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古城酒巴

当雪梅没头没脑地跑进了院子，就看到总理已经站在厨房前的石阶之上了。

他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潇洒地挥动着：“准备待客啦！”

雪梅觉得有点儿意思，就笑意盈盈地径直走到东楼的檐下，正对着总理站定，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只见他微低着头，静静地抽了几口香烟后，就抬起头来，气定神闲地举目四望，扫视了整个庭院一圈后，就放开喉咙喊了起来：

“迎亲队伍先待——远客先待——村里老人小孩先待——今天这里帮忙的各位，大家辛苦一下，赶快行动起来。”

喊完这番话后，他就笔直地站在那里。眸光锐利的停留在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每一个人身上，似乎在说：“谁也别想偷懒，我都看着呢。要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耍花招，我就跟谁急。”

雪梅望着眼前的男人，觉得他好帅。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子走向前去，只听他开玩笑道：“哎，总理，今天很势子嘛！”

“没有，没有，势子什么，和大家一样，只不过是，能帮什么就帮点什么。”他谦逊地说着，赶紧抽上两口，想要掩饰心底的那份得意，但还是忍不住嘿嘿低笑两声。

雪梅看到他那得意的神情，不禁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 ，又有个男子走到总理面前。他笑着说道：“总理，辛苦了啊，今天。”

“不辛苦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呢。你们帮忙的才辛苦呢。我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

他说着，又嘿嘿低笑两声。

待那人走后，他便立刻低头抽上两口，不无得意地再笑上两笑。

看到这儿，雪梅也忍不住笑。

“准备待客啦——”他喊得更起劲了，身子也随之晃上两晃。

所谓总理，就是在红白喜事中主事的人。有了这位总理，主人安心，帮忙的做客的也都顺心。总理由村里德高望重的成年男子担当，是大家公推的不二人选。

“待客！时辰已到！”不久后，总理庄严地宣告。

总理好神气呀，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似的。

很快，雪梅看到整个院落井然有序。

桌椅板凳一排排一列列摆好了；客人一个个一桌桌落了座；八双碗筷八大菜系上了桌；甜酒烈酒斟满了；还有压轴的四大菜系——大碗肥肉大碗粉丝；油炸酥肉和豆腐圆子，都冒着腾腾热气，也给端来了。

于是，端汤盛饭的，敬酒递烟的，穿梭其间，往来不绝。

“碗碟杯盘见底了没有哇？快添上快添上！”总理认真监督着，吩咐着。

按村里的规矩，汤肉要添了又添，饭菜要劝了又劝，烟要递，酒要敬，直至宾主尽欢方罢。

每场红白喜事，雪梅都要等着母亲把事情做完。她能体察到母亲的辛劳，因此绝不肯自己先吃。

然而，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眼看着一轮轮的宴席结束了，一个个的小伙伴儿吃了一顿，又一顿，连外婆都催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又馋又饿呀，但她强忍着，等待着母亲。

母亲不吃，再好的饭菜，她也咽不下去。

可是因为肚里实在太闹饥荒，她便没心思再和小伙伴们玩耍，也没力气再去胡思乱想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就去帮忙，添饭或收拾杯盘碗筷，抹桌子。

然而，村里的年轻姑娘小伙儿动作娴熟又轻巧，使她显得生涩粗笨，反而碍手碍脚。

雪梅只好退到一旁观看。

不过，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觉得无聊起来：“看人家吃饭有什么意思。”

于是，她就进了临时搭建的厨房，去找母亲。

母亲和她的伙伴们一见到她，个个都朝她眉开眼笑。

母亲笑问：“来做什么呀？”

“玩，就是随便看看。”

她便微笑着，背着双手，略弯着腰，漫不经心地从一个个冒出油烟的大铁锅前走过。

铁锅顺墙一字排开，支在临时垒起的土坯灶上。

灶膛里的烧禾在熊熊燃烧，火苗正肆意乱窜。

土豆、红萝卜、白萝卜、茨菇、芋头、猪头、猪脖、猪肝、火腿、香肠、排骨、瘦肉、五花肉、鸡肉、豆腐、粉丝、毛豆……

这些丰富的食材，经过厨师们的技艺巧手，被炖、炸、煎、蒸、烹、炒后，用热菜冷盘的方式，形态多样地呈现在了长条桌案上严阵以待的碗碟之中。

有个妇女笑着问道：“不是喂清月，孩子是不是饿了？”

“不会饿吧。”清月说着，红了脸。

“没事的，小孩子饿肚子是挺正常的呀。你就给孩子盛点儿吃的吧。好吃点儿的。”

其他人也便笑着附和道：“妈妈可是当大厨的呀，怎么能让孩子饿肚子呢。”

清月只是笑笑，并没有照做。

雪梅溜达完一圈，也准备出去了。

厨房里油烟弥漫，又闷又热，一点儿都不好呆。

“要不，你就出去给孩子弄个饭团吧。”那个妇女又笑着说道。

“好的。”清月把视线从妇女身上移开，看着雪梅笑道：“阿梅，你这孩子，很饿呀？这么不知害羞。其他小孩子可是一个都没有来过厨房呢。”

雪梅只是望着母亲笑，并没有说话。

我可不是来找吃的，不过是来看看妈妈事情快做完了没有。

雪梅在心里这样想着，觉得有些难受，因为母亲他们误会自己了，看轻自己了，但她并不想做出任何解释。

能跟其他小孩子比吗？他们不只吃了一顿。我可是还饿着肚子呢。

受了委屈的她，没等母亲作出任何反应，一溜烟跑了出去。

又等了一轮宴席的时间。

可以上桌时，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按村里的规矩，宾客都待完了才轮到厨师们吃饭。

有个厨师说：“瞧，有雪梅陪着我们，多好啊。毕竟，人多点儿才热闹嘛。”

其他人便附和：“就是呀就是，人多点儿热闹点儿，才开心。”

有人便开玩笑说：“雪梅，你和我们坐在一起，难道你也是个厨师吗？”

一听这话，雪梅更加高兴了，甚至有几分得意。

我妈妈就是厨师呀，还是大厨呢。我妈妈当跟我当，不都一样吗？暗自想着，冲那厨师抱以微笑。

吃饭期间，除母亲微笑着，安静地坐着，偶尔小声说上一两句话外，其他人都吵吵嚷嚷的。

他们边说着：“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今天真是又累又饿呀。”边大声地说笑。

看着他们的这股高兴劲儿，雪梅也笑了，眉眼嘴角心里都在笑，傻笑，痴笑。

饭菜还没上齐，其他人就忙着准备送亲事宜了。

庭院里乱轰轰的。

“不是喂，这是干什么呀？我们都还没吃好呢，他们这些人就乱起来了。”

“就是呀，不过看样子，是在准备送亲了。”

“哦，是准备送亲了呀，那我们就只得赶快吃了。”

说着，几人边大笑，边迅速动筷。

“好不容易能吃口饭也不得安心。”雪梅心里感到有些烦燥，脸早已沉了下来，吃起饭来也就心不在焉了。

很快，一桌人便匆匆吃完了。吃得有些败兴。

吃完饭，雪梅和几个小伙伴儿又坐在那棵老核桃树底下打纸牌玩儿。

没打两把，“送亲了——送亲了——要送亲了——”的喊声响了起来。

在大门外的人们，迅速汇成一股洪流，追波逐浪地又涌入院子。

跨进院门后，只顾低头往前赶的雪梅突然感到身边有些松散了，有些地方还空了。

她吃惊地发现拥挤的人群既然很有秩序地分成了两股人流。一股往右而去，另一股继续朝前流着。

雪梅的脚步顿了顿，寻思：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是在干嘛？

眼看着两股人流就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算了算了，先跟上再说。反正，也只能是这样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便毫无目的地顺势跟在了朝前走去的人流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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