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尽

李湛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手指上。

他轻轻敲着桌沿。

“难道真的要关我一辈子吗？”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曾经你我有约。

共踏这天下美好山河。”

“如今，却恐怕无法同行了。”

闻言，上官灵眼角己忍不住泛起泪花。

“那便让我去吧，带着我们的夙愿，行侠仗义，惩强扶弱。”

“我可以在蜀山脚下盖座屋子，听风吹竹声，饮山涧泉水，再开辟几亩荒田。

可能要辛苦一点，要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方得归。”

“但若是草盛豆苗稀，那我便去城内租个屋子住吧，再找个私塾谋份差事，童子若太顽皮，那我便辞了，再去游山玩水。”

“路上若遇到什么恶霸，我就带上面巾，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事毕，便不求名利又扬长而去。

江湖很快就会有这样一位蒙面侠的故事流传。”

……上官灵静静地看着他，听他一字一句描述，他们曾经的愿望，以及他将来会遇到的事情。

他说了很多很多，这一切好像可以那么近，又好像虚无缥缈到根本抓不住。

阳光温暖美好，上官灵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自己也笑着，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

她回答他，“好”。

李湛抬手给她擦泪，又起身拥她入怀，上官灵搂着他的腰，终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灵儿，不必说对不起。

你我相爱没错，总归这种种，都不是我们所愿意的。”

“要说抱歉，也是天意弄人。”

李湛轻抚她的背部安慰着她。

“灵儿，是我食言了事己至此，我们谁都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既然心里那一关太难，不妨，我们就都放一放吧。”

良久，上官灵渐渐收了哭声，起身背对着他，自己抬手又擦了擦眼泪。

道:“李湛，我放你走，可我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

说罢，抬步而去，走的越来越快，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要阻止他，囚禁他，折磨他。

自父兄身死后，李湛设计救下她们姐弟。

她看着李湛，便时常想要折磨他，仿佛看着他痛，她便生出几分快感，可短暂的舒心过后，那种快感带来的反噬，又偏偏会将她自己伤的更痛。

翌日，宁王府治丧，他既然要走，李湛这个名字也只能成为过去，从这世间云散。

“阿姐，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上官枫还是忍不住问。

“万一他联合旧部起兵，这天下怕是又要战乱不休。”

“枫儿，我并非意气用事，你放心。”

上官灵知道上官枫并非不相信她，只是兹事体大，她又是先斩后奏。

坐在这个皇位上，难免要想的更深更复杂。

说来，上官枫这大半年来又沉稳了许多。

登基一年，他的帝王风范己显。

“枫儿，阿姐今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一人。

这江山，阿姐定会全力帮你守好。”

上官枫也红了眼眶，低声唤了一句“阿姐”。

二人又一起用了饭，上官灵才回宁王府。

王府上下一片白，寂静非常。

虽然宁王府治丧，并没有说是谁，朝野上下却都是心知肚明，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都在庆幸这个祸根总算没了。

李湛病重的消息是早就就传出去的，故而也没人怀疑。

除了几个与上官灵交好的朋友和属下，百官谁也没多问，谁也没来吊唁。

赤虎营左将军纪凌风，也是大半年来第一次见到上官灵，她病重时，探病者除了陛下，不论亲疏一律拒之门外。

小侯爷汪磊自幼时便对上官灵一片痴情，就藩临走时苦苦哀求见一面，上官灵也没有同意。

就连他自己和楚世子，也来过多次，均被拒之门外。

此刻终于相见，她一身素衣，静静跪坐在那里，一张又一张往火盆里扔纸钱，整个人不染一丝烟火气。

“凌风哥哥，你来了。”

见来人是他，轻声问了一句。

“事情都办妥了，公主请放心。”

纪凌风抱拳行礼。

“多谢你费心了。”

上官灵看着纪凌风，嘴角终于勉强勾起一点点弧度。

看纪凌风仍然是一脸担忧，她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没事。”

纪凌风连忙低头告退，却是为了遮掩眼中的泪光。

小侯爷汪磊为人率性，对上官灵的情感可以随时随地宣之于口，他却不能。

岭南王世子楚涵和小侯爷汪磊自幼入京为质，英国公长子胡轩长女胡筝，还有他们兄弟俩，以及其他一些贵族子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关系亲厚。

其中，汪磊性子尤其活泼开朗，和上官灵自幼也很是合得来。

可突然有一天，他对上官灵表明心意之后，上官灵便开始疏远他。

他本还在纠结，让汪磊抢占先机，先向上官灵说明了心意，可看到从前亲厚的两人，上官灵待他，却只剩下避嫌。

他便暗自庆幸，还好从未说出口。

还好，如今能以至交好友身份，陪伴在她身边，为她处理烦心事的人是他。

上官灵守灵七日，而后发丧，又扶棺赶去旧梁国都城信都，如今的信郡，在李氏陵园为李湛立了衣冠冢。

纪凌风默默陪着她站立良久，终于她出声:“回吧。”

纪凌风也有几分感慨，李湛为人温润如玉，又博学敏锐。

如果没有这些变故，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湛和公主的确是良配。

此刻看着公主明明伤心难过，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他亦心痛如绞。

只能守在她身边，陪着她把所要做的事情一一完成。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过着。

一年后。

“进”，午饭时分，上官灵还在书房忙碌着，听着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敏儿和欣儿来送饭，头也没抬，又说了句“先放桌子上吧，我先把这些公务处理完。”

“公务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完的，还是先吃饭吧。”

纪凌风走了过来，抬手摁住了她的公文。

上官灵这才抬头，笑道“是你啊。

怎么是你给我送饭来，敏儿和欣儿呢？”

“我听说你还没吃饭，便过来看看。

公主，还是先吃饭吧。”

“凌风哥哥，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

见纪凌风坚持，上官灵只好放下笔，先去吃饭。

纪凌风把食盒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又把筷子递给上官灵，“公主，我也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

这一年来，上官灵为政事夙兴夜寐，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做事却越来越雷霆手段。

上官灵顿了顿，知道纪凌风所谓的，希望她同以前一样，不过是希望她能像以往一样无忧无虑，可自从当年宫变之后，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正色道:“凌风，你放心吧。

我既然振作起来了，也就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替我担心，我答应过陛下，会为他好好护着这江山。”

上官灵又揉了揉肩膀，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只是，今年刚刚开春，却雨水过多，我怕到时候木河泛滥决堤，这些事，都该早日预防应对才是。”

看着上官灵如此忧心，纪凌风不解道:“这些事情吩咐下去不就成了，何必如此劳心。”

上官灵叹了一口气，无奈笑笑，纪凌风是武将，对政事里边的弯弯绕绕，还不大熟悉。

说起来，她也是亲自参与处理政事这一年来，才知道无论什么政策，要想真正落实推行，又有多么艰难。

“哪里那么简单，治人事天，莫若啬。”

“皇上刚登基时下旨，各地休养生息，免除徭役赋税一年。

第二年也只下令收了一半税收。”

“但如今修堤固坝，又是项顶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大工程，沿河各地都在上书，说是没有可用的人，地方财政也不足。”

“再者，国库空虚，也是个问题。”

上官灵一边说着，又看纪凌风也陷入沉思，想着他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也还未用膳。

“算了，我们先吃饭吧，午后我进宫一趟，再和陛下商量商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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