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山的云

刘亚抬脚进了教室，将教案放在了黑板前的讲桌上。

地上早被学生遍洒了水，室外的炎热被远远隔开，整个教室很清凉，刘亚顿时觉得清醒许多，背不禁挺了挺。

今天她穿了件青绿色的短袖，藏蓝色的裤子，一米七的个子配上姣好的面容在这个小学校里突出而美好。

梨子山小学的后山上正遍开着马兰菊，刘亚就像是其中的一朵，盛开成这时节最清新的样子。

学生的课前歌还没有唱完，刘亚就静静地站在讲台前，看着面前的八张小面孔，昂着头齐张着嘴大声唱着：“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这首歌是她刚来到学校的时候，在音乐课上教给他们的，多美的歌词和旋律啊，不仅仅是她喜欢，学生们也很喜欢，每天课前都会唱，这一唱便是三年时光，她怎么都听不厌。

三年前，刚满二十岁的刘亚离开大学校园，拖着行李回到了杏县。

杏县县城方方正正，一半的地方被一环古城墙包围着，另一半则敞开着口，形形色色的建筑物挤得满满当当，两条主干道又在老城外交叉成一个十字，把县城分成了六大块。

刘亚的家就在古城墙西侧的一处小院子里，父母是县一中的教师。

和许多教师子弟一样，她从小没有为吃穿发过愁，更没有为学习犯过难，高考后再被省城广阳师范大学录取，长大后成为父母一样的教师的梦想算是实现了一大半。

毕业当年，正值全省特岗教师招考，刘亚瞒着父母毫不犹豫报了名，并以全县第三的成绩被录取。

当父母看到成绩通报时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己晚，且拗不过刘亚的执着，只得从着她去最艰苦的地方实现教书育人的梦想。

九月天，己到早秋时分，杏县城里正拂过秋意，微凉的风送刘亚离开了县城，带着大小行李，同父母一起赴向梨子山。

梨子山在杏县的最北端，那是刘亚从未去过的地方，也少有听说它的故事。

车一路向北，窗外接连闪过的钻天杨“哗哗”地舞动着叶子，刘亚激动又紧张，内心暗暗叮嘱自己一定可以适应，一定能做好一切，一定不让父母担心，父母则一路不语，似乎是预感到了刘亚与梨子山小学第一面的不知所措。

一路风尘仆仆，三小时后父亲的车终于停到了梨子山小学的门口。

长长的一道土墙似乎是隔开了校园与土路，但被黄土笼罩着近乎分不清界限，蓝色的铁大门敞开着，一排瓦房孤零零地放在院子中央，两个篮球架和几棵杏树组合在校园里，在夕阳下泛着土黄色的光。

王校长早早地站在门口，正等着这个山村小学的第一位年轻女教师。

刘亚还是高估了自己内心。

冷风中看着父亲紧紧握住王校长的手，母亲从后备厢里挪出行李，她一时愣了神。

王校长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拿行李，一边将他们迎进了校园。

刘亚心里清楚，己经没有回头路了，这便是自己梦想的所有，坚不坚持都是自己的事了。

收拾好窑洞宿舍，饭后送走了父母，刘亚最终没有忍住，一个人趴在床上静静地哭，台灯背后的阴影一起一伏。

山里的夜晚很静很静，只听得见窗外的风吹得窗棂啪啪响，刘亚不知哭了多久，最后沉沉睡去，梦里母亲也在哭泣，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天刚亮，刘亚睁着红肿的眼睛出了门。

王校长热情地喊她吃早饭，厨房里，被一团雾气裹着的做饭阿姨端上了小米粥和咸菜，递给她一双筷子，盯着她端详了好久。

“小姑娘真好看啊！”

“有没有对象呢？”

“今年多大了，叫啥名？”

“老家是哪里的？”

刘亚有些慌乱地一个接一个回答着她的问题，小小的厨房里满是她俩的声音，繁忙又热闹。

“梁洁，你话真多！”

王校长进门冲梁姨笑骂了一声，梁姨吐了吐舌头，转身盛粥去了。

刘亚这才有空夹了一口咸菜，咸咸的味道和眼泪一样。

门帘一道光进来，两三个毛头小孩伸进了头，其中一个便是周云，正一脸憨笑地盯着刘亚。

刘亚放下筷子冲他们招手，只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们瞬间一哄而散，欢笑声传了好远。

饭后，刘亚看着窑门口刚打的两桶水，两串小脚印隐隐约约，太阳己攀上了梨子山小学的后山，整个小学校都暖和了起来，五星红旗在晨风里冉冉舒展着，朗朗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刘亚的心也暖了起来，她一个人在教室门前整了整衣服，捏了捏拳头，深深吸一口气，便微笑着推门走了进去。

“刘老师……刘老师，刘老师，歌唱完了。”

“啊……好，同学们下午好。”

刘亚正徜徉的思绪被前排王小蕾一声轻喊给拽了回来，她有些尴尬，赶紧稳了稳神，红着脸向面前的孩子们问好。

“老师下午好！”

“请同学们将课本打开到上节课学的段落，我们这节课继续。”

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在教室里响起，一切和往常一样。

周云轻轻打开了课本，抬头又看了看刘亚，不禁偷笑了一下，没有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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