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徐徐

荣汇市作为海滨城市，从来都只有冬夏之分，十月，应该是秋末，但这座城市的凌晨似乎己经入冬了一样，风卷过枯草，像是卷起一条扭曲的蚯蚓，落在人身上。

这是何听文在公安实习的第二个月，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表现其实并不突出，并不值得被带入这样一个精密复杂的缉捕行动，奈何上级领导要求，韩队还是把他带到了祝杨镇。

郊区不比市区，如果是市区，现在还在灯红酒绿地嗨皮，但荣汇的郊区向来人烟稀疏，留守当地的大多都是儿童老人，己经早早地上床休息，零星的灯光并不能撑起漆黑的沉重的天，朝南看，眼里只有一望无垠的芦苇荡还有隆起的乌黑的像休眠的怪物一样的山丘，让人更觉得恐怖孤冷。

何听文按着韩海平的指示在陇南山东面驻守。

韩队则作为缉捕主力军队从正面准备上山。

这次围剿的是一个以“鼠哥”为头目的拐卖儿童，缉毒贩毒的组织团伙，是火车站的民警接到的他们内部人员的举报。

何听文自觉帮不上忙，尽职尽责地站岗，突然山坡上滚下来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速度很快，落石一样，只是软绵绵的没有硬度。

刹那间何听文脑中就划过一个念头——那是个人。

于是他立刻往前活动，地上碎石很多，越早接到人，那人就越早没有危险，砸到石头，被划伤，感染。

影子掉落得很快，他们意料之中地撞上了，不过何听文将她抱在了怀里顺势往下掉。

反正稳不住，不如听天由命，死就死了。

很快他们就滚进了芦苇荡里面，何听文感觉自己抱的人骨架很小，干瘦干瘦的——他都要以为自己抱的不是人了，那小家伙突然发出一点的声音。

他低头，看到了一双带着杀意，阴冷的眼睛。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借着星光和远处的路灯微弱的光，小姑娘捂住嘴，留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何听文，像是绝路走尽的羊羔在崖边对着野狼誓死一搏，只是这只羊羔比狐狸更加凶狠，而野狼其实不过是只温顺的家犬。

何听文不由自主地一把将她推远，那个眼神像极了杀人犯见到被害人，狮虎看到鱼羊，小家伙并没有力气反抗，顺着气力被推走，紧紧闭上眼睛，认命一样在不远处俯首趴下，她听见自己的头在此前发出了咚的一声。

何听文平复了片刻，缓过神来才清醒。

草。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何听文连忙跌跌撞撞起身去看，瘦瘦弱弱的小家伙己经阖了眼。

草，他连小孩都接不住，还被吓了一跳?！

陇南涉毒成员大部分落网，主要头目鼠哥招供。

疑点只有两个，一是组织的建立、货源的提供都模糊不清，无法对其他案件提供帮助。

这批cnc的货的成分都和寻常的anan有略微的不一样，显然他们是有自己的供应商或者是独特的配方的。

二是关于幼童，据举报线索，他们应该会利用幼童的身体进行违法走私活动，但目前听下来他们只承认利用过幼童进行盗窃勒索乞讨，但是收益太小，所以后来就放弃了这一做法。

落网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说辞。

团伙为了声东击西，在山的西面发动了七八辆安置了炸弹的轿车，人都被炸死了，除了一些孩子和成年人的尸体，还有疑似cnc的包装塑料。

也就是说这群人带着人质，包括孩子和女人，为了分散注意力也为了降低头目和其他成员的刑事责任，用自毁的方式销毁了所有人质和大部分cnc。

目前只找到一个疑似被拐卖的儿童，但还在昏迷中，也就是何听文捡回来的这一个。

按照经验，过往对于团伙的审讯成果主要来自组织中下层的成员的口供，中级和高级管理人员都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然而成员里面几个活下来的基本都是有口不能言的哑巴，也可能本来是正常的，就是为了抓捕之后进行信息保密，当场进行的必要操作，当场进行的，拔舌。

成员基本都没有接受过教育，所以现在的审讯结果也不理想。

韩海平头疼得很，接到的举报表示，组织的人员肯定要比现在抓捕的人多，平民百姓没有必要撒谎，那么这么多男女老少都去了哪里？

死了还是被接应走了？

鼠哥在过去七年在云贵和荣汇、苏川的名气都有目共睹，一般这种生意都不会囤货，都是先订购再送货，这次收缴的cnc数量再加上估算的车载被销毁的数量，她的下家只会多不会少，生意这样的“兴隆”，如果有上级接应，为什么会抛弃最主要的头目鼠哥？

大案的主要犯罪头目被捕，何听文有幸旁听了几次审讯，不过之后就被韩队调回来看这个捡来的小孩了，原话是“锻炼社会技能，增长社会经验，辅助落实案件最后情况”。

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显然是局里现在忙疯了，顾不上这个实习生，这才把他往“后勤”调。

何况这个小朋友绝对不是普通人——这是心理咨询顾问的首觉——他之前的实习经历。

“外伤本来是不严重的，只是她营养严重不良，所以康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腿上有发炎的预兆，刚刚上过药了，如果她醒过来，千万不要让她去挠，右手小臂有点错位，桡骨骨折，己经固定过来，其余没什么要紧的，醒过来记得喊医生”交代完，护士就去忙别的了，空荡荡一间病房只剩下他和这个小孩。

小孩看起来最多十一二岁，因为护士提到她营养不良，所以何听文多估了几岁，身上深深浅浅很多疤痕的印记，只是没有什么要命的伤口。

如果她是陇南涉毒案件的被害人，不可能只有浅浅的疤痕印记，警方接触的几个活的受害人或哑或瞎，缺胳膊少腿更加正常，如果她不是…何听文拿出手机，户籍科传来的讯息也否定了她作为走失儿童的可能性，一个平常人家的小朋友，会恰好在鼠哥撤离的时候出现在陇南山山东，甚至是恰好在警方都不知道的逃亡路线上吗。

何听文将视线移回到小姑娘脸上，这么多的凑巧，应该只有她本人才能给出答复。

她醒的时候，一旁一个年纪不大的警察正翻着手上的卷宗，厚厚一沓纸，做了的标记满目琳琅她抬不起手，只好眨巴眼睛，还好那个警察也没有很专心地看书，很快就发现她己经醒过来了，边递水边按了呼叫铃。

她使不上劲，何听文就帮她把床摇起来，拿小纸杯子一点点喂她。

何听文一路跳级，又是保送硕博连读，从来都是被照顾的，头一回终于感觉自己也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了，还能照顾小娃娃。

他忘了什么狗屁眼神，也因为这个小孩真的太过脆弱，瓷娃娃一样，手脚不知道温柔多少，怕稍微重一点碰疼了她。

医生到的很快，护士带着一堆检查器械，来来回回鼓弄了好一会，医生才开口问道“睡得有点久了，有哪里疼吗？”

只见小朋友摇摇头点点头，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可以说话的，抿了抿嘴，何听文心领神会地递上小纸杯，给她一点点喂。

喂得差不多了之后，小姑娘抿了抿唇，道“手…右手”。

“右手骨折了，使不上劲很正常，其他地方呢？”

“暂时，没有好，我们再量个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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