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寒纪事：何去何从的废土时代

她示意让我跟着她，我随着她的脚步走到地窖后方。

她拉开一层防寒布，露出了一排排各式各样的书籍。在微弱的灯光下，宽窄层叠的书脊排列在我面前。它们犹如某种可怕的生物盘卧着，令我头皮发麻。

我一本正经道：“你有这么多书，烧了取暖可以烧很久的。”

她无奈的摇头。“书不是用来烧的，书是用来看的。书里面不光有你不知道的一切，还有许多人的人生，你手中的一页纸，就可能是某人波澜壮阔的一辈子。”

“我就算冷死饿死都不会烧书，你懂吗？”

我惊叹于面前这个前原人说的话。她说的有点道理，但我可能不是很懂。

作为新生人，能认字就行。认知所里，老师用棍子在雪地里教会我们认字，在市场里学会加减乘除，我们就毕业了。

大部分人离开认知所后，首先会去发电厂蹬轮子工作，或者干些杂七杂八的营生，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大家不认为看书能有什么用，随便瞟两眼，还真的不如用来取暖实在。

她埋头翻找一顿，拿给我厚厚的一本书。

我看着书名。《十万个为什么》

“你的疑问有很多，哈哈。照你现在的水平，倒是可以先从这个开始。也算我打碎你充电箱的赔礼。”她叉着腰面带微笑。

我迷糊答应着，稀里糊涂攥着她赔给我的充电箱和《十万个为什么》。

“看完这个，我过来还给你。”掂量着书，我回她道。

“好啊，你要认真看。不过你回去后可别把书烧了取暖。”她略带严肃的对着我。

“还有，我叫景昭昀。”

我急忙答应着：“啊我，我会拿回去好好看，不会烧书的。我叫夏阳。”

被她送出地窖后，我顿感恍惚。居然能认识一个前原人，而且聊的还挺不错。

走在路上回想，虽然我两是鸡飞狗跳的开局，但她在我面前的种种言行举止，确实令我对前原人大有改观。

边摸索边使劲的推着冻住的防盗门。这门常常被冻到封死，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打开。

门内传来老灰的吆喝。“先往上抬再使劲推。来，用力撞一下。”

我终于进屋。

老灰看到我抱着的黑团子，打趣道：“捡了个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是充电箱。我充电箱撞碎了，拿绝缘胶带缠了几圈。”我打着哈哈，要是被老灰知道有景昭昀这个前原人，他肯定会去那个地窖洗劫一番。

老灰没再说什么，走回他的专属位，又开始吃着一盆不知为何物的大杂烩。

屋内的气味着实令人皱眉，看着他嘴角粘连的涎水。我意识到这家伙又把充电箱超标使用，为数不多的电量被他用来加热食物，电热炉里始终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嘴角微抽问他。“晚上你不用加热睡袋吗？”

老灰望向我拍拍隆起的肚子。“我这厚实，晚上很抗寒。”

“行吧...”看着他那快被肥肉撑破的棉服，这人或许真不怕冷。他肥硕的体型普通人可吃不出来，宁愿受冻也要吃，真是实实在在的怪人。

合租时第一次见老灰，刚开门可把我吓一跳。客厅里一坨庞然大物就趴在地上，仔细看原来是个人，走近一看，他正扒拉着一盆黄汤糊糊往嘴里送。

那次令我震惊了半天没缓过神。

听发电厂的工友说过，老灰是个奇人。体型大嘴巴也大，上班登轮子的时候也是卖力。

挣来的钱全用在吃上面，还总是吃不够。之前组团拾荒的时候一群人挖到一节冻肉，其余工友看着古怪都没意愿带着。

但老灰二话不说就带回去开煮，他一人吃了一半后发现，里面有个带指甲盖的指头。

工友们看到都幸灾乐祸的调侃老灰，而老灰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夹起来送进嘴捋来捋去，然后抿了抿嘴吐出指甲盖继续埋头吃。

过后还念叨，放那么多调料不吃可惜了。

我不敢相信平日朝夕相处的工友和舍友有这种行为，都当作工友们的取笑调侃，听个热闹罢了。谁真会去吃人啊？

回房嚼了两口冰凉干涩的压缩玉米干，把黑不溜秋的充电箱连上电热睡袋，躺上床准备休息。

突然想起那个前原女人给我的书，鬼使神差的接上小灯。

摩挲着这本《十万个为什么》我细细翻看起来，一夜无眠。

一早顶着黑眼圈来到发电厂，和一群人哼哧哼哧死命蹬着轮子。这玩意要是偷懒蹬的不卖力，发电量达不到标准，今天就白干了。

中午就着凉水硬塞了点压缩玉米干，熬着过了下午的工作，胃里空空如也。

临走时，老灰突然叫住我。

“夏阳，咱厂子旁边新开了家面馆，整一碗量大料多，我带你去试试。”

我想想下班也没什么事，刚好肚子饿，想吃口热乎的也懒得回去做，随即答应老灰，被带领着去往那家新面馆。

店内的陈设似乎都油乎乎的，整个空间让我感觉到昏暗又粘腻。

老灰大手一挥，要了两大碗肉丝面。

不多会，一个臃肿矮胖的大妈端来两碗面。我看到她那被冻的乌青肿大的大拇指都扣进了面汤里，不免啧舌。

吃完面还是不喝汤了吧，我这样想。

老灰根本就不注意这些细小琐事，上来用筷子拌开面团就开始狼吞虎咽。他吸溜的飞快，整间房子都是他的咀嚼声。

味道也还行，我悉悉索索的吃了大半碗。这家老板确实舍得放肉丝，给的肉丝臊子很多。

老灰看我吃的不亦乐乎，嘿嘿笑道：“这家店不错吧？面多肉也多，老板是个实在人。”

我含着面条点头答应，反问他：“这家面的价钱确实便宜，但放这么多肉老板不亏本吗？”

“哈哈，你这小伙子还挺细心。我家卖面是薄利多销嘛，况且肉也便宜，都是旁边发电厂卖的肉。”

“嗯？”我感到疑惑，我工作的发电厂怎么会卖肉？这完全是两不相干的行业啊。

老灰吃完懒洋洋的回答：“那应该是咱厂子里淘汰下来的猴子、狗、貉之类，蹬不动发电轮了就把皮一剥，肉都会便宜卖到这种馆子或者私人手里。”

旁边的老板娘听完嘿嘿笑道：“哈哈对啊，我们家亲戚也在发电厂上班，他是负责动物那块的，从他手里拿肉比其他人便宜不少。”

我不知道我最后怎么走出面馆的。

等我有意识时，正蹲在路边不停的呕吐。看着地上黄褐一片，老灰在一旁不停的叭叭，说我吃完就吐，替我可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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