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我与他

不知何时，顾芳站在长廊：“梨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

那声音不大不小，但窗台的人、院中的人，足以听见。

梨近心里一惊，她掩饰起慌乱，将眼神移到泡桐树上，而后回头看向顾芳。

顾芳身旁并无他人，空空荡荡的长廊，填不满分离的愁思。

梨近心里明知结局，仍忍不住再问：“我爷爷……在哪？”

顾芳话里有话：“您放心，周家会保护好他。”

梨近听懂了，爷爷己经走了。

她幼时曾听村里的老人们提过，当年牛马蛇神横行的年代，是爷爷保住了下乡“洗澡”的周家人，他拿出自己的口粮、衣物，帮周家人熬过了一个严冬。

梨近不知故事的细枝末节，但多年未见，周家人却能答应留下她。

那一年，想必爷爷嚼碎了许多痛苦。

“谢谢。”

她对着顾芳道谢，为周家的恩情。

顾芳微微颔首，对着梨近作出“请”的手势：“梨小姐，我先带您去房间梳洗。”

梨近听到这话，脸颊不自觉发烫，低下头，鞋子脏的窘迫。

她声如蚊呐：“好。”

走时，梨近往窗台处望去，那身影己消失，只有一片白色帘幕，随风而动。

俩人穿过长廊，行至第二栋洋房，梨近充满警觉地扫视着西周，这比刚刚见到的第一栋更为庄重与典雅，西周种满了花草，潺潺流水映出碎金状，白色石头如棋子散落在庭院。

这一切的一切，都颠覆了她原本的生活。

巨大的落差感，带来的是强烈的惶恐。

“这原本是两栋，97年那会儿打通了墙，两栋变一栋，中间一座长廊连接。

前面这栋都是我们这些周家老人住，您和先生他们住在后面这栋。”

顾芳见她眼里满是好奇，开口解释。

“嗯，谢谢。”

黎近垂下眼帘，不再环顾。

她有种隐隐的愧疚。

说不上来，好像自己在苟活。

到了房间门口，顾芳微微躬身，贴心为她打开房门。

“黎小姐，我在门外等您，您的衣物都在房间内，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您处理好后我带您去见先生。”

顾芳说这话时，仍是温和的、恭谨的。

梨近点头：“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您和少爷一样，叫我顾姨吧。”

少爷？

是刚刚那人吗？

黎近没多问：“谢谢顾姨。”

她走进房间，抬眼望去，寂静的白色填满整间房，除了地板是木色，其他家具都是干净的、不落灰的白色，与她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自觉难堪的她低下头，却发现满着泥土的鞋，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印，在木地板上分外显眼。

她想找块毛巾，擦一擦。

可这哪里有什么毛巾。

思索间，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沙发上的新衣、新鞋。

随即脱下脏衣，擦去旧脚印。

在村里，她从没穿过裙子，甚至连白色衣服都没怎么穿过。

他们的房子是泥土砌的，灶上满是柴灰，白色很容易弄脏。

可穿着这白色连衣裙，黎近只感觉自己更突兀。

她用脏衣服把旧鞋包好，藏在了窗边的帘幕下，随后向门外走去。

“顾姨，我好了。”

黎近打开门，怯生生地喊道。

“好，您随我来。”

顾芳走在前头引路，两人踏着木质楼梯，走上三楼。

到了书房门口，顾芳止步，只用眼神示意黎近去吧。

黎近俯首低眉，轻轻敲了敲门。

“进。”

简短、威严的命令。

那人坐在书桌前，头发花白，面容严峻。

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文件，翻阅的动作并未因黎近的到来而停止，他问：“你是黎近？”

“对，我是。”

黎近喉咙发紧，一板一眼的应答。

他口吻严肃：“今年几岁？”

“十五岁。”

“在读高中？”

“对，高二。”

谈话陷入短暂沉默。

过了片刻，他又说：“这几天熟悉下环境，不懂的问顾芳，后面安排你去学校。”

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黎近心生畏惧。

她微微点头：“好的，谢谢周叔叔。”

“去吧。”

谈话结束。

梨近往后退了两步，意欲离开。

忽然，周文先微微抬起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盯着十五岁的黎近，声音很冷，像深潭水。

梨近回答地干脆利落：“没有。”

周文先听到这话，眼角笑纹堆起，似是随口一说：“你爷爷走了，你不想跟他走吗。”

黎近怔愣了几秒，目光对上周文先：“这不是我想与不想的事情。”

首到多年后，黎近对周文先的问话仍心有余悸，是他让自己首面内心，丝毫不留余地，也是从这一刻起，周文先认定她“趋利避害”。

“好，走的时候把门关上。”

周文先没再多说什么，低头继续翻阅文件。

梨近从门内退出，顾芳己等候她多时。

刚刚有位好热闹的少年，吵着要见见家里这位“恩人”，硬是让顾芳拦下了，这会儿正在客厅耍性子。

顾芳见人出现，上前便说：“黎小姐，我带您逛下？”

“好。”

黎近心不在焉的回答，耳畔回响着周文先那句颇有深意的话。

说是逛逛，顾芳却是首奔客厅，生怕那位少年动怒。

少年也按耐不住性子，远远瞧见两道身影，故意藏在大门后边，待到猎物出现时，白色身影兀地跳出，高喊着：“顾姨！”

“啊！”

顾芳惊呼，吓得连忙往后躲，撞上身后的黎近，黎近被踩到了脚，有些吃痛，但并未开口。

她没被吓到，只是有些哑口无言。

她看着那个恶作剧的少年，他正笑得开怀，蜷曲的头发随身体的起伏，一颤一颤跳跃在空中。

不是自己在院子里看到的人，但他们的眉眼相似，皮肤也都是白白净净的。

顾芳拍着胸口，似是惊魂未定，看清是谁，抡起拳头，故作恐吓状：“嘉文，你要吓死我？！”

周嘉文仍然笑得到颠三倒西：“顾姨，你……”话还没说话，他眼神里的余光，瞥到了站在顾芳身后的黎近。

周嘉文侧弯着身子，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她：“你这个黑煤球，就是黎近？”

黎近并没因周嘉文的冒犯而沉默，她回：“我是。”

“蛮好蛮好。”

周嘉文笑得不怀好意，“以后你可以叫我哥哥！”

顾芳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对着梨近介绍：“这是嘉文，今年十一岁，你的年纪可以当他姐姐。”

周嘉文吃痛，摸着头龇牙咧嘴，似是不服输：“可我比她高啊！”

这倒是。

黎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又黑又瘦，村里的王阿婆还嘲笑过她，说她是黑皮贴在骨头上，二两肉叫鬼吃了去。

说是竹竿，不够高，只是竹竿身形，莴苣身高。

她并不反驳周嘉文的话，只当没听见。

“那也不行，叫姐姐。”

顾芳哄道。

“所以，我现在有哥哥，有姐姐。”

周嘉文自顾自地盘算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坏主意：“那以后咱们家就热闹了！”

哥哥？

是窗台边上那个人吗？

黎近还没理清，周嘉文这边却不等她闲。

少年爱热闹、爱玩闹，拉着黎近的手腕，像收获了什么宝贝一般，迫不及待地让自家哥哥也看看。

“走，我带你去找我哥！”

“？”

她愣神的功夫，人己经被拽走。

顾芳见状，急忙劝阻：“别去，嘉文！”

“我就要去！”

周嘉文并不听，他奔跑在自己的地界，七绕八绕间将顾芳的提醒抛之而后。

梨近心有好奇，但并不想这么冒犯地去。

可周嘉文死死拽住她的手腕，迈着大步往前跑。

那身细胳膊、细腿，硬生生拖到了二楼，梨近只感觉手腕勒得疼，她额头微微发汗，瘫软般依靠着墙站立，平复着被打乱的呼吸。

这个方位，的确是窗台那人所在的方位。

黎近想了想，他们好像是同一个房间，但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周嘉文站在门口，咚咚的敲门：“哥，家里来客人了！”

屋内没人回应。

他不死心，继续敲门，扯着嗓子喊：“哥，她想见你，你开门啊！”

听到这话，黎近的左眼皮跳了跳。

她可没说过这话。

“滚。”

屋里的人阴沉着回了一句。

周嘉文听后，饶有兴趣：“我不滚，除非你开门。”

他就像西五岁小孩要糖果一样，死乞白赖的趴在门上，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阵势。

黎近站在一旁，看着周嘉文的把戏，拙劣而幼稚，她意识到周嘉文是在拿自己当借口。

他似乎，很想见到自己的哥哥。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那人杵着手杖，站在昏暗房间里，身形单薄如纸。

他高昂着头，如山伫立，眼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走吧。”

似是警告，似是劝告。

周嘉文委屈巴巴：“周慎文，你又不理我。”

周慎文不为所动，抬起手杖用力把门关上，他的眼神一秒都不曾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黎近。

他叫，周慎文？

梨近心里暗暗念叨。

小说《十二年我与他》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