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一身正气

望野山位于归元原的东南一角，三百年前曾出过一位大能的秘境，各大门派纷纷派门下弟子前来探索，于是百年之内，仙门子弟、玉女金童来往络绎不绝，望野山内也多了许多洞府，以便求道之人在此修行。百年之后，秘境之内再无可探之处，于是修士们纷纷离去，只留下遍布在望野山上废弃的洞府。

秘境虽已废，但秘境流出的天地灵气尚在滋养这一方土地，望野山在这之后的二百年长得郁郁葱葱，灵气充裕，也可算是一个闭关修行的好去处。

望野山，玄机崖下。

幽暗的洞府内，端坐着一名白衣乌发的男子，男子的样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白肤浓眉，五官俊雅，唇色浅淡。洞内昏暗，独他身上裹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像是一层月光纱。

突然，洞内小小地震动了一下，男子的眉微微蹙起，身下亮起一个防御性的法阵，光线顺着法阵图案向外扩散出去。

一声惊呼后，洞里平静了下来。

阵法归于黑暗，男子却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一双沉静的黑眸。

他一睁眼，外貌上的稚弱就尽数褪去了，只余一片清旷。

楚正尧是最后一批进入望野秘境的修真者，本来只是想来历练一番，也没抱什么能寻到好东西的希望，没成想天缘凑巧，还真让他得到了点机缘。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机缘最是可遇不可求，于是他当下便在望野山的某个山崖之下寻得了一处洞府，设下防御法阵，稍作清理之后，就开始了闭关修行。

日月跳丸，骐骥过隙，这一闭眼，就是二百余年。

洞穴之外还在不断传来闯入者的大呼小叫，听声音很是稚气，又有些许耳熟。

楚正尧皱了皱眉，闭关修行之中，需静心宁神，难免会对外界环境丧失些许感知能力，防御法阵不仅是防止别人贸然打断修行，更多的是防止有人心怀不轨。

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越货的事情不知凡几，因此除非是无所依归的散修，世家门派下众弟子大多会选在门派庇护下的地界闭关。

楚正尧闭关之前已经来不及赶回清风派了，望野山没有门派管束，修士们来往自由，人心难测，难保不会有心怀险恶之人，因此当时他设下的法阵有两重，一重用以警示外来人，二重是倘若该人不顾警示强行突破，法阵会转成杀阵。

此时第一重已破，第二重却并未完全转成杀阵。

闭关之前，他在洞前立了一巨石隔绝世外景象，以便更能入定。此时他竖指一挥，剑气入石，轰然碎成一地，洞外新鲜的空气涌入洞中，微微掀起他洁白的衣角。

洞外水声潺潺，约莫十几米之外飞流直下，水花四溅汇入溪流，水雾弥漫间隐约可见飞虹。河内青石遍布，百年来被湍流打磨得圆润，高一点的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绿意。

在这充满山野意趣的空间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梳着两个小丸子的灰衣小童在青石之间上蹿下跳，时不时地惊呼一声，声音隐隐带了哭腔，仔细一看，原来是水里不时窜出一两条蓝尾银身的鱼，各个都生了一口尖牙，随着小童窜来跳去的身影，张着一口利牙凶狠地扑咬。

小童逃窜之间抬眼一瞧，喜极而泣：“师叔——“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嗷————”

一条鱼总算是得口，一口咬住了小童的屁股。小童跃至半空的身影一下子僵住，然后，啪叽落水。

楚正尧：“......”

他单手结印，轻声念了一字。

“起。”

小童随着这声破水而出，然后被灵力轻柔地托于岸边，他一边大声咳嗽，一边被那条不死心的鱼咬得满地打滚，正好滚到了走过来的楚正尧的脚下。

小童一把抱住他的腿，“哼唧”一声，泪流满面。

楚正尧看了眼那尾小鱼。鱼噼里啪啦狂甩了一阵蓝色的尾巴，随后嘴一松，在地面一弹，像是一道刀光，便噗通落回水里了，在水里翻了个身之后，大摇大摆地找同伴去了、

楚正尧收回视线，仔细看了小童的屁股，然后摸了摸他的圆脑袋：“莫要哭了，只是破了些许的皮。”

小童名叫一瑾，原是他闭关前在清风派薄云峰侍奉他的小童，不知怎么出现在了这里，想来是身上带着他的玉牌，内含一丝他的元神，法阵才没有贸然绞杀他。

只是想到这里，他皱眉看着依旧一脸稚气的小童，问道：“你怎么毫无成长，可是修行出了问题?”

一瑾正哼哧哼哧地给自己屁股抹药膏，此时听到楚正尧的问话，眼里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鼓了满眼，他“嗷”得一嗓子放声大哭，听动静竟是比之前被咬还大，让楚正尧都不禁一震，就听他口齿不清地哭嚎道：

“师叔呜呜!呜呜呜呜我们宗门要完了啊啊啊啊啊！”

楚正尧难得迷茫，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用他多问，一瑾已经自己叽里咕噜一股脑地全说了。

他眼含热泪：“您知道您失踪后的五十年后发生了什么吗？”

楚正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踪”了，还未疑惑，就见一瑾抹了把眼泪，接着道：“掌门他老人家一朝得道，飞升了。”

清风派掌门人，楚正尧的师尊，凌风仙尊，是在修真界顶端屹立多年之人。

此间修真界灵力充足，混沌两气平衡，飞升虽不至于易如反掌，但也非无望之事。

每隔七八百年都会有天赋卓绝之辈飞升，对于寿命漫长的修真者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顶顶稀奇的事情，更何况凌风仙尊已进入渡劫期五百余年，离飞升本就只差一步。

因此在短暂的惊讶后，他点了点头：“师尊道心若一，早先便天宫仙名在列，只不过等待机遇多年，如此是件好事。”

按理说门派掌门飞升，于情于理对于这个门派都是一件好事，怎么清风派就要完了呢？

一瑾摇了摇头，沉痛地说：“不，这只是坏事的开始。”

凌风仙尊飞升的五十年后，凌风仙尊的大弟子，清风派的大师兄越观海出关。

他比楚正尧闭关的时间还早，在楚正尧闭关前，他已经在薄云峰后山待了百余年，那里是清风派的禁地，护山大阵密不透风，与世隔绝，凌风仙尊飞升的事情，他出关当日才知晓。

然后，他就道心破碎，心魔顿生，经脉逆转，魔气四溢——竟是当场入魔了。

一瑾悲痛地说：“师叔师伯们说，观海师叔与掌门有不伦之情，可惜掌门一心向道，竟是跟观海师叔说都没说一声便飞升了，始乱终弃，观海师叔肝肠寸断之下入了魔。”

楚正尧还未从师兄竟然入了魔的打击中回过神，就乍听闻此等“秘辛”，他迟疑：“师尊筑基之时，已八十有余......”

修真之人寿命悠长，筑基之时便可容貌永驻，但这里的容貌，指的是修真者筑基时那个年龄的容貌，因此所谓容貌永驻，驻的不一定是年轻貌美的样子。

虽然元婴期便可重塑形体，大部分走到这一步的修士也多会顺便让自己的容貌回到往昔，但他们师尊却没有。重塑筋骨后，依旧是个仙风道骨的小老头，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每逢宗门集会，在一众鹤发童颜的大能里，都显得格外年高德昭，糊得那群小弟子一愣一愣的。

而且不说这段黄昏之恋如何......匪夷所思，他分明记得大师兄上山之前，曾有一段俗世姻缘。

一瑾摆手，很是大气：“我辈修真之人，不拘小节！”

“咔哒”一声，一瑾“嗷”地一声捂住脑袋，委屈地抬眼望去。

楚正尧不知何时掏出了佩剑，此时拿剑柄轻敲了下他的头，轻声道：“不可胡说。”

一瑾小声：“是师伯......”

楚正尧静静地看着他。

一瑾揉揉脑袋，蔫了：“弟子知错。”

楚正尧“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掌门大弟子越观海入魔后的五十年间，清风派一方面追查越观海入魔后的去向，另一方面推举当时在门派内的掌门三弟子，以香入道的秦乐歆暂任掌门。

楚正尧蹙眉：“我闭关之前，师妹不过双十年华。”虽然是又过了一百年，但修真之人动辄闭关十年百年，抬眼之间与他们来说不过瞬息，因此心智不可以年岁相论。

一瑾又是沉痛点头：“是啊，年轻，容易被人骗。”

三师妹秦月歆出身凡人国家的某个世家，兰姿蕙质，慧中秀外，入道之前便可将宅内管理得井井有方。

楚正尧不觉得她会轻易被人骗，但也着实太过年轻，且管理门派又是另一门道。况且，明明门派里有那么多闲着没事干的师叔师伯们，她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这些责任本就该由门内长辈承担，怎可这般儿戏。

“师妹年岁尚轻，有所疏忽也......”

一瑾激动且愤慨，小嘴叭叭：

“对！乐歆师叔心思单纯，才会被那外门弟子所蒙骗，做出私奔这种事！我们清风派又不是凡间那些不知变通的世家，弟子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我们怎会阻拦，修真界谁不知道，我派对这些情爱之事很宽容的！定是那外门弟子有二心！心虚之下蒙骗了师叔!”

楚正尧眉梢一抽。

“你说......谁与外门弟子私奔了？谁受蒙骗了？”

“乐歆师叔！”

楚正尧孤疑：“那个用香毒死负心汉，由此入道的秦乐歆？”

一瑾卡了下壳，迟疑一瞬后，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啪嗒”一声，又被敲脑袋了，一瑾控诉：“我没胡说。”

楚正尧收回剑，言简意赅：“听信谣言。”

秦乐歆是他接回山的，如果说前一段大师兄与师尊的旷世奇恋还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那秦乐歆此事便是敲冰求火，绝无可能。

一瑾便熟练地低下头，说了句：“弟子又知错了。”

却听楚正尧此时嗓音舒缓，问道：“你此时寻到我，可是夜星流也出事了？”

夜星流，清风派掌门座下最后一个弟子，性诡，极善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楚正尧闭关前，夜星流也不过16岁，刚拜入清风派四年有余，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张年少阴郁的脸上。

一瑾低着头，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他哭得嗓音微颤，肩膀抖动：

“......星流师叔，三日前在山门前被洒扫弟子发现，元婴碎裂，灵脉寸断，只有一息尚存。”

“师叔，快回去救救星流师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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