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尘和土

南北纵贯的长街街头，繁华依旧，各色的人，各色的事。

阿葭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兴味索然。

她提起脚边的竹篾篮子，将针线和月白毛呢袄子放进去，拾掇之间，视线不觉就落在了垫底的书上。

新雕的印书，墨香味还很足，画在书面的俊男靓女，携手花前月下，良辰美景，那湖中月旁，题了横细竖粗的几个大字。

西厢记。

她将书摆在桌上，却没有翻，手指轻拂过书面上花前月下的男女，神色淡淡。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话音未落，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停在了她的桌边。

“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那人摇着题了诗的叠扇，一袭洗得泛白却也体面的青衫，罩在清瘦的身上，模样清秀，举止儒雅，生着一双多情眼。

“世间女子，莫不是满口女贞女德，难得会有读《西厢记》的女娘，也是一段奇缘不是。”

阿葭淡淡一笑，端过茶盏抿了一口，清茶入喉，立时淡去了嘴里的苦味。

“你是说书吗？”

“这是我捡来生火的。”

“生火？”那人一愣。

“是啊，秋冬的柴贵，烧这个能省不少呢。”

“烧柴？”

那人干笑两声，讪讪地点了点头，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几分，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撩衫坐下，摇了摇扇，状态随意了许多，眼神却飘忽，没忍住多看了阿葭两眼。

神色复杂，赞许是真，惋惜也是真。

“既然已经有了书，何不读上一读？”

阿葭抿上一口茶，将茶盏搁在了书上，乏乏地托着腮。

“什么痴男，怨女啊的，可笑的很，我才不看呢，还不如烧火实在。”

“非也非也！”

那人忽地坐直，神色严肃了起来！

“哪里可笑了？！”

“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是世间至纯，至圣之情！”

“你一个只知道烧饭织衣的小丫头，怎么会懂？”

他幽怨地横了阿葭一眼，半点搭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亏你还听韩一白说书！”

“韩一白？”

阿葭抬眼，寡淡的眼底终于有了涟漪，好似没听到他话里的刺，偏又好奇地问起来。

“就是韩三寸呀！”

阿葭眨眨眼，摇了摇头，还是一头雾水。

那人瞪直了眼，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苦笑一声，手里的叠扇都快摇出残影了。

“小娘子是头一次来听书吧！”

“汴京这地方，只要听过书的，没有人不知道他韩三寸！”

“吾辈祖师爷！他就是最懂才子佳人的！当年说评一本《西厢记》，座无虚席，直接名动汴京！”

“崔张之恋感天动地！那是从街头传到了巷尾，连路边的小乞丐都知道张生爱上了崔莺莺！”

“传言六皇子听过西厢后，潸然泪下，大赞其三寸不烂之舌，特赐名韩三寸！”

“那是天大的殊荣！！”

阿葭托着腮，眼一眨不眨，似听得入迷。

正说着，楼下忽然喧闹起来，脚步纷杂，聚向了一个地方。

“哎！说曹操曹操就到！”

“韩三寸来了！”

那人陡地抖擞起来，叠扇一合落在了掌心。

“好生听一番！再说不出那般无知的话来！”

“不过你知道了也无用！”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人又话音一转，戏谑地睨了阿葭一眼，干净利索地起身离去了。

阿葭不过一笑，面不改色，似乎并不意外。

她摇着盏中的茶，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眼里的兴致愈浓，循着声音看向了楼下。

只见人群中心，一小生从众星捧月中挤了出来，穿青色襕衫，戴簪珠东坡巾，一副书生打扮。

他提着一只紫砂陶壶，腋下夹着书，朝台上的桌案走去。

一礼揖过，他先抬首看向二楼，一连精致的隔间，不知是哪面竹帘后的身影入了眼，他面色满意地落了座。

也是这一眼，阿葭看清了他的模样。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清秀而不失俊美，风度而不失端庄，和素日里见到的书生有着云泥之别。

尤其一双桃花眼，更是缱绻旖旎！

“你真有三寸不烂之舌吗？”

一声呢喃细语，如轻飘的云，消散在响彻云霄的雷鸣中！

掌声雷动！

说书人韩三寸登场！

“说书唱戏讲古，茶余饭后助兴，是非功过，各位看官细听分说！”

“且说梦来，诸位有何见解？”

万众瞩目下，韩三寸一本正经地拍下醒木，却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梦？！”

台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迷糊相。

“鸡毛蒜皮，虚无缥缈，说不定第二天醒来还忘了，谁会琢磨这个！”

“就是！是个人都会做梦！这能有什么见解！”

“非也非也。”韩三寸摇头，桃眼含笑。

“你们梦鸡毛蒜皮，那是寻常，可有的人梦日和月，神和龙，却是不寻常！”

“汉祖梦羊，无角无尾，羊而为王，此乃祥瑞，而隋帝梦水，洪水滔天，淹上金銮殿，此乃厄兆！”

“恰巧昨夜韩某也做了个不寻常的梦，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不知是吉是凶！”

“快说来听听！”

众人翘首以盼，纷纷附和，被吊足了胃口。

“说是梦，却和现世差不多，十分真实，也是在这汴京城！”

“瓦鳞连脊，朱墙万户，只闻一声猫叫，那悬天血月之下，竟忽地跃出一只吊睛大豹来！”

“体壮身健，威猛霸道，浑身璀璨如金！”

“我只看了它一眼，它竟忽然发了疯般追我来了！”

“几丈高的屋顶，它跃起跃落如履平地！碎瓦飞溅，却伤不到它分毫！利爪腾地疾如飞，如入无人之地！”

“我大惊失色，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跑！”

台上韩三寸神色惊恐，一张脸煞白，握着醒木的手直打颤，似乎真受到了什么不可磨灭的惊吓！

“但那畜牲十分诡异，不论我怎么跑，怎么躲，都死咬在我身后不放！”

“眼见着越逼越近，我忍无可忍，竟生出一股气来！”

“血起丹田，融贯百会！”

“我仰身一拱，一把便抓住了那畜牲腾空的一双后腿！狠狠掼在了地上！怒吼一声！”

“为何要追我？！！”

小说《八千里路尘和土》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