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之青鸾重鸣

预警，文笔飘忽，不喜勿入

北京的夏夜虽然不比白日里热的那么夸张，却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总比又闷又热又潮的南方地界要好些。

撩开门帘，步出书房，红缨轻轻摇着团扇，边慢慢地在院中走着，边这般想着。

红缨倚栏坐在长廊的一角，静静地抬头仰望着暗沉沉的天空。这片夜幕上不见点点星光，唯有层层叠叠的云掩着月，就是这样一片算不得美的夜空，却不由得让她感到亲切。她看着熟悉的天空，本就漫无边际的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

“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学大鼓吗？”

“我愿意。”

“弟子洪瑛拜见师傅、师娘！”

“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吧。”

那是在津门的一家茶馆，她第一次见到了她这一生的师长。

“洪家姑娘，入云字科，定字缨。”

“弟子洪云缨谢师傅赐名。”

“丫头，今个儿你就跟着上台吧，唱——《探晴雯》。”

“诶，知道了，师傅。”

那是她二六之年，拜师给字，跟着师傅师娘第一次上了小园子的舞台便博了满堂彩。

“辫儿哥，等你倒仓回来，我俩再一起登台唱太平歌词。”

“……好，等我回来。”

那是极为照顾她的师兄因倒仓而归家的时候，说好了等他回来再一起上台，可惜直到她离开也没能等到承诺兑现的这一天。

“这是九门中人的宿命，我不能逃，更不会逃。”

“逃避，是永远无法解决问题的。”

“若我只是郭门弟子洪氏云缨，我当然可以在诸位师长、师兄们的庇护下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一样长大，可惜，我不是。”

“哪怕重活一世，我依旧是发丘张家的实权长老，是九门中上三门红家的当家话事人！”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有必须要担的责。”

“我不想牵连其他人，所以我必须离开。”

那是她及笄之年，本该好生庆祝一番，可一夜未眠后，她在黎明之前悄然离去，只给她的至亲好友留下了一封辞别信，信中三两行，不诉离因，不言来日。

“青鸾抵京，前来报到。”

“曼丽！好久不见，这么多年了你的样子倒是没变什么。”

“你好，我找张经理，麻烦告诉他，长沙故人来访。”

“怎么？红家这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姑奶奶我还坐在这儿呢！红家的嫡系可还没死绝呢！”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又戴上了难以摘下的假面，再次步入黑暗后，她便没有想过活着回来。

“小花儿，你替我联系吴邪那小子吧，我有事要和他谈谈。”

“这么多年的血账，也该和汪家好好清算清算了。”

这千百年的宿命太过漫长，是时候该划上个句号了。

“算起来再过些日子就该差不多开始收尾了，东奔西走了这么些年，终于到了能瞧见结局的那一天，至于那些个龌龊玩意，很不必留到下一年去给人继续添堵，”红缨撂下扇子，抬手搭上一旁粗壮的树干，她轻轻地摩挲着树干上的纹路，微有些怅然，“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我也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院中枯坐了一夜，眼见着金乌东升，蟾宫西落，红缨停了扇，转身进了卧房。再出来时，她长发挽起，一支红玉排簪斜插发中，一身墨色呢绒旗袍上用暗纹绣了血色的沙华曼陀，右手上带着一枚从长沙红家老宅取来的刻着杜鹃花样的顶针，又有一枚银色的素戒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停在算不得四合院门外，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如今九门协会的会长张日山。四合院黑色的大门打开又合上，副驾驶座位的车门被拉开又关上，红缨拉出安全带系好。

“走吧。”

“好。”

轿车在北京城里走走停停地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如今九门协会的驻地新月饭店。

自红缨恢复记忆之后也曾来过几次新月饭店，不过每次来访都是匆匆忙忙，无暇细观这么多年里新月饭店的种种变化。如今有了时间，又有张日山这个旧人做引导，她才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这个故地。百年倏忽，雕栏依旧，画坊如昔，就连戏折上也仍是当年常演的那几折戏，时光仿佛滞留在了那个波诡云谲的年代，这里好似还是尹寒执掌时的模样；可再细细一看，佳人已逝，佛爷亦不知去向，九门也不复当年的团结与兴盛，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

不复当年荣光的九门在红缨的眼里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价值，而这次吴邪的计划就是重整九门最好的机会。九门的未来是分崩离析，还是浴火重生，都只在此一举。

两个人乘电梯上了楼，又踩着楼梯一路向上，在七绕八绕地拐过几个岔口才最终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红缨盯着漆黑的大门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日山，平静地点点头。

张日山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门后，九门协会的金字牌匾高挂，而会议桌旁只到了向来狼狈为奸的三门当家李取闹和八门当家齐眉案二人。想起昔年曾并肩抗击日寇的三爷铁拐李与虽是文弱菜鸡却精通风水的老八齐铁嘴，再看看眼前不成器的两个后人，红缨到底有些唏嘘。

想当年，九门之中英杰无数，各门自有绝技风骨，可到了如今，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去数，能入眼的不过五、七、九三门，其他几门当家不是刚愎自用，便是有勇无谋，更兼之利欲熏心、目光短浅。说来说去，终究是绕不过“后继无人”四字。

张日山并没有为红缨引荐李取闹与齐眉案，红缨同样也没有认识这一代三门与八门当家的想法。她瞥了一眼这两个完全比不得前人的小辈，径直走向主位边上的次座，那是二门红家当家的座位。落座后，红缨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手机，也不搭理那两个遮遮掩掩的打量目光。不过是两个好高骛远的蠢货，若计划顺利，这两人最好的后果也不过是被夺去所有的权利，被软禁一生，若是不幸一些，那也不过是生死由命，看他们个人的运道了。她很不必在这两个注定逃脱不了困局的家伙身上多费什么心思。

今日红缨难得来九门协会的会议上露面，这对于九门中人来说是件极不寻常的事。虽未明说，但他们均已猜到如今在幕后坐镇二门梨声的正是当年那位红家的大姑娘、代当家，然而隐于幕后与居于台前终究是不同的，红缨选择不再隐藏自己而是正大光明地出席九门会议，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信号。

这一场例会如同一场可笑的闹剧，让红缨看尽了九门如今的龌龊与不堪。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三门利财的老板李取闹与八门八面亨通的当家齐案眉和张日山胡搅蛮缠，又见陈家的代表陈丁巨背着一具尸体，绑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门。

这陈丁巨说自己是代表陈家当家来参加会议的，还气势汹汹地提起当年佛爷立下的规矩，说是古潼京里边的东西九门众人不得不问自取，如今吴山居的吴邪去了，这是破了规矩，那他们也没必要遵守规矩，自然可以对古潼京随意出手。

听到这，红缨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手机往桌子上一丢。她原是没想着在这会上多说什么，可如今一看，她怕自己要是不在这会儿说点什么、骂上两句、发作一回，回头就得被这群不肖子弟气得头疼。

她素来不喜欢委屈自己，这会儿被气着了，话自然好听不到哪儿去。

“佛爷的规矩？”红缨抱着臂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秀眉，“当真是出了奇了，你们中竟然还有人记得佛爷留下的规矩？可真是难得啊——”

“你是谁？你算那根葱？”陈丁巨拿着自己的鼻孔看着这会议室里的陌生女人，“这是九门的事儿，你插什么嘴？！”

“陈丁巨啊陈丁巨，你小子还真是把无知无畏刻在了脸上，”红缨微微扬了扬下巴，浑不在意他的蔑视，继续说道，“动动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子，看看旁边李家、齐家的那两个，呵，今天就是陈皮那小子来，他在我面前怕也不敢像你这么跟我说话！”

陈丁巨一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要对人动手。红缨眯了眯眼，手腕轻摆，一粒铁弹子直接瞄着陈丁巨的膝盖窝打去，连弹两下，硬生生将一个大男人打得跪到了地上。这一手弹珠的技法是二门红家嫡系的独传秘技，自二爷二月红去后，哪怕是九门之内都已是无人再有幸得见了。

故而，这一手不露也罢，一露就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猛然联想起道上已经传了好些时候的那个传闻，而作为九门协会会长的张日山对她的种种敬重与重视再次印证了他们未曾说出口的关于这个女人身份的猜测。

陈丁巨倒在地上，高壮的身躯缩成一团，面色惨白，他颤抖着嘴唇艰难开口，“你……你是谁……你到底……到底是谁？！”

“我是谁？”红缨轻笑起身，高跟鞋与地面一下下击合，传出一阵极规律的轻响，直直敲在众人的心头，敲得人心惶惶。

她在陈丁巨面前蹲下身，精巧的乌色木扇压在陈丁巨的肩头，生生压着他不敢动弹一分半毫。

“我是谁？你们心里不都应该有数吗？”她低笑道，“说起来……你们陈家还应当尊我一声太师姑才对呢——”

红缨瞧着那三大五粗的男人盯了一会儿，意味莫名地浅笑两声，木扇在陈丁巨肩头轻轻一敲，随即在陈丁巨猛然爆发的惨叫中站起身。

“你们说佛爷的规矩，佛爷立下的规矩第一条你们谁还记得？佛爷说的‘相守相望’四个字怕不是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吧？啊？！”她冷下脸，对着几人讥讽道，“还想着拿佛爷的话来当阀子？那你们怎么不记得，吴家那骨子里执拗可是佛爷亲口说的厉害！更何况，吴邪那小子可不是当年的小绵羊，能任由你们宰割，要不是他顾忌着九门的根基，只要一招釜底抽薪，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还能仗着九门的余荫过得如此逍遥？还能再这里作妖？再不济，今年可离一五年没两年了，那位出来，知道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以为你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阎王绕道的名头你们以为都是吹出来的？！”

看着红缨话音算是暂告一个段落，自顾自玩了好一会儿的张日山放下手里的手机，出言拦道，“缨姐，你消消气，小辈不成器，咱们想办法教就行了。”

“教？”红缨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翻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白眼，“他们要是还教的好，我也不用发愁了。”

“你们都记住，”张日山双手交叉握拳抵在颌下，看着李、陈、齐三家的人，轻声却不容置疑地说，“古潼京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们之间要是谁敢借着这个题来发挥就是给九门惹事……相必各位也不想见到我出手。”

“你们千万记住，我耳边听不得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要是被我晓得一星半点不该传出去的东西，无论是谁家传的，我一概三家连坐，”红缨坐回座位上，冷眼瞧着这些个还不死心的蠢货，“至于现在……立即给我滚蛋！别在我眼前碍我的眼，难不成你们还想要我一个个带着人上门拜访不成！”

看着几人跌跌撞撞地逃出黑色的大门，红缨眼里一丝失望飞速划过，却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意。

九门的这些败类，留不得了。

“这便是如今的九门？乌烟瘴气，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竟比我想的还要再差上几分，”见所有的外人都走了，红缨冷哼一声，“老一辈不过只去了二十多年，这九门就成了一盘散沙，竟连最基本的相守相望都不记得了，这还能谈得上是九门中人？开什么玩笑！”

“所以我才会默许吴邪的计划。”

“九门不该是这样的，如今的九门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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