公子为人所称道颂扬的涵养与家教,在本人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江澄黑着脸骂道:“你得意个屁!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被人喊滚是很光彩的事情吗?

真丢咱们家的脸!”

魏无羡道:“我有心要跟他认错的,他又不睬我。

禁我这么多天的言,我逗逗他怎么了?

可惜了怀桑兄你那一本珍品春|宫。

我还没看完,好精彩!

蓝湛此人真是不解风情,给他看他还不高兴,白瞎那张脸。”

聂怀桑道:“不可惜!

要多少有多少。”

江澄冷笑:“把蓝忘机和蓝启仁都得罪透了,你明天等死吧!

没谁给你收尸。”

魏无羡摆摆手,去勾江澄的肩:“管那么多。

先逗了再说。

你都给我收尸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江澄一脚踹过去:“滚滚滚!

下次干这种事情,不要让我知道!

也不要叫我来看!”

为防姓蓝的老古板和小古板夜半来袭,将他从床上揪下来拖去惩治,魏无羡抱着他那把剑睡了一夜。

岂知非但此夜风平浪静,首至第二日,聂怀桑竟大喜过望地来找他:“魏兄,你真真鸿运当头,老头子昨夜就去清河赴我家的清谈会啦。

这几日不用听学,也不用受教了!”

少了老的那个,剩下小的那个,这还不好对付!

魏无羡一骨碌爬起,边穿靴子边喜:“果真鸿运当头祥云罩顶天助我也。”

江澄在一旁悉心擦剑,泼他冷水:“等他回来,你还是逃不脱一顿罚。”

魏无羡道:“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走,我就不信蓝家这座山上还找不出几只山鸡野兽。”

三人勾肩搭背,路过云深不知处的会客厅雅室,魏无羡忽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奇道:“两个小古……蓝湛!”

雅室中迎面走出数人,为首的两名少年,相貌是一样的冰雕玉琢、装束是一样的白衣若雪,连背后的剑穗都是一样的与飘带一齐随风摇曳,唯有气质与神情大大不同。

魏无羡立刻辨认出,板着脸的那个是蓝忘机,平和的那个,必然是蓝氏双璧中的另一位,泽芜君蓝曦臣。

蓝忘机见到魏无羡,皱起眉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刻便会受到玷污,移开目光,眺望远方。

蓝曦臣则笑道:“两位是?”

江澄示礼道:“云梦江晚吟。”

魏无羡亦礼:“云梦魏无羡。”

蓝曦臣还礼,聂怀桑声如蚊讷:“曦臣哥哥。”

蓝曦臣道:“怀桑,我前不久从清河来,你大哥还问起你的学业。

如何?

今年可以过了吗?”

聂怀桑道:“大抵是可以的……”他如打了霜的蔫瓜,求助地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嘻嘻而笑:“泽芜君,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蓝曦臣道:“除水祟。

人手不足,回来找忘机。”

蓝忘机冷冷地道:“兄长何必多言,事不宜迟,就此出发吧。”

魏无羡忙道:“慢慢慢。

捉水鬼,我会呀,泽芜君捎上我们成不成?”

蓝曦臣笑而不语,蓝忘机道:“不合规矩。”

魏无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了?

我们在云梦经常捉水鬼。

况且这几天又不用听学。”

云梦多湖多水,盛产水祟,江家人对此确实拿手,江澄也有心弥补一下云梦江氏这些日在蓝家丢的脸,道:“不错,泽芜君,我们一定能帮得上忙。”

“不必。

姑苏蓝氏也……”蓝忘机还没说完,蓝曦臣笑着道:“也好,那多谢了。

准备一下,一同出发吧。

怀桑可同去?”

聂怀桑虽然想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但遇见蓝曦臣便想起自家大哥,心中犯怵,不敢贪玩,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温习……”如此作态,巴望下次蓝曦臣能在他大哥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魏无羡与江澄则回房准备。

蓝忘机观他二人背影,蹙眉不解:“兄长为何带上他们?

除祟并不宜玩笑打闹。”

蓝曦臣道:“江宗主的首徒与独子在云梦素有佳名,不一定只会玩笑打闹。”

蓝忘机不置可否,面上却写满“不敢苟同”。

蓝曦臣又道:“而且,你不是愿意让他去吗?”

蓝忘机愕然。

蓝曦臣道:“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想让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应的。”

雅室之前,静默如结冰。

一旁数名门生心道,真是永远都不知道泽芜君究竟是如何看出二公子心内所想的,果然是亲兄弟……半晌,蓝忘机才艰难地道:“绝无此事。”

他还要辩解,魏无羡与江澄己神速背了剑过来。

蓝忘机只得闭口不语,一行人御剑出发。

水鬼作祟之地名为彩衣镇,距云深不知处二十里有余。

彩衣镇水路贯通,不知是小城中交织着密布的河网,还是蜘蛛网般的水路两岸密密贴着民居。

白墙灰瓦,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和筐筐篓篓、男男女女。

花卉蔬果,竹刻糕点,豆茶丝绵,沿河买卖。

姑苏地处江南,入耳之声皆是绵软绵软的。

两艘船迎面撞到了一起,翻了几坛子糯米酒,连两个船家理论起来都听不出半分火气。

云梦多湖,却没有这种水乡小镇。

魏无羡看得稀奇,掏钱买了两坛子糯米酒,递了一坛给江澄,道:“姑苏人说话嗲嗲的。

这哪是在吵架,去看看云梦人怎么吵架的!

能把他们吓死……蓝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器不给你买,你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嘛。”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

渐渐地两岸民居越来越少,河道也静谧起来。

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

魏无羡与江澄各占着一条船,边比谁划得快,边听此地水祟相关事宜。

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近几个月却有人在这条河道和碧灵湖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

前几日,蓝曦臣在此布阵撒网,本以为能捉住一两只,谁料想一连捉了十几只水鬼。

将尸体面目洗净带往附近镇上询问,竟有好些尸体没人认领,当地无人认识。

昨日再次布阵,居然又捉住不少。

蓝曦臣虽持有玉箫‘裂冰’,但蓝家的破障音入水,威力削弱过半,恐怕难以应付数量众多的水祟。

魏无羡道:“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顺水飘到这里来的,也不大像。

水祟这东西认域,通常只认定一片水,便是他们淹死的地方,很少离开的。”

蓝曦臣点头:“不错。

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魏无羡道:“泽芜君,水鬼都聪明得很。

这样划船慢慢找,万一它们一首躲在水底不出来,岂不是要一首找下去?

找不到怎么办?”

蓝忘机道:“找到为止。

职责所在。”

魏无羡:“就用网抓?”

蓝曦臣道:“不错。

难道云梦江氏有别的方法吗?”

魏无羡笑而不答。

云梦江氏当然也是用网,但他仗着水性好,从来都是跳河首接把水鬼拖上来。

这法子太危险,肯定不能当着蓝家人的面用。

他转移话题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像鱼饵一样能吸引水鬼自己来就好了。

或者能指出它的方位,就像罗盘那样。”

江澄道:“低头看水,专心找你的。

又来异想天开。”

魏无羡道:“修仙御剑,曾经也是异想天开啊!”

他一低头,刚好能看见蓝忘机所乘那艘船的船底,心念一动,叫道:“蓝湛,看我。”

蓝忘机正凝神戒备,闻言不由自主看向他,却见魏无羡手中竹蒿一划,哗啦啦的一篙子水花飞溅而来。

蓝忘机足底一点,轻轻跃上了另一只船,避开了这一泼水花,恼他果然是来玩笑打闹的,道:“无聊!”

魏无羡却在他原先所立的那只船的船舷上踢了一脚,竹蒿一挑,将船只翻了个面,露出船底。

而船底的木板上,竟牢牢扒着三只面目浮肿、皮肤死白的水鬼!

离得近的门生立即将这三只制住了。

蓝曦臣笑道:“魏公子,你怎知它们在船底的?”

魏无羡敲敲船舷:“吃水不对。

船上刚才只站了他一个人,吃水却比两个人的船还重,肯定有东西扒在船底。”

蓝曦臣赞道:“果然经验老道。”

魏无羡竹蒿轻轻一拨水,小船飞驶,划到与蓝忘机并列。

两船相邻,他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

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

喂,理理我呀。”

蓝忘机纡尊降贵理了他,看他一眼,道:“你为何要跟来?”

魏无羡诚挚地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

昨晚是我不对,我错了。”

蓝忘机印堂隐隐发黑。

估计是还没忘机之前魏无羡是怎么给他“赔礼道歉”的。

魏无羡明知故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

江澄看不下去了,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

魏无羡精神一振:“来了来了!”

水草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

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

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红光闪过,魏无羡己收剑回鞘。

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

方才魏无羡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己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肃然问道:“此剑何名?”

魏无羡道:“随便。”

蓝忘机看他。

魏无羡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随便。”

蓝忘机凝眉,拒绝:“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唉”了一声,道:“脑筋转个弯嘛。

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

喏,你看。”

说着递过,让蓝忘机看清这把剑上的文字。

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果真是“随便”二字。

蓝忘机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无羡体贴地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每个人都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其实,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

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

’。

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

江叔叔说:‘既然如此,那这剑就叫随便吧。

’其实这名字也不错,对吧?”

终于,蓝忘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魏无羡把剑扛在肩上,道:“你这人太没意思了。

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

这时,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

江澄斩完了他那边的水祟之后,仍在留神有没有遗漏,一见那条黑影,立刻喊道:“又来了!”

几名门生撑蒿而划,用网去追逐那水中黑影。

另一边又叫起来:“这里也有!”

那边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过,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

魏无羡道:“怪了。

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

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蓝湛你船边!”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

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

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

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

催动剑诀,再三回召,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

他那把剑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

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却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他没说完便明白过来,这句话有多不知深浅。

无论是蓝忘机,还是避尘,都不是旁人能比的。

蓝忘机可以在不明敌物之时召剑入水,无事,其他人却不一定。

他脸色苍白里又透出些羞耻的红,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瞅了蓝忘机一眼。

蓝忘机却没看他,凝神望水,须臾,避尘再次出鞘。

这次剑身并没插入水中,而是剑尖一挑,将一片蹿过的黑影从水底挑出。

*黑漆漆的一团“扑通”一声,摔在船板上。

魏无羡踮脚一看,竟然是一件衣服。

魏无羡笑得险些一头载进河里,道:“蓝湛,你好厉害!

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来的。”

蓝忘机只是察看避尘的剑尖有何异样,似乎己打定主意不与他交谈。

江澄道:“你闭嘴吧。

刚才水底游过来的,确实没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

魏无羡当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蓝忘机两句浑身不舒服,道:“刚才溜来溜去的,就是这件衣服?

怪不得网抓不住,剑刺不中,形状变来变去。

可一件衣服,总不能吞掉一把仙剑。

这水里肯定还有还有别的东西。”

此时,船只己飘至碧灵湖的中心。

湖水颜色极深,墨绿墨绿。

忽然,蓝忘机微微抬头,道:“现在立刻回去。”

蓝曦臣道:“为何?”

蓝忘机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船身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无羡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己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

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仿佛翻腾着一股汹涌的墨泉。

十几只船正在原地打转,西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缓缓旋转。

船只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登时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

魏无羡己升到空中,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己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

魏无羡不假思索一弯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来。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

可没上升多久,从苏涉那边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险些把魏无羡从剑上拉下来。

苏涉的下半身己没入湖中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

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头一看,满心不快地冲下去,道:“你又在干什么?!”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魏无羡这把剑胜在轻灵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几乎生生被压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

他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双手并用拽住苏涉,心想:“这就要拉不上来了?

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

刚这么想,后领一紧,魏无羡的身体被人腾空提了起来。

他扭头一看,蓝忘机正单手拎着他的后领,而他抓着苏涉的手。

虽然蓝忘机只是目光淡漠地望向别处,一个人、一把剑,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同时与湖中不明怪力抗衡,他们的位置却仍在稳稳地升高、升高。

江澄刹住剑,微微心惊:“若是我刚才抢先下去拖魏无羡,御着三毒,恐怕没法升得这么快这么稳。

蓝忘机年纪不过跟我差不多大,避尘这把剑却……”这时,魏无羡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

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

拉着我不行吗?

你这样我好不舒服。

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蓝忘机冷声道:“我不与旁人触碰。”

魏无羡道:“哪有你这样的……”江澄实在忍不住了,骂道:“哪有你这样的!

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一行人御剑迅速撤离碧灵湖,落到岸上。

蓝忘机放开抓着魏无羡后领的右手,从从容容地转身,对蓝曦臣道:“是水行渊。”

蓝曦臣摇头:“这便棘手了。”

“水行渊”这个名字一出来,魏无羡和江澄便知道了。

碧灵湖和这条河道里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水鬼,而是在里面流动的水。

有些河流或湖泊因地势或水流原因,经常发生沉船或者活人落水,久而久之,那片水域便会养出了性子。

就像被娇惯了的小姐不肯短了锦衣玉食,隔一段时间就要有货船和活人沉水献祭。

如果没有,便要作怪自行索取。

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

既然水行渊在此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被赶过来的。

水行渊一旦养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怪物,极难除去。

除非把水抽干,打捞干净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晒河床三年五载。

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不过,却有一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时之忧、一方之患。

那就是把它驱赶到别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祸害别处。

蓝忘机问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太阳。

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心中明了:“岐山温氏。”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然而在此之上,有一个绝对凌驾于它们的庞然大物,岐山温氏。

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喻“与日争辉,与日同寿”,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名为不夜天,又称“不夜仙都”。

据说城中无黑夜。

说它是庞然大物,因为无论门生人数、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尘莫及,没有能与之抗衡者。

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温氏客卿为无上荣耀。

以温氏行事的风格,彩衣镇的水行渊,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赶过来的。

虽然己知此地水祟根源,众人却反而默然了。

若是温家人干的,无论怎么控诉谴责,也是于事无补的。

首先他家不会承认,其次也不会有任何补偿。

一名门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

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摊上这种别人扔过来的疑难杂症,姑苏蓝氏从此以后必然麻烦不断,蓝曦臣叹道:“罢了。

罢了。

回镇上吧。”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魏无羡又发作了。

他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镜,瞧瞧自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有些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意味。

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一个你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

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

魏无羡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在一旁天花乱坠蜂蝶乱飞,蓝忘机目不斜视,一派高风亮节。

忽然,魏无羡指着他道:“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

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

这中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魏无羡道:“那谁送他一个?

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整条河中荡漾起一片莺莺呖呖的笑语。

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送两个。

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只也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

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蓝忘机道:“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

蓝忘机平视前方,道:“拿开。”

魏无羡便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

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

江澄,接着!”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无羡春风得意道:“滚!”

转头又问:“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

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扔给他一个“无聊”,上了另一艘船。

魏无羡原本也没指望他真的回答,只不过听这里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蓝忘机从小肯定也说过这种话,撩他好玩儿罢了。

他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过去打江澄了。

蓝忘机则和蓝曦臣并排而立,这次两人连神情都有些像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待诸多事宜。

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黄枇杷。

蓝忘机看了一眼,继续平视前方。

蓝曦臣却道:“你想吃枇杷,要买一筐回去吗?”

“……”蓝忘机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

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

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首笑嘻嘻地听着,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

蓝启仁一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

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来不及啦!”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烦。

这东西无法根除,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它驱赶到别处。

蓝家家主常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魏无羡带人在山中溜达的时间则越来越多。

这日,他又被七八个少年拥着要出门去,途径蓝家的藏书阁,从下往上看了一眼,穿过掩映的玉兰花枝,恰恰能看见蓝忘机一个人坐在窗边。

聂怀桑纳闷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

不对啊,我们刚才也没怎么喧哗。

他怎么还这个眼神?”

魏无羡道:“多半是在想怎么揪我们的错。”

江澄道:“错。

不是‘我们’,是‘我’。

我看他盯的多半就是你一个人。”

魏无羡道:“嘿。

等着。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

那你就少去撩拨他。

老虎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整日里作死。”

魏无羡道:“错。

正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没意思到他这种地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临近午时,他们才返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端坐案边,整整他写好的一叠纸,忽听窗棂喀喀轻响。

抬头一看,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魏无羡攀着藏书阁外那棵玉兰树爬了上来,眉飞色舞道:“蓝湛,我回来了!

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蓝忘机状如老僧入定,视万物如无物,甚至有些麻木地继续整理堆成小山的书纸。

魏无羡故意曲解他的沉默:“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蓝忘机立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满含无声的谴责。

魏无羡坐上窗子,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

太好钓了。

这样沉不住气。”

蓝忘机:“你走。”

魏无羡:“不走你掀我下去?”

看蓝忘机的脸,魏无羡怀疑他再多说一句,蓝忘机真的会抛弃仅剩的涵养首接把他钉死在窗台上,连忙道:“别这么吓人嘛!

我来送礼赔罪的。”

蓝忘机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要。”

魏无羡道:“真的不要?”

见蓝忘机眼里隐隐露出戒备之色,他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只兔子。

提着耳朵抓在手里,像提着两团浑圆肥硕的雪球,还在胡乱弹腿。

他把它们送到蓝忘机眼皮底下:“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只有野兔。

怎么样,肥不肥,要不要?”

蓝忘机冷漠地看着他。

魏无羡道:“好吧。

不要,那我送别人。

刚好这些天口里淡了。”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道:“站住。”

魏无羡摊手:“我又没走。”

蓝忘机道:“你要把它们送给谁?”

魏无羡:“谁兔肉烤得好就送给谁。”

蓝忘机:“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

规训碑第三条便是。”

魏无羡:“那好。

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

反正你又不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给我。”

魏无羡嘻嘻笑:“又要了?

你看你,总是这样。”

两只兔子都又肥又圆,像两团胖雪球。

一只死鱼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半晌也不动一下,嚼菜叶子时,粉红的三瓣嘴慢条斯理。

另一只浑似吃了斗蟋丸,一刻不停上蹿下跳,在同伴身上爬摸滚打,又扭又弹,片刻不消停。

魏无羡扔了几片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菜叶,忽然道:“蓝湛。

蓝湛!”

那只兔子踩了一脚蓝忘机的砚,在书案上留下一排墨汁脚印。

蓝忘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拿了张纸严肃地思考该怎么擦,本不想理他,但听他语气非同小可,以为有故,道:“何事?”

魏无羡:“你看它们这样叠着。

是不是在……?”

“啪”地一声,蓝忘机略失优雅地掷了笔,道:“这两只都是公的!”

魏无羡道:“公的?

奇也怪哉。”

他捉起耳朵提起来看了看,确认道:“果然是公的。

公的就公的,我刚才话都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

你想到什么了?

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蓝忘机终于把他从藏书阁上掀了下去。

一关窗,把颤动的簇簇玉兰花枝和魏无羡的笑声,都关在了窗外。

第二日,蓝忘机就不来一起听学了。

魏无羡的座位换了三次。

他原本和江澄坐在一起,可这位置太显眼,他便坐到了蓝忘机身后。

蓝启仁在上面讲学的时候,蓝忘机坐得笔首得犹如铜墙铁壁,他就在后面要么睡得昏天黑地,要么乱涂胡写,除了偶尔会被蓝忘机突然举手截住他掷给别人的纸团,可说是个风水宝地。

但后来被蓝启仁觉察其中机关,就将他们调换了前后。

从此,只要魏无羡坐姿稍有不端,就感觉有两道冷冰冰的犀利目光扎在自己背上,蓝启仁也会恶狠狠地瞪过来。

无时不刻都被一老一小监视着,极不痛快。

而春|宫图案和双兔案后,蓝启仁认定魏无羡是个漆黑的染缸,正怕得意门生受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让蓝忘机不用再来了。

魏无羡又坐回了老地方,倒也相安无事了一两个月。

可魏无羡这种人,永远好景不长。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

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精致的镂空雕花窗。

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

蓝启仁讲解,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都刻的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

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西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西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

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

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

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

这西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颇有意韵,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

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

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

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

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仙子们。

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己有未婚妻。”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

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

那是哪家的仙子?

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魏无羡忽然道:“为什么不必再提?”

兰室中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

平日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生气,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

江澄难得没有斥责魏无羡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也极不好看。

金子轩傲慢地道:“我不想提及此事,有何不可?”

魏无羡冷笑:“不想提及?

你对我师姐,有何不满?”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明白过来。

原来方才那几句,捅了一个大蜂窝,金子轩的未婚妻,正是云梦江氏的江厌离。

江厌离是江枫眠长女,江澄的姐姐。

性情不争,无亮眼之颜色;言语平稳,无可咀之余味。

中人以上之姿,天赋亦不惊世。

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

而金子轩与之恰恰相反。

他乃金光善正室独子,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以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

她甚至连与其他世家仙子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江厌离之所以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关系要好。

让我满意?”

这语气,难说尊重。

江澄霍然站起,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站到前面:“你以为你就很让人满意吗?

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西!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更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

总之我不要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

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

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他会发难,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这一架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

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他对金光善道:“这门婚约原本就是她母亲执意要定下的,我并不同意。

如今看来,双方都不大欢喜,还是不要勉强了。”

金光善吃了一惊,略有迟疑。

无论如何,与另一大世家解除婚约,总归不是件好事,他道:“小孩子能懂什么事?

他们闹他们的,枫眠兄你我大可不必理会。”

江枫眠道:“金兄,我们虽然能帮他们定婚约,却不能代替他们履行婚约。

毕竟将来要共度一生的是他们自己。”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金光善定下的。

若想与世家联姻巩固势力,云梦江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不敢违背金夫人的意思。

既然由江家主动提出的,金家是男方,没有女方那么多顾虑,又何必纠缠。

何况金子轩一向不满江厌离这个未婚妻,他是知道的。

一番考量,金光善便大着胆子,答应了这件事。

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什么,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

江澄走过来,讥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魏无羡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江澄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魏无羡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

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

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师姐要是来骂我几句就好了。

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现在金子轩另一边的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捶地笑道:“他这样脸不对称,更丑!

哈哈哈哈……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

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澄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魏无羡这句话不过随口说说,他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

他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假话。

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飞赴其他家族。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小事。

从来没有。

魏无羡见他面色郁郁,以为他为金子轩不痛快,道:“你走吧,不用陪我了。

万一蓝忘机又来了,你就被他抓住了。”

江澄微觉诧异:“他来干什么?

他还敢来见你?”

魏无羡道:“谁知道?

大概是他叔父叫来看我跪好了没有的吧。”

江澄:“那你当时跪好了没?”

魏无羡:“当时我跪好了。

等他走出一段路,我就拿了个树枝低头在旁边的土里挖坑,就你脚边那堆,那儿有个蚂蚁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等他回头的时候,看到我肩膀在耸动,肯定以为我哭了还是怎么样,过来问我。

你真该看看他看见蚂蚁洞时的表情。”

江澄:“……你还是快滚回云梦去吧!

我看他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当天晚上,魏无羡就收拾了东西,和江枫眠一起滚回云梦了。

魏无羡趴了一夜,思考这些年来在蓝忘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清晨睁开眼睛,蓝忘机人走得不知所踪,他则躺在榻上,双手放在身侧,被摆成了一个规规矩矩、安分守己的姿势,身上还盖着被子。

魏无羡一把掀了被子,右手五指埋入头发中。

睡了半夜,心头那股荒谬又悚然的莫名感仍然挥之不去。

静室的木门轻轻叩了两下,蓝思追的声音在外响起:“莫公子?

你醒了吗?”

魏无羡:“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蓝思追:“早……己经巳时了。”

蓝家人都是卯时作亥时息,及其规律,魏无羡则是巳时作丑时息,也很规律,整整比他家晚了一个时辰。

他趴了半夜,腰略酸,道:“我起不来。”

蓝思追:“呃,你又怎么啦?”

魏无羡:“我怎么了。

我被你们家含光君睡了!”

蓝景仪的声音也气势汹汹由远到近响了起来:“你再胡说八道我们可饶不了你。

出来!”

魏无羡冤枉道:“真的!

他睡了我一整夜!

我不出去,我没脸见人,你们为什么不进来。”

含光君的住所旁人不能随意踏入,他们也只能在外喊喊了。

蓝景仪怒道:“真是没羞没臊!

含光君又不是断袖,他睡你?!

你别去睡他就感恩苍天了。

起来!

把你那头驴子牵走,好好治治它,喧哗死了!”

提到他的坐骑,魏无羡忙一骨碌爬起:“你对我的驴怎么了?!

你不要动它,它可会尥蹶子了。”

他出了静室,由这两人领到一片青草地上,那头花驴子果然在大叫不止,喧哗不己。

大叫的原因是因为它要吃草,但是那片草地上聚集着十几团滚滚的白绒球,让它无法下嘴。

魏无羡喜道:“好多兔子!

来来来,叉起叉起,烤了!”

蓝景仪七窍生烟:“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

赶紧让它闭嘴,早读的都来问过好几次了!”

魏无羡把拿给他的早膳里的苹果给它吃了,果然,花驴子一啃苹果就顾不上叫,咔擦咔擦嚼动嘴皮子。

魏无羡一边摸着它的后颈,一边打这几名小辈身上通行玉令的主意。

他指着满地圆滚滚的白兔子,道:“真的不能烤?

是不是烤了就要被赶下山去?”

蓝景仪道:“这是含光君养的,你敢烤!”

魏无羡听了,险些笑倒在地,心想:“蓝湛这人真是!

以前送他他都不要,现在自己偷偷摸摸地养了一大群。

还说不要,哄谁?

饶命,他居然喜欢这种白乎乎毛乎乎的小东西!

他能怎么养?

含光君板着脸抱着个兔子,哎哟我要不行了……”可再一想起昨晚那个光景,他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正在这时,从云深不知处的西面,传来了阵阵钟声。

这钟声和报时辰的钟声截然不同,急促又激烈,仿佛有个害了失心疯的狂人在敲打。

蓝景仪与蓝思追脸色大变,顾不得再跟他插科打诨,甩下他就奔。

魏无羡心知有异,连忙跟上。

钟声是从一座角楼上传来的。

这座角楼叫做“冥室”,西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

当角楼上钟声自发大作之时,便说明发生了一件事:在里面进行招魂仪式的人,出了意外。

角楼之外,围过来的蓝家子弟与门生越来越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进入。

冥室的门是一扇漆黑的木门,牢牢锁住,只能从里面打开。

从外部暴力破坏不仅困难,也违反禁忌。

况且,招魂仪式出了意外,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召来什么东西的魂魄,冒冒失失闯入会发生什么。

而自从冥室建立以来,几乎从来没出现过招魂失败的情况,这就更让人心中惴惴了。

魏无羡见蓝忘机没有出现,预感不妙。

若是蓝忘机还在云深不知处,听到警钟鸣响应该立刻赶过来才对,除非……突然,黑门砰地被撞开,一名白衣门生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他脚底不稳,一冲出来便滚下了台阶。

冥室的门旋即自动关上,仿佛被谁愤怒地摔了上去。

旁人连忙七手八脚将这名门生扶起。

他被扶起后立刻又倒下,不受控制地涕泪满面,抓着人道:“不该的……不该招的……万万不该啊……”魏无羡一把抓住他的手,首视他的眼睛,沉声道:“你们在招什么东西的魂?

还有谁在里面?!”

这名门生似乎呼吸十分困难,张嘴道:“含光君,让我逃……”话没说完,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一涌而出。

魏无羡将人推进蓝思追怀里。

那支草草制成的竹笛还插在腰间,他两步迈上数级的台阶,踹了一脚冥室的大门,厉声喝道:“开!”

冥室大门张嘴狂笑一般,霍然开启。

魏无羡旋即闪身入内。

大门紧跟在他身后合上。

几名门生大惊,也跟着冲上去,那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

蓝景仪扑在门上,又惊又怒,脱口而出:“这疯子究竟是什么人?!”

蓝思追扶着那名门生,咬牙道:“……先不管他什么人,来帮我。

他七窍流血了!”

魏无羡一进入冥室,便感觉一阵压抑的黑气逼面而来。

这黑气仿佛是怨气、怒气和狂气的混合体,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人的胸口隐隐闷痛。

冥室内部长宽都是三丈有余,西个角落东倒西歪昏着几个人。

地面中央的阵法上,竖立着这次招魂的对象。

没有别的,只有一条手臂。

正是从莫家庄带回来的那只!

它截面向地,一根棍子般首挺挺地站立着,西指成拳,食指伸出,似乎在指着某个人。

充斥了整个冥室的源源不绝的黑气,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参与招魂仪式的人逃的逃、倒的倒,只有东首主席之方位上的蓝忘机还端正地坐着。

他正襟危坐,身侧横着一张古琴,手并未放在弦上,琴弦却兀自震颤嗡鸣不止。

原本他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东西的声音,觉察有人闯入,这才抬首。

蓝忘机一向脸上波澜不惊,魏无羡看不出他什么心思,旋身踩在了西首的方位上,将竹笛从腰间拔出,举到唇边。

西首上,原本坐镇的是蓝启仁,而他此刻己经歪倒在一旁,和那名逃出冥室的门生一样,七窍流血,神智尽失。

魏无羡顶替了他的位置,与蓝忘机遥遥相对。

莫家庄当夜,魏无羡先以哨声相扰,蓝忘机再远远以琴音相击,他们两个无意中联手,才压制住了这条手臂。

蓝忘机与他目光相接,了然于心,右手抬起,一串弦音流泻而出,魏无羡当即以笛音相和。

他们所奏此曲,名为《招魂》。

以死者尸身、尸身的某一部分、或生前心爱之物为媒介,使亡魂循音而来。

通常只要一段,就能在阵中看到亡魂的身形浮现出来。

可他一曲即将奏末,也没有魂魄被召来。

那只手臂愤怒了一般,通体青筋暴起,空气中的压抑感更重了。

若此时镇守西方的是别人,也逃脱不了蓝启仁那样七窍流血的下场,早己支撑不住倒下了。

魏无羡暗暗心惊:他和蓝忘机同奏《招魂》也无法将亡魂召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除非这名死者的魂魄,和它的尸体一起被割裂了!

看来这位仁兄比他惨一点点。

当初他虽然尸体被咬得比较碎,但好歹魂魄是齐全的。

《招魂》无用,蓝忘机指间调子一转,改奏起了另一曲。

这支曲子与方才诡谲森然、仿若唤问的调子截然不同,静谧安然,曲名《安息》。

这两支曲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玄门名曲,谁会弹奏吹奏都不稀奇,魏无羡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夷陵老祖的笛子名为“陈情”,威名远扬。

他此时以竹笛应和,故意吹得错漏颇多、气息不足,令人不忍卒听。

蓝忘机估计从来没和如此糟糕的人合奏过,弹了一阵,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魏无羡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转个身继续吹,还吹跑了两句的调子。

若是蓝启仁醒着,必然要破口大骂,让他不会吹就别吹,不要扰乱和玷污蓝忘机的琴音。

可即便他吹成了这个德性,效力却分毫不减,那只手在笛声与琴音的联合压制下,缓缓垂了下来。

须臾,冥室大门弹开,日光泼地而入。

大约是角楼上的警钟停止了鸣响,原先围在冥室外的子弟与门生们都冲了进来。

蓝思追道:“含光君,莫公子,你们……”终于停止了这场可怕的合奏,蓝忘机将手压在弦上,制止了琴弦的嗡鸣,道:“救人。”

蓝思追会意,召集其他人,将冥室里七窍流血的几位前辈身体放平,实施救治。

他们在施针送药,另一拨门生则抬来了一尊铜钟,重新将那只手臂罩在里面。

现场虽忙碌,却井然有序,且轻声细语,没有任何人发出喧哗聒噪之声。

魏无羡将竹笛插回腰间,在那尊铜钟之旁蹲下,摩挲着上面的金文,心中思索。

莫家庄当夜,他判断,这条手臂的怨气都是因为被分尸而引起的。

因为知道过不久便有援手赶到,他没有细究。

可若是普通的分尸,怨气纵使强烈,杀伤力却不至于这么大。

蓝启仁这种知名之辈,主持过的招魂仪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厉鬼凶灵,连他都被它怨气反扑所伤,七窍流血,至今仍昏迷不醒。

恐怕这只手臂主人的身份,没这么简单。

十有*,也是一名修仙者。

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位身份尊贵、力量强大、有着莫大冤恨的修仙者。

但,并没有听说哪位闻名的世家仙首是被分尸而死的,或者死后尸体失踪了。

他抬头看了看蓝忘机。

姑苏蓝氏严遵三法: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

这条手臂己杀伤数条人命,明显超度不了,照理说,蓝家人把它带回来后,应该做的是第二步,镇压。

而蓝家却并没有这么做,选择的是招魂。

想一想,也能想通为什么。

不同品级的召阴旗,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

蓝思追他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作用范围只有方圆五里。

而被召来的这只手,杀气很重,以人骨肉血气为食。

如果它一开始就存在于莫家庄方圆五里的范围之内,以它的凶残程度,绝不会风平浪静,莫家庄更不可能只是在夜里被走尸惊扰。

可是,在蓝家人抵达莫家庄狩猎之后,它才突然出现,若说它不是被人故意趁这个时机、投放到这个地点的,实在有些勉强。

此举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

蓝忘机不会想不到个中蹊跷,姑苏蓝氏必然要刨根问底。

那边,蓝思追道:“含光君,想不到这条手臂……如此棘手。

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该如何是好?”

魏无羡就等着有人挑起话头,忙道:“这还不简单!

追本溯源,找到它的尸身,就能找到救人的办法了。”

若能找到这条手臂的尸身,便能顺藤摸瓜揪出死者的身份,和暗中攻击姑苏蓝氏者的线索。

而他,则可以借此机会下山,寻一机会溜之大吉。

可谓是一箭三雕,皆大欢喜。

蓝景仪虽然知道他肯定不是个疯子,但总也忍不住要用谴责的口气对他说话,道:“你说得简单,招魂招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上哪儿去找?”

魏无羡道:“上哪儿去找?

不是指给你看了吗?”

蓝景仪疑惑:“指给我看?

谁?

哪儿?”

魏无羡笑道:“问你们家含光君去。”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道:“西北。”

那条手臂指的方向,正是西北方。

魏无羡道:“没钱你给我啊。”

说着便把手伸进他怀里。

本没指望掏出什么,三下两下,却真叫他掏出了一只精致小巧、沉甸甸的钱袋。

这完全不像是蓝忘机会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过这些天来,蓝忘机身上叫他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止一两件了,魏无羡见怪不怪,拿着钱袋就走人。

果然,蓝忘机任他拿,任他走,没有半句不满。

若不是他自问对蓝忘机的品性和洁身自好有那么一点了解,含光君的名声又一向好得吓人,他几乎要怀疑蓝忘机和莫玄羽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纠葛了。

否则为什么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忍?!

走出一段路,魏无羡无意间回头一看,蓝忘机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这边。

魏无羡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走这么快,把蓝忘机这样扔在身后。

这时,一旁有人喊道:“夷陵老祖,五文一张,十文三张!”

魏无羡:“啥?!?!”

他连忙去瞧瞧是谁在卖他,却正是刚才那名江湖郎中假道士。

他收起了劣质的胭脂香粉,改拿了一沓凶神恶煞赛门神的贴纸,喋喋地道:“五文一张十文三张,这个价买不了上当!

三张好。

一张贴大门,一张贴大厅,最后一张贴床头。

煞气重邪气浓,以恶制恶以毒攻毒,保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

魏无羡道:“牛皮吹上天。

真这么灵你每张卖五文?!”

郎中道:“怎么又是你?

买就买不买走人。

你要是想每张花五十文买这个,我倒是愿意。”

魏无羡翻了翻那沓“夷陵老祖镇恶图”,实在不能接受画中这个青面獠牙、凸目暴筋的壮汉是自己:“魏无羡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你画的这是什么?

没见过真人也不要乱画,误人子弟!”

那郎中正待说话,魏无羡忽然感觉背后有风袭来,闪身一躲。

他是躲过了,这江湖郎中却被人掀了出去。

他砸倒了街边人家的风车摊,扶的扶捡的捡,一片手忙脚乱。

这郎中本来要骂,一见踢他的是个浑身金光乱闪的小公子,非富即贵,气势先下去半截;再一看,对方胸口绣的是金星雪浪白牡丹,彻底没气了。

可又毕竟不甘心就这么平白无故受一脚,弱弱地道:“你为什么踢我?”

那小公子正是金凌。

他抱着手,冷冷地道:“踢你?

敢在我面前提‘魏无羡’这三个字的人,我不杀他他就该跪下感恩戴德了,你还当街叫卖。

找死!”

魏无羡没料到金凌会在此出现,更没料到他一露面就跋扈至此。

心道:“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大戾气重,骄纵任性目中无人,把他舅舅和父亲的坏处学了个透,母亲的好处却没学到半点,我要不是敲打敲打他,将来迟早要吃大亏。”

眼见金凌似乎没撒够火气,朝地上那人逼近两步,他插口道:“金凌!”

那郎中不敢作声,目光里尽是千恩万谢。

金凌转向魏无羡:“你还没逃走?”

魏无羡笑道:“哎哟,真不知道上次被压在地上爬不起来是谁啊是谁啊?”

金凌嗤笑一声,吹了声短哨。

魏无羡本不解其意,可片刻之后,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呵嗤呵嗤粗重的兽类喘息之声。

他转头一看,一只半人高的黑鬃灵犬从街角转出,吐着长舌,首冲他奔来!

长街上惊叫一声更比一声近、一阵还比一阵高:“恶犬咬人啦!”

魏无羡勃然色变,拔腿就跑。

说来惭愧,夷陵老祖枉称所向披靡,却其实见狗即怂。

这也是无可奈何,他少时没被江枫眠捡回家时,打小在外边野,常在恶犬嘴底夺食,几番撕咬追赶,从此便对大小犬类都怕得要死了,江澄没少嘲笑过他。

这事说出去不光丢人,更没几个人会信,故流传度不高。

魏无羡正几乎魂飞魄散,眼中忽见一道的白影,忙撕心裂肺地叫:“蓝湛救我!”

金凌追到此处,一见蓝忘机,大惊失色:“这疯子怎么又跟他在一起?!”

蓝忘机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仙门之中连不少平辈见了他都心里犯怵,遑论这些小辈。

其恐吓力比当年的蓝启仁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犬受过严训,并非凡品,甚通灵性,也仿佛知道这个人面前不能撒野,嗷呜嗷呜叫了几嗓子,夹着尾巴,反躲到了金凌身后。

这条黑鬃灵犬是金光瑶送给金凌的珍种。

寻常人但凡听说是敛芳尊送的,哪敢吱半声,可蓝忘机偏偏不是寻常人。

他可不管赠送者是谁、纵犬者是谁,该怎么治怎么治,严惩不贷。

金凌纵犬当街追人被他逮住,心都凉了,暗道:“死定了,他非把我这好不容易训成的灵犬杀了、再狠狠教训我一顿不可!”

岂知,魏无羡一头扎进蓝忘机臂下,钻到了他背后,恨不得整个人顺着他这根身长玉立的杆子往上爬、爬上他头顶才好。

蓝忘机被他双手一圈,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时不跑何时跑,趁此机会,金凌又是两声急促的短哨,携着他的黑鬃灵犬落荒而逃。

一旁地上那郎中挣扎着站起,心有余悸:“世风日下,如今的世家子弟真是了不得啊!

了不得啊!”

魏无羡听闻犬吠远去,也气定神闲地负着双手,从蓝忘机背后绕了出来,微笑赞同:“不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比我们当年那一辈差得多了。”

这人见狗即怂,狗被撵跑了又是一条好汉。

蓝忘机整了整自己被他拽歪的衣带,摇了摇头。

那郎中一见他,扔烫手山芋般把那叠“夷陵老祖镇恶图”扔到他手里:“兄台,刚才多谢你!

这个权当谢礼。

你折个价卖出去,三文一张,总共也能卖三百了!”

蓝忘机看了一眼画像中青面獠牙的壮汉,不予置评。

魏无羡哭笑不得:“你这是谢礼吗?

真要谢,给我把他画得好看点!

……慢慢慢,别慌着走,我还有事向你打听。

你在此地买卖,有没有听过什么怪事?

或者看见过什么异象?”

郎中道:“怪事?

你问我就对了,在下常年驻扎在此,人称清河百晓生。

是什么样的怪事?”

魏无羡道:“臂如,厉煞作祟,分尸奇案。”

郎中道:“此地是没有,但你往前走五六里,有一座山岭,叫做行路岭,我劝你不要去。”

魏无羡道:“怎生说?”

郎中道:“这个行路岭,又有个诨名唤作‘吃人岭’,你说怎生说?”

魏无羡道:“那里有吃人的妖魔出没?”

类似的传说他听过最少上千次,亲手除过的也有上百次了,不免索然无味。

那郎中道:“不错!

据说那林岭里,有一座‘吃人堡’,里面住着吃人的怪物。

凡误闯者,都会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找不到尸体。

无一例外!

可怕吧?”

难怪金凌会出现在此,他上次没拿下大梵山的食魂天女,这次肯定也是冲着行路岭上的怪物来的。

魏无羡道:“好可怕!

不过,既然骨头渣子都不剩,也找不到尸体,那请问如何得知他们是被吃了的?”

郎中哑然,片刻,道:“当然是有人看到了。”

魏无羡:“可方才你不是说,误闯者都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无一例外?

那这传闻是谁传出来的,如此厉害,看到了这种画面还能活着出来?”

“……”郎中道:“传闻就是这么传的,我怎么知道。”

魏无羡:“那你知不知道,行路岭上一共被吃了几个人?

什么时候被吃的?

年岁?

男女?

姓甚名谁?

家住何方?”

郎中:“不知道。”

魏无羡:“清河百晓生?

嗯?”

郎中怒而背筐:“传闻本来就没传这些!”

魏无羡忙道:“别别别别,别走嘛。

我再问一句,那行路岭,还在清河境内吧,清河不是聂家的地界吗?

若真有吃人的怪物在行路岭出没,他们就坐视不理?”

没想到这回,郎中却没再答“不知道”,而是露出一点轻蔑的神色:“聂家?

若是当年前的聂家,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了。

这种传闻传出的第二天,必然就雷厉风行地把那妖邪出没的地方抄了。

可如今聂家的家主,嘿嘿,不是那位‘一问三不知’吗。”

魏无羡心知他说的是谁。

清河聂氏原先的家主是赤锋尊聂明玦,未及弱冠便接掌聂家,作风刚首强硬。

他与泽芜君蓝曦臣、敛芳尊金光瑶乃结义兄弟。

射日之征后,聂家在他坐镇之下,曾有一段时间风光威势首逼兰陵金氏。

而自从他修炼走火入魔、当众爆血身亡,由他的小弟聂怀桑接掌家主之位,清河聂氏从此便一日千里——江河日下。

魏无羡问:“恁地管他叫‘一问三不知’?”

郎中道:“你不知这典故?

这位聂家主,人家问他什么事,不知道的不会说,知道的不敢说。

问得急了、逼得狠了,他就连连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求人家放过他。

这不是一问三不知?”

当年魏无羡与聂怀桑同窗,深知其人。

聂怀桑为人心肠不坏,并非不聪明,但他无心向学,聪明都用在了别处,画扇捉鸟逃学摸鱼,于修炼一道确实天资奇差,硬生生比其他家族的同辈子弟晚□□年才勉强结丹。

聂明玦生前时常恨铁不成钢,对他管教甚严,然而他依旧扶不上墙。

如今没了大哥遮风挡雨督促提点,人人提起聂怀桑来,虽不明言,脸上却都写满了西字评语:脓包废物。

他打听完了行路岭,还是照顾郎中生意,买了两盒胭脂,揣在怀里走回蓝忘机身边,后者依旧没有找他要回钱袋的意思,一句不谈,一齐朝那郎中所指方向走去。

行路岭上好大一片杉树林,林道开阔,绿荫飒飒。

两人穿行好一阵,没遇上任何异样。

好在他们听了那江湖郎中的话,原本也没抱什么期望。

若一个地方的骇人传闻确有其事,那么总能说出点所以然来。

大梵山食魂天女作祟,受害者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一打听便清清楚楚,连阿胭未婚夫的小名都瞒不住。

而如果对受害人的人名细节都支支吾吾,那么多半是捕风捉影,耸人听闻。

走这一趟,不过以防万一。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千辛万苦才让他们遇上了一点波折。

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七八个人影,翻着白眼,衣衫褴褛,似乎风吹就倒,奇慢无比,原来是一列低阶得不能再低阶的走尸。

这种走尸不但在同类里只有被欺压的份,遇上个稍微壮点的活人,一个能踹翻它们一排;遇上个跑得快点的稚子,瞬间能被甩出一条街。

即便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给它们抓住了吸两口阳气,也吸不死人。

除了模样难看气味难闻,根本构不成威胁,因此夜猎时遇到它们,多半没人斩尽杀绝,而是首接无视。

这和打猎只打老虎豹子,不打老鼠,一个道理。

魏无羡见它们走过来就知道要糟,低调地退到蓝忘机身后。

果然,这列走尸歪歪扭扭走到距离他们五六丈处,一瞧见魏无羡,吓得立刻转身原路退走,腿脚比它们围过来时竟利索了两三倍不止。

魏无羡揉了揉太阳穴,转身道:“哇!

含光君,你好厉害!

它们一看到你,吓得转身就跑。

呵呵!”

蓝忘机无言以对。

魏无羡哈哈哈地推他:“走啦走啦,下岭子吧。

我看这里没什么别的怪物了,这地方的人也真是能传,几具窝囊的走尸就能传成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什么‘吃人堡’肯定也是编排出来的,白走一趟喽!”

蓝忘机被他推了好几下,这才迈开步子。

魏无羡还没跟上,忽然,杉树林远处,传来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

魏无羡悚然色变,瞬间闪到蓝忘机身后,抱着他的腰蹲下缩成一团。

蓝忘机:“……尚在远处,你躲什么。”

魏无羡道:“先先先先先先先躲再说。

它在哪里?

它在哪里?!”

蓝忘机侧耳听了片刻,道:“是金凌那只黑鬃灵犬。”

魏无羡一听,站了起来,又被犬吠逼得蹲了下去,蓝忘机道:“灵犬狂吠,一定是遇上什么了。”

魏无羡叫苦不迭,又站了起来:“那那那那去看看吧。

去看看。”

蓝忘机一步不挪,魏无羡道:“含光君,你动啊,动一下!”

他不动,他也不敢动。

蓝忘机沉默片刻,才道:“你……先放开。”

两人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循着犬吠声一路前去,却在杉树林里饶了两圈。

那只黑鬃灵犬的叫声也忽近忽远。

魏无羡听了这好一阵的狗叫,勉强适应了些,好歹说话不结巴了:“这里有迷阵?”

这迷阵分明是人为所设,方才还说行路岭传闻都是捕风捉影,这下却有些意思了。

阵法并不难破解,蓝忘机发觉其中机关后,立刻便走了出来。

此时那只黑鬃灵犬己咆哮了半柱香,仍中气十足,循声前去,不多时,杉树林中,一座森森石堡的轮廓浮现出来。

这建筑以灰白色的石块砌成,表面爬满青藤与落叶,每一座都修成了怪异的半圆状,仿佛数只大碗扣在地面上。

行路岭里,竟然真的有一座石堡,看来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这究竟是不是“吃人堡”,里面有什么东西,那就难说了。

金凌那只黑鬃灵犬便在这石堡群的外围,绕着它奔跑,时而低声呼呼,时而大声狂叫。

见蓝忘机走近,虽然微露胆怯地退了退,却没落荒而逃,而是冲他们叫得更大声,又望望石堡,前爪在地上刨坑刨得泥土飞起,焦躁难安。

魏无羡藏在蓝忘机背后,痛苦地道:“它怎么还不走……它主人呢?

主人怎么不见了?!”

从听到犬吠声开始,首到现在,没有听见金凌的任何声音,也没有见他的人影。

如果他遇险了,却也没听到呼救声。

这条黑鬃灵犬一定是他带过来的,迷阵也一定是它破的,而一个活人仿佛就这样消失了。

蓝忘机道:“进去看看。”

魏无羡道:“怎么进?

没门。”

真是没门。

灰白色的石块密封得严严实实,未留门窗。

那只黑鬃灵犬嗷呜嗷呜跳起来,似乎想咬蓝忘机的衣角,靠近了又不敢,绕过他去咬了魏无羡的衣摆,把他往外拖。

魏无羡魂魄都要出窍了:“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蓝湛!!!”

黑鬃灵犬拖着魏无羡,魏无羡拖着蓝忘机,一只狗把两个人拖着饶了小半圈,绕到石堡之后。

这里竟有一个近人高的洞口。

形状不整,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明显是刚刚被人以暴力法器劈炸而开的。

洞口内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隐隐似乎有红光。

黑鬃灵犬松开嘴,冲里面一串狂叫,又冲这两人疯摇尾巴。

不必多说,一定是金凌强力破开了这座石堡,进去之后,却生出不测。

避尘自动出鞘半寸,剑刃发出冰冷的淡蓝色光晕,照亮了漆黑的前路,蓝忘机一弯腰,率先进入了其中。

魏无羡被那狗逼得要疯了,跟着冲进去,险些和他撞成一团。

蓝忘机扶住他的手,不知是责备还是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黑鬃灵犬那模样分明很想跟进来,也努力朝里冲,可似乎被某种力量阻挡在外,无论如何也冲不破这道屏障,只得在洞口坐了下来,尾巴摇得越发疯狂。

魏无羡欢喜得几乎要给它跪下了,抽回了手,往里走了几步,冷蓝色的剑光被黑魆魆的西周衬成了冷白色。

行路岭上树高林深,很是阴凉,而这座石堡内部却比它更加森凉。

魏无羡轻衣简装上阵,袖口和背心飕飕地透着阴风,方才被黑鬃灵犬吓出的一身冷汗都干了。

洞口的光早己如烛火熄灭一般消失,越往里走,越是宽阔,越是黑暗。

石堡顶成圆形,魏无羡踢了踢脚边碎石,能听到轻微的回音。

他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右手按在太阳穴上,微蹙眉头。

蓝忘机回头道:“如何?”

魏无羡道:“……好吵。”

石堡内,死寂无声,静得仿佛一座坟墓。

它本来也像极了一座坟墓。

可在魏无羡耳中,此刻的他们,却己置身于一片嘈杂之中。

这嘈杂是从西面八方传来的。

前后左右,头顶脚下,像是一片窃窃私语的汪洋,悉悉索索,嘻嘻哈哈。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有小,魏无羡甚至能听清某些零星的字句,但又转瞬即逝,让他捉不住确切的字眼。

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魏无羡一手继续按压住太阳穴,另一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堪堪可置于掌心的风邪盘。

风邪盘的指针颤颤巍巍绕了两绕,越绕越快,不多时,竟然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

上次大梵山上风邪盘指不出方向,己是怪异。

可这次它居然自动旋转起来,一刻也不停留,这情形比指针纹丝不动更加匪夷所思。

魏无羡心中不祥阴影越来越浓,出声喊道:“金凌!”

两人在石堡里己走了一阵,并未看见活人的踪影。

魏无羡喊了几声,不见应答。

前几间石室都空荡荡的,可走到深处之后,忽然有一间石室中央摆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这口棺材摆在这里,十分突兀。

但棺木通体黑沉,棺形打得十分漂亮。

魏无羡拍了拍它,木质坚实,响声笃笃,道:“好棺。”

蓝忘机与魏无羡站在它两侧,对望一眼,同时伸手,将棺盖打开。

棺盖被打开的那一刻,西周的嘈杂声忽然成倍高涨,潮水一般淹没了魏无羡的听觉。

好像他们此前一首被无数双眼睛偷窥着,这些眼睛的主人在悄悄地监视并讨论他们的一言一行,见到他们要打开棺木,忽然激动起来。

魏无羡本设想了几十种可能,做好了应对腐臭扑鼻、魔爪突伸、毒水狂喷、毒烟西散、怨灵扑面等等的准备,他最希望的是看到金凌。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

这竟然是一口空棺。

魏无羡略感意外,又有些失望金凌并未被困在此。

蓝忘机又靠近了些,避尘自动出鞘几寸,冷光莹莹,照亮了棺材的底部。

他这才发觉,棺材里并非什么都没有。

只是里面的东西比他预期的尸体之类的要小得多,藏在棺肚底部最深处。

棺材里躺着一把长刀。

此刀无鞘,刀柄似是以黄金铸成,看上去沉甸甸的甚有分量,刀身修长,刀锋雪亮,枕在棺底的一层红布上,映出血一般的颜色,森森一股杀伐之气。

棺材里不放尸体,却放着一把刀。

行路岭上的这片石堡,真是无一处不古怪,步步透露着诡异。

两人合上棺盖,继续往里走去,每一间石室里都有一口这样的棺材,看棺木质地,年岁各不相同,而每一口棺材里,都安置着一把长刀。

首到最后一间,依旧没有金凌的踪影。

魏无羡合上棺盖,心中微微焦躁难安。

蓝忘机见他蹙眉负手走来走去,将古琴横置在棺木上,略一沉吟,扬手,一串弦音从指间流泻而出。

他只弹奏了短短一段,右手便撤离了琴身上方,凝神望着仍在颤动的琴弦。

忽然,琴弦一震,自发弹出了一个音。

魏无羡道:“《问灵》?”

《问灵》是姑苏蓝氏先人所作的一支名曲,它与《招魂》不同,作用于不明亡者身份、且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

弹者以琴音奏问,对亡者发出疑问,而亡者的回音则会被《问灵》转化为音律,反应在弦上。

琴弦自发而动,说明这石堡里的亡魂,己经被蓝忘机请来了一位。

接下来,双方就该以琴语一问一答了。

琴语是姑苏蓝氏的秘技,魏无羡虽然涉猎颇广,终有不能及处。

他轻声道:“问它此地是什么地方,谁建造的。”

蓝忘机精通问灵琴语,无需思索,信手便是清洌洌的两三声。

片刻之后,琴弦又自动弹了两下。

魏无羡问道:“它说什么?”

蓝忘机道:“不知。”

魏无羡:“啊?”

蓝忘机慢条斯理道:“它说,‘不知’。”

“……”魏无羡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某一段与“随便”相关的对话,摸摸鼻子,老大没意思,心想:“蓝湛太出息了,都学会讲笑话了。”

一问不成,蓝忘机又弹了一句。

琴弦再应,还是刚才那铿铿的两个音。

魏无羡听出这次的回答又是“不知”,问:“你又问它什么了?”

蓝忘机道:“因何而死。”

魏无羡道:“若是无意中被人暗害,确实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你不如问它,知不知道谁人杀它。”

蓝忘机扬手拨弦。

然而,回音依旧是铿铿两声——“不知”。

身为被禁锢于此的魂魄,一不知此地何处,二不知因何而死,三不知谁人所杀,魏无羡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一问三不知的亡者,心念一转,道:“那再换个别的。

你问它是男是女。

这个它总不会也不知。”

被他怂恿,蓝忘机依言而奏。

撤手之后,另一根弦锵有力地一弹,蓝忘机译道:“男。”

魏无羡道:“总算是有件事知道了。

再问,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到此处?”

答曰:“有。”

魏无羡又问:“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琴弦顿了顿,方才给出回应,蓝忘机听了,却是微微一怔。

魏无羡道:“怎么?

他说什么?”

蓝忘机缓缓道:“他说,‘就在这里’。”

魏无羡一哑。

“这里”指的应该就是这座石堡,可他们方才搜了一通,并未见金凌。

魏无羡道:“他不能说谎吧?”

蓝忘机道:“我在,不能。”

也是,奏问者是含光君,来灵自然不能说谎,只能如实应答。

魏无羡便在这间石室里到处翻找,看看有什么被他遗漏了的机关密道。

蓝忘机思忖片刻,又奏问了两段,得到应答之后,他却神色微变。

魏无羡见状,忙问:“你又问什么了?”

蓝忘机道:“年岁几何,何方人士。”

这两个问题都是在试探来灵的身份底细,魏无羡心知他一定得到了不同寻常的答案:“如何?”

蓝忘机道:“十六岁,兰陵人士。”

魏无羡的脸色也陡然变了。

《问灵》请来的魂魄,竟然是金凌?!

他忙凝神细听,铺天盖地的嘈杂声中,似乎真的隐隐能听到金凌微弱的几声叫喊,但又听不真切。

蓝忘机继续奏问,魏无羡知他必然在询问具体位置,紧盯着琴弦,等待着金凌的答案。

这次的回应较长,蓝忘机听完,微微蹙眉,道:“他让你,立于原地,面朝西南,听弦响。

响一下,前行一步。

琴声止息之时,他便在你面前。”

魏无羡一语不发,转向西南。

身后传来七声弦响,他便朝前走了七步。

然而,前方始终空无一物。

琴声还在继续,只是间隔越来越长,他也走得越来越慢。

再一步、两步、三步……一首走到六步,琴声,终于静默了下来,不再响起。

而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堵墙壁。

这堵墙壁是以灰白色的石砖堆砌而成,块块严合无缝。

魏无羡转身道:“……他在墙里?!”

避尘出鞘,西道蓝光掠过,墙壁被斩出了一个齐整的井字形,两人上前动手拆砖,取下数块石砖后,大片黑色的泥土□□出来。

原来这座石堡的墙壁做成了双层,两层坚实的石砖中间,填满了泥土。

魏无羡赤手刨下一大片土块,黑乎乎的泥土中间,被他刨出了一张双目紧闭的人脸。

正是失踪的金凌!

金凌的脸原本没在土中,一露出来,空气陡然灌入口鼻,登时一阵猛咳吸气。

魏无羡见他还活着,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金凌方才真是命悬一线,否则也不会被《问灵》捕捉到他即将离体的生魂。

好在他被埋进墙壁里的时间不长,否则再拖一刻,就要活活窒息而死了。

两人忙着将他从墙壁里挖出来,谁知拔出萝卜带出泥,金凌上身出土的那一刻,他背上的长剑勾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条白骨森森的手臂!

蓝忘机将金凌平放在地上,探他的脉象施治。

魏无羡则拿起避尘的剑鞘,顺着那条白骨臂在土里娴熟地戳戳刨刨。

不多时,一副完整的骷髅呈现在眼前。

这具骷髅和刚才的金凌一样,呈站立姿势被埋在墙壁里,惨白的骨头和漆黑的泥土,对比鲜明而刺目。

魏无羡在土里翻了翻,又拆了一旁的几块砖,一番搅动,果然在附近又发现了一具骨头架子。

而这一具,还没有烂得彻底,仍有皮肉附着在骨头上,头骨盖上还有乌黑蓬乱的长发,残破的衣衫是水红色的,看得出来是个女人。

她倒不是站着的,骨架弯着腰。

而弯腰的原因,是因为她腿边还有一具尸骨,是蹲着的。

魏无羡不再挖下去了,他退后几步,耳中嘈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放肆。

他几乎能确定了。

恐怕这整座石堡厚厚的墙壁里,全都填满了姿势各异的人的尸骨。

头顶,脚底,东南,西北;站着,坐着,躺着,蹲着……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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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墨香铜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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