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长安渡

秦玉苏歪着头悄悄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正蹲在地上，看那样子和之前的帮工并无不同，站在他身后的人躲在阴影中就更叫人看不清了。

“此番起事，漠北王庭究竟能派多少人马援助?”

帮工手中动作不停，似乎真的在做工一般，他闻言只是冷声：“不该问的你不要问，只记得事成之后，我族将尊奉贵国太子殿下为掌权者，贵国要让出至少北域六关作为交换，此外，一切好说。”

秦玉苏对于自己父辈与太子的关系没有任何了解，甚至于对她那无比尊贵的天子祖父也没有多大的印象，但是她血液中流淌的皇家贵胄以及对边疆有关军务的敏感度叫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凝听。她深知不管这件事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两个不知死活的疯子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她只是贴着绸带屏息，侧耳倾听。

“如今我族已经深谙贵国缺陷，五大军区看似皆隶属于贵国皇帝，实则不然，此番按照计划，只要那疯狼......”

听见“疯狼”二字，秦玉苏浑身都充斥着紧张，在冷风口中站着，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也未曾注意，四周人声寂寂，以至于每一个字都清楚地撞到她耳中。

“疯狼”是有些漠北人对萧怀晏的称呼。

“杀了他，诸事皆可为。”

秦玉苏下意识地愣了，在北域六关这个地方，没人能将死亡与“萧怀晏”这个名字挂钩，他带领的燕北军是一方天朝抵御外族的钢铁长城，说来唏嘘，竟也是最后一道屏障。屏障之外，就是漠北人所在的碎金城，可是萧怀晏在一日，就无人敢越过当年他立下的石碑。这么多年，外族称臣，两方相安无事。

可是如果有一天，萧怀晏死了呢？

秦玉苏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她不敢再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可是没成想，这满地欢喜的纸去，一下子就暴露了她的踪迹。

秦玉苏惊恐地看着露在外面的两个人的影子一点点露出，不知是谁，从腰间抽出了什么，看样子，像是短匕。她想要逃，可是人影更快。

下一秒，秦玉苏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她跌撞进一个怀中。抬头看去，只见来人随意扯着一件外袍懒散地搭在肩上，墨色长发倾泻，冷阳刺眼。他似乎没看见那明显地握着短匕的人影一般，丝毫不顾暗处是否隐藏着某些毒蝎，随时来取他的命，只是低头笑眯眯道：“怎么，武叶府里是很无趣，我不过偷个懒的工夫你就跑了？”

秦玉苏突然有些害怕在这个地方见到萧怀晏了，她心中惊慌，二话没说，腿也不软了，拽着萧怀晏就往外面跑。

这个彩纸堆满的角落另一面不远处，就是繁华如故的街道，直到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由浅入深地滑进她耳朵中，秦玉苏才微微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松开紧紧攥住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偏偏那萧怀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玩味，秦玉苏心想，那百姓们口中的一句“地痞流氓贵将军”说的一点也不假。而在萧怀晏看来，秦玉苏生来早慧，或许是骨子里铭刻的高贵的皇族血液使她整个人安静又沉稳，少了一些同龄女孩应该有的活泼跳脱，如今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的神色，方不由得多了些兴致。

如今见到她，秦玉苏就气不打一处来。

笑笑笑，只知道笑，连四处都潜伏着人蓄意想要取他狗命都不知道，活得真是如此没心没肺。想着，秦玉苏恶声恶气地点着他的胸口道：“谁准你私自跑出来的？侯爷您可金贵的很，不知道吗？”

萧怀晏不要脸地摇了摇头。

他还真不知道。

若是有人说他的无赖行径，他姑且能够明白，并且根据那人的字里行间分析一下他的心理。可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金贵”。

萧怀晏觉得挺有趣的。

和萧怀晏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他半个字都不说，秦玉苏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愤愤地一甩袖扭头便走，可是想了想不放心，又执拗地牵起他往武叶府中去。

萧怀晏虽然恶趣味地看着，却也不反抗，只是任由她牵了。只在微微扭头的瞬间看向方才彩球后面，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冷意。

是夜，不大的将领府早就没了白日里的热闹，因为不几日就是花朝节，因而人们似乎都早早的休养生息。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飞入府中，落在府中一棵早就枯败了的树枝上，它灵敏地转动脖颈，黑衣中的一切在它眼中都毫无色彩。

经历了白天的一切，秦玉苏有些失眠。萧怀晏身子不好，常年边塞驻守，暑往寒来的，落下了一些病根，秦玉苏一直觉得，这已经是最大的威胁了。可是她还忘记了，萧怀晏不是一个普通的边疆士卒，他是皇帝亲封的燕北侯，掌握着一方的军政大权。皇帝不敢动他，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这不代表皇帝不想动他，而这也只不过是实际问题。

秦玉苏在床上翻了个身，如果今日听见的那两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京都之中的那位太子竟如此有野心，竟然想着独揽大权？

可就是她想要揭发，红口白牙的又有谁能相信呢。

与此同时，府衙的某个角落。墙壁上悬着悠悠的火光，周围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两节铁栏杆——很明显，这是一座私狱。而没人想到，这挂满了各种残酷刑具的牢房，就在府衙的下方，或许因为它见证的事情太过于血腥，所以永远见不得天日。

萧怀晏仍旧是白日里那一身衣袍。进入牢房的时候，清冷的月光使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惨白，但这样的脸色配上他那始终如一的笑容，却有些可怕起来。他穿的黑色军靴与整体的淡色有些不符，但还是抵不住的肃杀威严之气。清脆利落的声音在地面上传出，回荡在空旷的私狱中让人心尖发颤。

站在通道尽头的是武叶，他奉命暗地里捉拿了两个萧怀晏吩咐的人，如今正是一脸疑惑。

萧怀晏与他错身时勾唇，分明是见到了刑具上的二人，早就鲜血淋漓，辨不清面容了。武叶拱手行了一礼道：“侯爷，他们什么都没有说。”

萧怀晏微微挑眉，抬腿踢在了一把在圈椅上，他不知巧妙的使了什么力道，圈椅平滑向前停在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前。他缓步上前，看似轻松，却每一步都使两人后背发凉。

满屋子的刑具，唯有萧怀晏一人轻衣而坐。站在一边的武叶看了，都不由得默默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才是萧怀晏真正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的暴戾。人们都知道萧怀晏市井的出身，王侯的赏识，一方的大权，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这一面。这大抵是幼时混迹乡野才留下的，是萧怀晏不为人知的劣迹斑斑。

武叶也知道，自从秦玉苏去了他身边后，不管是为了秦玉苏好，还是他一时脑子抽风，反正萧怀晏暴戾的性子多少有些收敛，可若是完全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想着，只见萧怀晏双手撑在椅背上，微微一抬手，便有两个士卒将两人松了绑。两人体力不支，千斤坠一般脱了力，跪倒在地上。萧怀晏微微向后一靠，倚在了椅背上，将那一只军靴踩在了一人的肩膀上，还悠哉悠哉地伸出另一只腿交叠在一起。

那个外邦人打算是抵死不认了，一向是被人揍出肠子也一言不发的表情。萧怀晏冷笑一声：“怎么，太子慧眼识英，就找了你这么个东西接应？如此看来，你们那几个小破地方的小破军队一举攻占我第五关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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