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未语

待秦氏起床梳洗完毕，已见宁惜墨父子二人早已坐在书案旁边。屋外和风微拂，虫鸟清鸣，暖阳照进轩窗，落在书卷上，留下浅浅一片斑驳。

宁惜墨此时右手揽着幼子，左手轻轻翻动书页，朗声读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宁不语乖巧地坐在父亲腿上，一字一句地跟着父亲诵读，虽然轻声细语，但已读得有模有样。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宁惜墨念至此处，轻声问道：“不语，这几句话，其中含义，你可懂吗？”

听得父亲提问，宁不语一双大眼旋即停止左顾右盼，仰头望向父亲，天真回道：“孩儿不知……”

宁惜墨听完，微微一笑，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幼子的头，耐心解释道：“方才这四句，是告诫世人，要仰慕圣贤的德行，要克制私欲，努力仿效圣人。养成了好的道德，就会有好的名声，就如同形体端庄了，仪表就正直了一样。”

“父亲，孩儿明白了。”宁不语听得父亲说文解句，点头回应。

说解完这段，宁惜墨继续说道：“上古时期，孔圣先贤有教无类，座下贤者，七十又二，皆是克己恕人，德才兼备的大儒。你可记得《三字经》中，开篇即为‘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者，与此四句实是相得益彰。往后行事，但须谨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此之谓不违‘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之论。”

“爹，那何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宁不语不解。

“先贤大儒所图，其实不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者，字面解来，在于律己恕人，归根结底，在于修心。所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宁惜墨一字一句娓娓道来，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爹，那又如何做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呢？”宁不语满脸疑惑，看向父亲。

“只须时刻铭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可。哦，也就是说，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迫别人去做。自己不想遭受的境况，也不要去强加给别人。这样解释，你懂了吗？”解释了一句，宁惜墨想到幼子还小，立刻作出补充。

“爹，孩儿记下了。就像是，我不爱吃茴香豆，那我也不能强迫爹吃。”宁不语抬起小手，挠了挠后脑勺，脆生生地说道。

“哈哈，没错，确是如此。哈哈……”宁惜墨听完幼子回答，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光阴似箭。

宁惜墨日日与幼子读书习字如此三年，其初应乡试便脱颖而出，于是满怀欣喜收拾行囊，告别贤妻幼子，进京赶考。栖霞村外，秦氏为其整理衣冠，细心叮嘱，泣下不止。

宁惜墨抬手轻轻拭去妻子颊间泪痕，轻声宽慰道：“我此去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又非诀别，不至如此。”

秦氏闻言，将一物交给宁惜墨后，方才渐渐止住抽泣。

宁惜墨接过细观，只见妻子所赠之物，原是一块当归。当归，当归，良人此去，当思归来。惦念之情，尽在其中。宁不语知道父亲要出远门，同样哭闹不停。

宁惜墨见此，将年方五岁的独子抱于怀中，轻声说道：“不语要听话，等爹赶考回来，给你带一串最大的糖葫芦，好不好？”

宁不语听见糖葫芦，立刻止住哭声，咧嘴直笑。但仍不忘补上一句：“糖葫芦，我要两串！”

眼见天色已然不早，宁惜墨心中虽有不舍，仍然挥手作别贤妻独子，却哪曾想天意弄人，诸如“今非诀别，不至如此”之言，宁惜墨竟然一语成谶。

那日一别，秦氏心中总觉惴惴不安，似乎预感到有事发生。但看着丈夫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应是此去京城山高路远，自己不过是关心则乱。谁知宁惜墨一去不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竟然杳无音信。

秦氏终日心念丈夫，以致相思成疾。可怜她始终放不下膝下幼子，只得一边天天以泪洗面，一边含辛茹苦抚养独子。

不知多少个傍晚，在栖霞村外静静等待的秦氏，希望能看到日思夜想的温良书生，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从怀中摸出一包麦芽糖，看着她一个劲儿地傻笑。

慢慢地，村中开始传出一些流言蜚语。

有人说宁惜墨多半在山中遭遇匪寇截杀，有人说他此行可能突逢天灾，客死异乡。也有人说，宁惜墨摘得桂冠，中了状元，为了荣华富贵，只能抛妻弃子。

进京赶考路途遥远，途中确实难免遭遇天灾人祸。再者山林之中不乏匪寇占山为王，行截道之事。往来商客，少能幸免。但要说这位平时话不多的书生，为了荣华富贵，狠心抛妻弃子，秦氏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但眼看良人久待未归，自己郁郁寡欢加上积劳成疾，秦氏自觉身体每况愈下。在强打着精神，教会独子洗衣煮饭、打柴补衣后，留下了几串铜钱，抱着独子那件没缝完的衣服，闭了眼。

时年七岁的宁不语，就这样成了孤儿。

栖霞村村民大多淳朴，村民不忍看到年幼的孩子无依无靠风餐露宿，因此宁不语只能靠着百家饭充饥果腹。平日里宁不语孤独无依，谁也不愿同一个孤儿做玩伴。如此境况,直到遇见李子木后，才大为改观。虽说两人后来少有提及，但宁不语始终铭记于心。

两人初遇时，宁不语正四脚朝天，躺在栖霞村最脏的那条胡同里。在他身前的，是村里最野的几个孩子。无爹无娘的孩子，总免不了要被人欺负。

领头的孩子姓赵，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赵家老子上梁不正，赵家小子自然也歪。此时他正回过头来，大声对同伴说道：“听说他爹进京赶考，自此一去不回。我看啊，他爹多半，被野兽给吃了!或者，把他娘俩抛弃了！”

“哈哈哈哈……”身后一群野孩子哄然大笑。

“你胡说！”宁不语听其侮辱父亲，忍痛起身，扑向领头的孩子。领头孩子愣神之间，险些被宁不语推倒。即便这样，还是被甩了一身泥点。

“愣着干什么？给我打！”领头的孩子觉得自己失了面子，恼羞成怒。

“不如，我们来比划比划？”就在宁不语紧闭双眼，以为自己难免挨揍之时，一道声音在巷口响起。

小说《剑未语》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