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谋娇

同样留意姜枍妘动静的还有林孟年，他实在放心不下，昨天就已听闻公主府有恙，他想去探望，但被父亲拦住，执意要他先尽臣子的本份再论其他。

如今身在宴席，就更无法早退去见她。

他无心眼前的美酒佳肴，歌舞乐曲，林仲时看出大哥心不在焉，贴心安慰他等散席了他会帮忙在父亲面前给他找机会去见公主一面。

林孟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姜枍妘端坐在轿辇内，闭眼小憩，金殿的丝竹乐声逐渐淡去，后宫一片寂静，黑瓦黄墙的宫道，提灯往来的宫人们井然有序。

不多时，轿辇缓缓停下，姑姑扶着她下轿，芷兰宫内灯火通明，转过珠帘屏风，一抹风姿绰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挽于脑后垂结而下的发尾更添婉约柔情，女子面容清秀，气质恬静淡雅，单单是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婉夫人跪坐软垫，有条不紊的调配药粉，仔细称重配量。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姜枍妘从小闻习惯了药味，并不觉得刺鼻反而闻着心安。

她站停在屏风外，“母亲。”

婉夫人放下手中的药勺，深深叹出一口气，她望着屏风外的女儿，身边伺候的姑姑默契做她的拐杖支撑她站起身。

婉夫人举止端庄，拖着病体慢步越过屏风走到女儿面前，她牵起女儿的手给她把脉，眉眼间满是散不开的忧愁。

好在服用了能解百毒的灵药，不会伤了性命。

“你啊你啊，最不让母亲省心了。”婉夫人无可奈何，一遍遍抚摸女儿的手背，除了这口头上不痛不痒的斥责外，她舍不得多说一句重话。

姜枍妘搀扶婉夫人走回暖榻坐下，她身上的珠玉琳琅作响，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姑姑给殿内伺候的宫女使了使手势，将她们全都遣了出去。

“我平日教导你如何以你父皇和兄长为榜样，是想让你照着他们的样子学如何掌权，如何治理权衡朝堂天下，不是让你以命相搏，去填他们的局。”

婉夫人语重心长，“你看看你父皇，再看看你祖父，身居高位者有哪个会以身犯险？”

“幸亏你是我的女儿，要是换做旁人，没了这药，你看你还能逃过这一劫吗？”

婉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阿娘唯有你一个女儿，阿娘只想你能过得和你兄长一样好。”

“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出生在帝王家，不争，你的命就得等你父皇怜惜，等你兄长爱护，可再怎么争，你也得有这条命去争。”

“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算了。”

姜枍妘清楚母亲的意思，她沉吟良久，等着母亲训诫结束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祖父在南境当了十三年的质子，九死一生才回到北朝，父皇年轻时也是不惜代价才登上的皇位。”

“有些刀，不自己砍在身上，就会被别人砍，与其如此，不如我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阿娘，刀握在自己手上，砍深砍浅凭我自心，若是送到他人手中，必定是冲着要我命来的。”

婉夫人看着她愕然半晌，艰难说出心中的猜测，“这伤，是你有意为之的？”

面对她的诧异心惊，姜枍妘从容淡定，默认了她的话。

婉夫人心情复杂，不知该笑还是该担心。

救驾有功固然可贵，但因救驾而不顾自身受伤吃苦头，这份孝心更能让皇帝记得她的好。

没什么比愧疚心更难得了。

哪怕是姜稷玄也料不到这伤是她故意受的。

她笑嘻嘻的和往常那样跟婉夫人撒娇，“我就是知道阿娘能救我，所以我才敢冒这个险，如果没有阿娘在，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才舍不得死呢，我还要陪阿娘好好过完这辈子呢。”

她不顾沉重的首饰，抱着婉夫人不肯撒手，软磨硬泡好一会儿才将这件事马虎过去。

婉夫人拿她没办法，苦心孤诣准备好清毒养身的药仔细包好让她带回去。

金殿的宴席接近尾声，皇帝酒喝多了，离席回寝宫醒酒。

姜枍妘回到金殿时，正好赶上宾客散席。

她站在栏杆处打算等姜稷玄出来，省的她回去还要应付那些人虚伪的客套话。

北朝一年四季天寒居多，入秋没几日，现在吹来的风就已经有些冻人了。

她正望着夜色出神，不远处忽起的吵闹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下意识蹙眉，不耐道；“谁在这里放肆？”

侍女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许是哪位贵人喝得太尽兴了些。”

姜枍妘没了耐心，循着声音找过去，在殿宇背后的林园假山石处找到了罪魁祸首。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堵住少年的出路，少年身形削瘦，哪里敌得过这个养尊处优，满身肥膘肉的男人。

赵元生本来跟着队伍离席，途中却被叫走，稀里糊涂的被堵在了这里。

“模样长得挺俊的嘛，跟爷回去，爷好好疼你昂。”

黑灯瞎火的，他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清楚对方的身份绝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他退无可退，后背撞到粗糙的假山硌得皮肉生疼。

难闻的酒气压得他喘不上气，男人肆意对他动手，他刚开始还能说服自己忍耐，可当男人将手探进他的里衣触碰到他的瞬间，他恶心到头皮发麻，顾不上那么多，奋力推开男人。

男人醉酒毫无防备被他推倒，撞到假山石壁，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疼痛点燃了他的怒火，一时间竟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破口大骂，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下去。

直接把他扇得不知天南地北，男人依旧不解气，提起衣摆猛踹他的脊背。

赵元生捂着被扇那侧的耳朵，看着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宫城禁苑内放肆。”

男人猛的打了个激灵，身体僵硬的转过头看清来人后吓得跪伏在地上，酒醒了大半。

月光倾泻洒下，恰好照进假山洞口，赵元生踉跄撑起身子跪好。

“黎昌侯是把宫里当成自家后院了吗？”她淡淡道。

黎昌侯忙称不敢，将头压的更低。

“黎昌侯目无法纪，在宫中言行有失，酒后失格，依律应到宗正府领罚。”

“是大人自己去呢，还是本宫请人给大人领路？”

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没有把事情闹大，黎昌侯赶紧顺着台阶下，“臣知罪，臣即刻便到宗正府领罪。”

黎昌侯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儿就消失在夜色中，连看都没有看赵元生一眼。

等人走后，姜枍妘才认真注意到少年，“抬起头来。”

赵元生垂落眼眸顺从的抬起头来供贵人端详。

姜枍妘认出眼前人，眉梢微挑，“是你？”

赵元生听见耳熟的嗓音，不禁怔住，他偷偷瞥向女子的裙摆，衣带边缘绣着艳丽的耐冬花，象征北朝的朱雀图腾衔花跃然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

接二连三的巧合相遇，她忽然来了兴趣想问问他的名字。

赵元生恍然回过神来，竭力平复心绪，佯装淡定，“臣赵氏名元生，元康良生的元生。”

“赵元生。”她喃喃念道，“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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