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论

怀旧是你灵魂的习惯。

你喜欢生活在遗忘的世界，

在南区或者巴勒莫的街角

刀客们的神话里，或者

在你无缘目睹的地方:

成熟的法兰西，

来复枪和黎明的美洲。

在广阔的早晨，你专心创作

终古常新的故事，

用我们昔日英勇的事迹

冲淡今天的苦涩。

这首诗不是挽歌。

——博尔赫斯«曼努埃尔·佩罗»

桑德兰仰面朝天横躺在堆积的尸体上，被炸的七零八落的残肢压住了他的手脚，他动弹不得。他也不知道他落在这多久了，在这里，时间好像变得格外粘稠。他口中泛起一丝奇怪的甜腥味，周围安静的好像定格影片，只有一股股血液和污水汇聚成的小河提醒他，他现在还在现实世界里。

战场上污浊的空气涌入他的鼻腔，他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底蔓延上的绝望用力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如同一头被押入铁笼的幼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力量慢慢流失，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落针可闻的死寂中，一阵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应该是军政部那帮屠夫来处理战场了。

他额头上被弹片击中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淌出鲜血，流向他干涩的眼睛和开裂的嘴唇上。他感到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眼皮越来越沉重。

他没有力气再最后看一眼天空。

他的头缓缓垂下，等待死亡的眷顾。

有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他依稀看见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伸向他，看袖口上的标识，来人应该官阶不小。手套下传来冰冷的温度，使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奥维利娅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转身吩咐属下将他抬走医治。

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

叛乱的源头——伊丽莎白·德·安娜的尸体在几十米外的另一堆尸体上。奥维利娅认出了那具有些完整的尸体是她要找的给总督阁下的交代。

奥维利娅在她身前站定，身后的下属看不见她的表情。面前的人胸甲没能抵挡住流弹被击碎，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密密麻麻，但表情很宁静，似乎从一开始就准备奔赴这一场盛大的死亡。奥维利娅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来几个字:

“晚安。再见。”

从她们达成交易的那一刻起，结局二人就心知肚明。当伊丽莎白手中最后一颗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时，这场游戏宣告了它的结局。即使胜券在握，即使落子无悔，这盘棋连同棋子，都是一场阴谋。她们从不相识，没有过往，也没有未来。

她挥挥手，下属上前来仔细检验尸身。下一次相见，应该是在陈列室中灌满防腐溶液的容器面前了，她想。

冲天的火光映染了半边天空，风卷起的火舌也撩动了她的衣摆，城池燃烧在她赤金色的瞳孔中。火焰跳跃间，灵魂被“嘶嘶”地炙烤着，始作俑者立于高地欣赏着得意之作。

火灭后，城区化为废墟再重建，新的居民迁入，新的生活开始，曾经的岁月深埋土层。

战争从来不和浪漫挂钩。

边塞诗人吟咏的英雄豪杰的外衣下，是火光，是哀号，是硝烟，是瓦砾，是侵掠。人挑起战争，抢夺土地与资源，金钱与权利，满足无尽的欲望。

于宇宙而言，此间皆是虚无。

濒死的桑德兰捡回来一条并不属于他的小命。他在明面上回归城区过上了一个罗斯人的正常生活，暗地里培养起商会成为奥维利娅的爪牙。

桑德兰端起酒杯，杯身相碰发出脆响，门外风雪势正猛。

最后一战，也是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伊丽莎白在他的不远处被流弹击穿胸甲，喷泉般的血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不顾一切地扑到她身边。她张开嘴说了一句话，但是声音被吞没在嘈杂里。她艰难地站起身，高举手中死死握住的旗帜。又一颗炮弹飞来，她倒在地上，然后她用力支撑起自己，将旗子深深插进泥土里，随后力竭倒地。

他想上前扶起她，她想跟他说什么，突然，她脸色一变，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他随着力道重重落下，疼痛像尖刺一样沿着神经深入大脑，他本能的痛呼刚刚涌到嘴边，一颗星脉炮弹落入人群。

一阵刺眼的白光后，余威带来了地动山摇。

时间凝滞在这一帧，伊丽莎白留下了在世间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他的。

“晚安，好好保重。”

紧接着又一颗照明弹落下来，他的眼睛在极白中陷入无尽的黑暗。

“那些东西快失效了，”桑德兰推了推眼镜，他的眼睛留下了后遗症，视力有些受损，“如果您不想被您的好上司发现最忠诚的下属背地里搞了一套又一套的小动作的话，您最好尽快搞些新的来。”

“我知道了。”

桑德兰喝掉了杯中最后一滴酒，杯中只剩下惨白的冰块躺在里面。今天的酒可能调制的有些烈，灼红了他的眼眶。

“时间不早了，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上将阁下，本店要打烊了。”

“这个时间关门，一点也不符合你争分夺秒捞钱的风格。”

他沉默了一下，旋即笑出声:“难为高高在上的神明会注意脚底的蚂蚁的习性。”

奥维利娅没有接他的话，她穿戴好帽子和手套后站起身，她迅速在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又是新任务吗？他在她走后自嘲地摊开手，发现掌心躺着一只材质是贵金属的雀鸟。

他没见过这个品种的鸟类，但是，使他莫名其妙想到了伊丽莎白。

“桑德兰，你见过活在天空中而不是出生在培养室的鸟吗？罗曼罗斯的天空是长不出飞鸟的。”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我所描绘的向往，也不要试图劝我放下过去。人类是有自己的历史的，人类不能遗忘过去，也不能只活在现在。你是罗斯人，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你有权在这条贼船驶离岸边之前，回到你应该拥有的生活。你没有责任要陪我走向既定的结局。”

她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畔，并没有随着时光逝去而模糊。酒吧的灯一盏盏熄灭，他一动不动地任凭黑暗吞噬自己。

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那双展开的银色双翼上。

小说《十日论》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