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水

很多人给夏夕写情书，她都看不上。

她说动不动就是，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太俗，一点都不浪漫，可人真浪漫了，给她送玫瑰花，她又觉得不务实。

夏夕说，爱情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

缥缈不缥缈的，谭欣不知道，她怕夏夕谈恋爱，像夏夕这样没谈过恋爱的，对初恋的期待度都特别高，她怕她运气不好，碰上一个太坏的，破坏了她所有唯美的幻想，又怕她碰上一个太好的却谈不长久，以后的那些都只能是将就。这是谭欣她爸说的，反正意思大差不差，说不反对她谈恋爱，早谈早超生，免得将来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还说，找个差不多的得了，意思意思。

谭欣笑着说，那我可真谈了啊。谭运辉故作潇洒，去呗，又问，真谈啊？

等谭欣终于松口，还不急，等到了大学再说吧，谭运辉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是不放心的。

夏夕这回，是真打算谈恋爱了。

是隔壁班一个男生，长相清秀，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很容易害羞。

每天给夏夕带食堂的早餐，外加一杯牛奶，温的。

刚开始，夏夕不理睬他，毕竟夏夕人长的漂亮，追她的人多了去了，况且这人又是一个不起眼的。而且这人特慢热，早餐从高一送到高二，硬是没有跟夏夕搭上一句话。

饶是周知景都看不下去了，对那男生说，兄弟，她乳糖不耐受，以后别送牛奶了。

从那以后，那男生改送花茶，第一次开口对夏夕说话，说，这是她姐姐店里自制的，养胃的。声音跟蚊子似的，怯生生的，脸羞红，跟待嫁的新姑似的。

面对这样温吞的人，夏夕回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句干巴巴的，“谢谢啊，以后真不用送了。”

说了也没用，那男生还是照样来。

后来，他来，夏夕问，你叫什么名？

那男生低着的头立马抬了起来，欣喜地盯着夏夕的眼睛，告诉夏夕，我叫周欢，周天子的周，欢乐的欢。

后来的事，谭欣也不太清楚，在学校，夏夕照旧黏着她，谭欣硬是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在确定关系的第一时间，夏夕立马就告诉她了。

夏夕说，“我要恋爱了，跟周欢。”

谭欣问夏夕，“你真喜欢他啊？”

夏夕笑，“他很温柔，字也写的好看，人也不错，我打算先交往交往。”

这算什么破理由。

谭欣有些头疼，她没因为一个人字写的好看就喜欢过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一个人温柔就喜欢过一个人，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必须符合某种心理的标准。

唯一的解释就是，夏夕这丫的跟猫一样发情了。

“他约我明天晚上看电影，我买了三张票，你一张，我一张，他一张。”

饶是没谈过恋爱，谭欣也觉得这第一次看电影，带上她这个电灯泡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不去。”

“去嘛去嘛，我第一次恋爱，有点怕。”夏夕拉着谭欣的手撒娇。

“就他那样的，怕你还差不多。”

跟个小白兔似的，戴着一副黑眼眶，总是沁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水汽。

“几点的场？”

“晚上八点，在星光广场。”

“行，你把票给我吧，你们先去，我晚点过去。”

“那行，你一定得来，你得陪着我一起。”

“嗯，我答应你，一定有人陪着你。”

上了一天的课，谭欣的脑袋晕晕沉沉的，跟生锈了一样，她盯着夏夕的后脑勺发了会呆，觉得更晕了，打开窗户透气，发现周知景在走廊上和一个女生调笑，那女生矜持地微笑着，不知周知景说了什么，那女生神情明显放松了，眉眼舒展，笑容也大方起来。

这人要是不那么爱招惹人，又未必不是一个好的交往对象。

就是太骚气，配不上夏夕。

谭欣径直走了出去，站到周知景面前，说，“周知景，老班喊你去一趟。”

周知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叫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问你作业本的字怎么跟平时的不太一样？”

“不是自己写的呗。”周知景倒是坦然。

“你自己说去。”

周知景前脚刚走，谭欣就跟了上去，还不等走到教师楼，就叫住了周知景，递给他一张电影票，“夏夕要和她男朋友约会，今晚一起看电影，我没空，你替我去盯梢。”

“她约会，我盯梢？谭欣，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周知景像看傻逼一样看着谭欣，扭头就要走。

“上学期期末的考试，你和谢琰交换了试卷，不止一门，也就是说他代替你完成了你的那一份，我比对过字迹，你的那一份太潦草，很符合你平时的风格，但其实你的字写的还挺好看的，至少送给女生的贺卡还是特用心。”

周知景看着谭欣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最后来了句，“卑鄙。”

那一双漂亮灵动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谭欣此时也理解了为什么夏夕说，周知景有时候就像她家的大黄一样，看着特别可怜。

谭欣耐心解释说，“周知景，我没有威胁你，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厉害，交往过很多女生，恋爱方面的问题你一定也很厉害，夏夕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你多带带她，好不好？”

周知景大概也没想过谈欣会这样夸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也还好，也没有交往很多啊。”

“周知景，你是我见过的谈恋爱最棒的男孩子，跟你这样的男生谈恋爱一定很有趣。”

周知景平时听惯了好话，这些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他觉得假，但谭欣说的特别真诚，他觉得受用。

“周知景，那就这样说定了，票给你，你一定得去啊。”

“哦。”

谭欣把票递出去的时候，心里都在发怵，她怎么就能把票给周知景呢？

趁着夏夕课间打水的功夫，周知景转过头来找谢琰说话，眼睛确实瞅着谭欣看，笑的意味不明。

谭欣觉得恼人，她怕周知景这厮没有把门，头一低，两只眼睛恨不得埋进书里去。

周知景笑的乐不可吱。

谢琰眼皮一抬，一本书敲在周知景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知景捂着脑袋，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琰哥，你干嘛打我？”

谢琰看也不看他，“笑的跟个神经病一样，我看着烦。”

周知景觉着委屈，说，“琰哥，我笑都有错了？你还讲不讲理了。再说了，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点吧，我哪里笑的跟神经病一样，都是她不好。”

谭欣手一抖，书页颤了颤，周知景一个大男生，怎么就这么会撒娇呢？

谢琰低沉的嗓音传到谭欣耳朵里，“她怎么不好了？”谢琰的声音很特别，说话时又总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看他那张脸，光听声音，总觉得这人带着一点不着调的温柔，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给我讲了个笑话。”周知景还算知趣，没兜底。

谭欣不动声色地翻了页书，没吱声。

周知景看了谭欣一眼，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老子为了你，头一回撒谎。

谢琰看了周知景一眼，手上的笔转的飞快，“奶奶想你了，今晚去我家。”

不是问句。

周知景有些为难地开口，说，“琰哥，我有约了，下次吧。”

谢琰抬了抬下巴，无所谓道，“随便。”

晚上，谭欣掐着点到，晚了几分钟，看见周知景一只手举着可乐，一只手拿着电影票，站在检票口，一副要进不进的样子。

得亏她来了，周知景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来是来了，没人看着，也不知道他到底进没进去。

“周知景，你怎么还不进去？”

周知景举着的可乐杯指着导购台，“琰哥还在买票呢，我等他一起。”

谢琰光是站在那里，就挺引人注目的。背着光，看的出，他有些不耐烦，真不知道周知景叫他干嘛来的。

谭欣脸带了愠色，小声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周知景大言不惭道，“我主要怕你打我主意，借着看人的由头，打算和我来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约会。”

谭欣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没打你主意，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太好看了，我配不上，行了吧。你让他回去吧。”一个周知景就够招人的了，再多一个谢琰，简直就是掩耳盗铃。

把谢琰拉过来当人形盾牌本来就够他受的了，周知景哪里还敢把人送回去。

说话间，谢琰取好票，神色坦然地走到他们面前。

周知景趁机说，“要不我在外面等，你带琰哥进去，他帮你看着，比我靠谱。”

谭欣想了想，说，“他没你经验多。”扯着周知景的手臂就要往里走。

周知景心想，这娘们劲可真大，她越扯，他心里反而越害怕，期期艾艾地看了谢琰一眼。

谢琰原本就是被硬拉过来的，看着周知景没出息的样子，皱了皱眉，伸手拨开谭欣的手，说，“强买强卖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谭欣看了看手表，有些着急，问周知景，“周知景，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

周知景有些心虚，说，“可，你也没说你要来啊。”

谭欣没好气地说，“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来？”

“行了行了，我们不要吵了。周知景，你过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周知景看了谢琰一眼，看着他脸色还挺正常的，也没发火，可就是觉得不能和谭欣偷偷摸摸的，总觉得像是背着他哥在偷情似的，本身他就跟谭欣没那方面的意思。

“就这么说吧，我哥也不是外人。”

谭欣本来就觉得周知景带谢琰一个大男生就是二百五的行为，他还在那东扯西扯。她自己也是个二百五，居然会想找周知景帮忙。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谢琰一眼，希望他自觉一点，能避让一下。但这人就跟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谭欣压低了声音，小声对周知景说，“就是你替我看看，夏夕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周知景一脸震惊，“都来这了，这还用看？”

“她第一次，我怕她没弄清楚。”

“哦，这我在行，你放心。”周知景低头看了一眼谢琰的电影票，“哥，你选的最后一排，会不会看的不清楚，要不要跟我换，我在后面一样能看清。”

谭欣看了看手里的电影票，立马接口道，“是小包，不碍事，我也是最后一排，跟他做个伴。”又催促道，“周知景，你赶紧进去。”

“哥，那我们现在进去？”

谢琰却说，“你先进去，我去买份爆米花。”

周知景说，“哥，时间还早，我给你去买。”

得，周知景这是带了个皇帝出门。

谭欣推了推周知景，说，“你先进去，他要吃什么，喝什么，我来买，行了吧。”

周知景又说，“我哥不好意思使唤不熟的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谭欣脸上堆着笑容道，“怎么不熟了，我们两同桌都两年了，你就进去了吧。”说话间有些咬牙切齿，恨极了周知景的婆婆妈妈，谢琰是他爹还是他妈啊，跟皇帝一样供着。

“行，你去吧，让她给我买。”谢琰开了金口，周知景这才放心进去。

谭欣松了一口气。

只是周知景不在，让她一个人面对谢琰，她真有点不太适应，说熟，那不是真的，说不熟，到底也是做了两年同桌。

她问谢琰，“你要吃大桶还是小桶？”

谢琰回答，“你看着买吧。”

她又问，“你喝什么？”

谢琰说，“咖啡，热的。”

谭欣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说，“大晚上的，喝咖啡容易睡不着。”

谢琰顺口说，“那不喝了吧。”

谭欣又问，“可乐喝吗？”

谢琰，“不喝。”

谭欣问，“那，雪碧喝吗？”

谢琰，“不喝。”

谭欣跟他说话，嫌累，又不好表现出来，特礼貌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喝什么？我给你买。”

谢琰淡淡看了她一眼，“咖啡，热的。”

谭欣这回没再敢劝他，他爱喝不喝，喝了睡不着关她什么事。

她走到收银台，点单，选了一份大桶爆米花和一杯热咖啡，付了钱，走到谢琰面前，把爆米花递到谢琰手上，三十度高温，自己端一杯热咖啡，她说，“烫，我替你先拿着，你先吃爆米花。”又看了看时间，说，“要不我们就不进去了吧，反正周知景都进去了，我们就没有必要——”

谢琰十分嚣张地看了谭欣一眼，“我花钱买一张电影票，不看，难道还要供起来？”

谭欣愣了一下，头一回见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还真是少爷脾气。她只好笑笑，只好说，“其实我看过这电影，没头没尾的，一点都不好看，要不我在外面等你。”

谢琰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我没看过。”

谭欣忙把咖啡递到他面前，“那你快进去。”

谢琰没接，说，“我没一个人看电影的习惯，你跟着一起吧。”

听他这话，谭欣还就真觉得自己跟得了恩赐的小丫鬟似的。

“那行，我们快进去吧。”

检票进去，里面黑乎乎一片。

谭欣肩膀上一沉，是谢琰的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懒散开口道，“我夜盲，你带我走。”

呵，这少爷毛病可真多，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欠呢。

两个人摸摸索索找到座位，半天才坐下。

是一部爱情文艺电影，谭欣没看过，生怕谢琰问她什么，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谢琰打断了，“别说话，我不喜欢剧透。”

谭欣头往后一仰，心想，我压根就不知道情节，剧哪门子透，又一想，夏夕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周知景有没有好好看着点。即便是最小的场院，这里面人还是多，谭欣觉得闷的慌，她侧身看看谢琰，他姿态放松地盯着屏幕，看的特别起劲。

她没话找话，“有意思吗？”

谢琰转过头看她，许是看不太清，目光射在她脸上，没法聚焦。

“挺有意思的。”

她问，“讲什么？”

谢琰不耐烦道，“自己看。”

这人，问他几句，脾气还不小。

谭欣仔细瞅瞅谢琰，突然发现，她这同桌，除了这张脸没毛病，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他不说，她就自己看，视线一转到屏幕上，就看见一对情侣搁那打波，嘴贴着嘴，发出啵啵声，再过一会，身体已经贴在一块了。

谭欣两只手不知该往哪放，胡乱中，摸到另一只温热的手，触电一样，麻麻的，她还没怎么感受，谢琰已经把手抽开了。

她怔了怔，半天不敢看谢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谢琰看也没看她，云淡风轻地开口，“既然你不是成心摸我，那也没必要道歉。”

“那我肯定不是成心的呀。”谭欣红着脸小声解释。

“别囔囔了，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成心的。”

这人怎么就这么欠抽呢，谭欣想。嘴又那么损，难怪能和周知景那样的人做朋友，感情在某些方面还是一路货色呢。

有些话不知不觉就问出口了，“周知景不喜欢乖乖女，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谢琰用关你什么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谭欣也不觉得尴尬，原本她就是顺便问问，也没想他真能说些什么有用的话。

“不喜欢乖的，喜欢野一点的，漂亮的，胸要大，腰要细，腿要长。”

谢琰突然开口，谭欣吓了一囫囵，话还是听了个全乎，趁着他现在脾气好，又问，“他到底谈过几任？”

谢琰漫不经心喝了口咖啡，没理睬她。

谭欣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谢琰都没有任何开尊口，得，这爷嘴巴又镶了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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