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相的那些年

很快，沫杰就带着沫云叔跑了过来。

沫杰二十多岁，年轻力壮，跑的跟兔子似的，倒是沫春，五十来岁的人了，脖子上还吊着青砖，也跟得上沫杰的步伐，而且到我们跟前的时候，脸也不红，气也不喘，身手矫健的惊人。

我不满的看着沫杰，说：“你怎么还叫他吊着砖头？

他的年纪这么大了， 吊着砖头跑不累吗？

“把砖头先去了吧。

”沫豪乜斜了沫云一眼，又指了指那两具尸体，说：“你瞅瞅，能管不能？

造孽啊，把自己媳妇给逼死了啊。

一尸两命啊！

”沫云的嘴也贱，去了青砖，先恶心了沫豪一句，弄得沫豪气鼓鼓的。

沫云绕着那两具尸体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啧啧叹道： “真是有伤风化！

你到底懂不懂！？

”沫豪实在是忍不住了，气愤愤的说：“要是不懂，还给我回去蹲牛棚去！

急啥子急？

我不得先研究研究？

”沫云翻翻白眼，指了指那男尸，问沫豪： “这男的是谁？

”沫豪摇摇头： “我哪儿知道？

你不知道？

”沫云冷笑一声： “你要是不认识他，他怎么会搞你媳妇？

”沫杰在一边听得勃然大怒：“老不死的，我他妈抽死你！

”沫杰抡起巴掌就朝沫云脸上打，我赶紧伸手拦住，沫杰瞪着眼挣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骂：“败家的鳖孙玩意！

给我住手！

”回头一看，是沫家兄弟的老娘到了。

“娘。

”沫豪哀嚎了一声： “我儿子还没生出来，就没了 …… 啪！

”老太太一巴掌兜在沫豪脸上，天昏地暗的哭了起来：“你个败家的鳖孙啊，嗬嗬嗬……老娘坏了八辈子良心才生了 你啊，呜呜呜……你叫老沫家的香火都给绝了啊，呃呃呃…… 早知道你这么赖种，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浸到尿罐子里淹死！

啊啊啊…… 娘，还有我类。

”沫杰凑上来说：“我娶个媳妇，给您生个大孙子，咱老木家的香火绝不了！

滚恁娘了个蛋去！

”沫豪踹弟弟了一脚：“会不会说人话？

咱俩不一个娘？

”沫杰捂着屁股犟嘴：“你咋能当着咱娘的面说这些？

好了，好了。

”沫云叔劝老太太说： “大妹子，你也别哭了，不管怎么着，你这儿媳妇不能就这么光着跟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吧？

这要是不弄开，还准备一块入坟合葬？

这个野男人是谁？！

”老太太泪眼婆娑的问： “可不能合葬啊，得把他俩分开啊，不然这不丢人丢十八辈祖宗了！

沫大哥，我这败家的儿子弄你，是他们不对，我晓得你是好人， 你们家虽然是富豪，可没出过为富不仁的坏人。

闹灾荒的时候， 要不是你们接济，我都饿死了，哪儿能生出这俩鳖孙！

叔，我以后不弄你了。

”沫豪哭丧着脸说： “你快说说这咋办吧，可千万给他俩分开！

这要是不分开，就好似他俩偷情又殉情了一样。

这叫尸合，又叫尸媾！

”沫云笃定的说： “一般情况下，两具尸体不会无缘无故尸合，所以我才问你认不认识这具男尸，这具男尸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真不认识！

”沫豪说： “他是从上游顺水漂下来的， 这位陈兄弟也看见了。

是。

”我说： “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那就不好办了。

”沫云说：“我的专长是养灵物，这无根无由的怪事，不好处理。

不过，如果你们能请到另一个人来，准能解决！

谁？

就是他爹。

”沫云指指我： “他爹林汉生！

啊？

”木家兄弟诧异的看着我： “他爹不是在房管局里当官吗？

屁！

”沫云说： “他是掩人耳目的身份！

知道啥叫狡兔三窟吗？

他爹明面上的身份是衙门的，暗地里才是大大的老神棍！

论起相术来，方圆几百里几千里找不到对手， 这种古怪的事情，他来掌一眼就能知道个过去未来。

你们晓得他爹的江湖外号吗？

”沫家兄弟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摇头。

沫云喷的满嘴冒吐沫星子，盘着腿往地上一坐，说书似的开讲了：“你们这些个无知的后生小辈，真是愚蠢浅薄！

今天我老沫就给你们普及普及这江湖知识！

江湖玄门啊，分成是五脉，哪五脉？

山、医、命、相、 卜！

山脉，修道练法；医脉，救死扶伤；命脉，参丹画符； 卜脉，机断来去。

这相脉啊，是最最厉害的，观风望水，识人辨物，研星宿，度日月，断天象，乾坤摩弄！

啧啧……“这老林家的相术本事，就是祖传的，从明代传承到现在！

林轩德老祖知道不？

他家的！

他们家，在江湖上，被称作是麻衣林家！

麻衣相术独步江湖啊！

他爹林汉生，那可是义山公的第三十西 代嫡系传人啊！

江湖人称神断陈，老百姓不分相术 卜术，又叫 他神算林！

啧啧…… ”我听得一阵头大，心想怪不得这沫云会挨批斗，这嘴没个把门的啊，要是把这些话传出去，那下一个挨批斗的就是我爹啊。

我赶紧打断他：“木伯伯，木伯伯，跑题了，跑题了。

你说的这不是我爹，那个神断林老先生，只不过是跟我爹同名同姓，不是一个人。

胡说！

”沫云一瞪眼：“你怕啥？

现在就你我还有他们娘儿仨五 个人，哦，还有俩尸体。

我说的这话，谁敢往外传？

沫豪、沫杰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平时批斗我不是批斗的可得劲儿嘛， 那是老子让着你们！

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叫你们知道老子的本事！

”说罢，沫云把从脖子上取下来的五块青砖摞在一起，一 掌劈下，“ 呼 ”的一声响，五块青砖烂的粉碎！

“我里娘啊！

”沫家兄弟腿一软，脸一白，都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老太太叹口气：“一世的豪杰，没赶上好时候，人强命不强啊。

吓秃噜了吧？

俩怂货！

”沫云像是又恢复了原来沫家家主的威风，指挥若定，看看我，说：“ 林一，把砖头捡起来。

”我把砖头捡在了手中，沫云说： “搓成沫沫！

这 …… 搓！

”老爷子发威，我也只好听话了，把碎砖头放在掌中，合起来，运气一磨，粉末从掌心簌簌而落。

沫家兄弟目瞪口呆。

沫云得意洋洋的说：“看见了没有？

这是什么本事？

这 就是麻衣林家的本事！

他爹林汉生相术通神，他二叔相功通神！

他爹平时上班忙，就是他二叔林汉琪传授给他的相功！

“ 哪六相？

耳、 目、 口、鼻、身、心，就是这六相，又叫 六意！

这功夫要是练到了家，耳、 目、 口、鼻、身、心都 超越常人！

一双肉掌把砖头搓成沫沫，就是身相功夫里的 塌山手！

对他来说，小儿科！

你们要是谁敢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嘿嘿……下场跟这砖头一样，变渣渣！

不敢，不敢！

”沫家兄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叔， 您放心！

以后再也不批斗您了！

以后我们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们！

这还差不多。

”沫云看着沫杰说： “你，去给我弄 点烩菜、烙馍、糊涂糁儿来，饿死老子了——林一， 回家叫你爹来，跟他说沫家村闹尸合了，要是不管，就该出大事了！

顺便叫他带点酒，我知道你爹那老东西在院子里没少埋好酒。

”我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允。

沫杰连连说：“我有自行车，林老弟你骑着回去！

”等骑到到家的时候，爹娘还有二弟林弘正在吃饭，见我回来， 老爹问：“怎么这么晚才回？

你沫叔他怎么样了？

出事了！

”我把沫家村发生的怪事跟老爹一说，老爹也 吃了一惊：“尸合？

不会是那老王八蛋胡说八道吧？

”我把现场的情形给老爹讲了一遍，老爹点点头，说：“还真是。

”老二林弘听得俩眼放光： “哥，那媳妇真的脱光了？

吃你的饭吧！

”老娘一筷头敲得他俩眼流泪。

老爹说：“走吧，去看看。

”娘说： “这种时候，你这身份，方便去？

林琪、林昌）都不在家，我们这辈其他的兄弟们， 道行恐怕还不够，我不去，谁去？

”老爹讲完实情，又安慰娘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娘还是不放心，说：“要不，让我去？

”娘姓曾，名子娥， 出身名门，老家是东北出马家。

所以，老爹和娘的结合，其实就是陈家和曾家两大世家的联姻。

家学渊源，娘的出马本领也很高，但还是被老爹给拦下了： “尸合都是老尸抱新尸，这次的尸合是男抱女，那么女是新亡， 男是旧死，所以男尸厉害，对你不利。

还是我去合适。

就这么定了。

”老二也嚷嚷着要去，又被老娘一筷头敲下。

“爹，沫叔说要你给他带酒。

”临走的时候，我想起来了。

“这老东西！

”老爹说：“ 带个腿！

我都不舍得喝！

把老葫芦拿上。

”老葫芦里泡的是老爹配制的药水，还有银杏叶子，我拿给了老爹，老爹系在了腰上。

我和老爹一人一辆自行车，骑得几乎把车轮子给蹬飞，老爹兀自嫌慢，说还不如用腿脚快。

我心想那你骑车干什么？

后来又一琢磨，一个老汉在路 上健步如飞，得引起多少人围观？

还是骑车好，能掩人耳目。

进了沫家村，还没到河边的案发地点，我和老爹就听见沫叔赫地的声音：“不是跟你们吹，别看老子现在是这副摸样，二十年前，我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 林汉生那老东西，在还没成老东西的时候，跟我初次见面，一看我的面相，哎呀，那个惊得，真是屁滚尿流，五体投地！

“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真是福禄寿俱全的好相貌，连潘安、宋玉活过来都会被气死！

你们俩别不信！

“不是老子吹牛，老子年轻的时候，来说媒提亲的差点把 我们家门槛都踏烂，清一色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站成一排随 便我挑…… ”远远看见沫杰那没心没肺的，一边听，一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沫豪是死了媳妇儿子，正难受，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

他们的娘己经不在那里了，估计是回家给沫云弄饭菜和馍了。

“老陈来了啊！

”沫云眼尖，瞧见我们父子，赶紧站起来迎，还左顾右盼看看，说：“酒呢？

没有！

”老爹说： “你个老东西，不喝酒的时候，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喝了酒，天晓得惹下什么祸！

刚才不是说我见了你要五体投地吗？

怎么着，我给你跪一个？

哪有，哪有，你肯定是听错了，哈哈哈…… ”沫云坚决否认， 回顾别处： “哎，饭菜来了！

”回头一看，沫豪的娘挎个篮子，低着头，迈着小碎步， 不快不慢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没来由的，我看着这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走路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且这么安静，丝毫都没有之前的泼辣。

“来人是谁？

”老爹也警觉了起来。

“是我娘啊。

”沫杰说： “来给我叔送饭的。

”沫杰之前还骂沫云叔是老东西，要批斗到死，现在就亲热的叫叔了。

我心里十分不屑沫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

只见老爹摇摇头说： “我怎么瞧着你娘有些不对劲儿啊。

”老太太己经走到了我们跟前，可还是低着头，也不动，也不吭声，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等着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娘？

”沫杰奇怪的问： “你耷拉着头是咋回事？

这是陈家村请来的先生 ，不是外人 ，你不用 答答的不敢见…… ”不等沫杰说完，老太太突然抬起头来，那张脸，满是青气，一双眼，全是血色，猩红闪烁，她的五官扭成一团，嘴角抽搐着狞笑！

“啪！

”老太太把篮子盖到了沫杰的头上，饭菜淋了一 头，热汤浇的沫杰“哇哇 ”乱叫，可声音又戛然而止。

因为老太太的手己经掐住了沫杰的脖子：“这是我的地方！

是我的！

叫他走！

快叫他走！

嗬嗬…… ”老太太嘶声低吼，喉咙里咯咯乱响，我和沫豪都惊呆了。

“你放肆！

”老爹突然厉喝一声，手把老葫芦从腰上取下来，快如闪电的拧开盖子，凑到嘴边一吸，朝着老太太的脸“ 噗 ”的喷去。

水雾弥漫，一阵古怪的味道弥漫了开来。

那老太太一怔，眼中的红光一闪而逝，就像是黑暗中突然熄灭的烟头。

老爹大声说道：“滚！

这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再敢缠人，我下河起了你的老尸，叫你挫骨扬灰！

”老太太双眼一翻，突然仰面摔倒。

“ 咳咳！

咳…… ”沫杰死里逃生， 当即弯下腰，捂着胸口，死命的咳嗽了起来。

沫豪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太太，惊得面无人色，不敢动弹。

“那是你们的娘，还不扶起来？！

”老爹呵斥他们道。

两人这才颤巍巍的去把老太太给扶了起来，可老太太己经晕了，人事不省。

“我，我娘这是怎么了？

”沫豪颤巍巍的问，“这可真热闹。

”沫云说： “新的老的都来赶事儿。

” 看看洒了一地的饭菜，沫云又懊恼的说：“酒没喝成，饭菜 也吃不着了…… ” 我也慌忙问老爹： “ 刚才这老太太是怎么了？

”老爹拧上葫芦盖子，说：“是河里有老淹死鬼，把这片水域当做是它的地盘，嫌这新漂下来的男尸抢地盘，又惧怕这男尸厉害，所以缠上了老太太，想借她的嘴吓唬我们，叫我们移走这男人的尸体。

”人活着住阳宅，死后睡阴宅，阳宅阴宅都是私有领域，不容侵犯。

丧命于外的人，就把死的地方当做是自己的阴宅，人来了害人，鬼来了撵鬼。

这是一个古老的说法。

沫杰一脸惊恐： “那我娘刚才是被鬼上身了？

废话。

”沫云说：“大老远就瞧着不对劲儿了。

” “那我娘还会不会再犯？

不会了。

”沫云说：“没听见神断说要把那脏东西起尸，挫骨扬灰吗？

它还敢来？

神断先生。

”沫豪把老太太轻轻放在地上，站了起来， 泪眼汪汪：“ 您看我这媳妇还有救没有了？

”老爹这才去看那两具尸体，端详片刻， 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是尸合，不但媾和，还要过阴灭灵换胎，好毒！

咦？

不对！

这尸色透青，有肝郁之状，是含恨而死—— ”老爹猛然看向沫豪：“你跟这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 “我，我不认识他啊。

”沫豪连连摇头。

我心里头诧异，之前沫云也这么问过，现在老爹又这么 问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沫云“ 嘿嘿 ”的冷笑：“小兔崽子，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我是真不认识他！

”沫豪又急又委屈。

老爹目光森冷，钉子一般刺看沫豪：“你以为我看不出 来，这男的死了有一年多了！

啊？

”这话说的一干人都面面相觑，就连沫云也吃了一惊： “有这么久？

”我不由得低声问： “爹，一年多了尸体还不烂？

我刚才己经说了，这是含恨而死的人，尸身不腐，必有 重怨！

”老爹盯着沫豪： “又跟你媳妇儿纠缠在一起，嘿嘿…… ”那沫豪干嚎一声： “老天爷啊，我是真不认识他啊！

你们怎么都不相信！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这位爷台，怨灵在天，且叫我为你开脸伸冤。

若有得罪，切勿见怪。

”老爹不等沫豪把话说完，左手捏个诀，右手翻个大手印， 嘴里喃喃念叨着，在那男尸背心一拍，又在那男尸的腰窝上一 戳。

只听“ 噗 ”的一声泄气之音，那男尸的颜色，就开始慢慢变了，原本跟活人差不多没什么区别的红润之色，渐渐变得青灰。

“ 林一，过来把这男尸拉开！

”老爹吩咐我说。

女尸是裸露的，老爹不看，别过头去了。

我为难的走了过去，忍着恶心，用袖子把手缠了一圈，然后去扳那男尸的肩膀，往后一拉，男尸便扑在地上了。

我也赶紧别过了头，不去看那何氏。

沫豪早冲上来，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媳妇何氏的尸身之上。

那男尸仰面朝上，打着电灯一照，相貌被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己经失了血色，枯槁青灰，但熟悉他的人，还是不难将他 辨认出来的。

“沫豪，再看看他是谁？！

”老爹瞪了沫豪一眼。

沫豪凑近了去看那男尸，蓦然间脸色一变，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和老爹、沫云都看在眼中，老爹还和沫云相互颔首， 意思是己经明了，这沫豪绝对认识这男尸。

“他是谁？

”老爹咄咄逼问：“跟你是什么关系？

不，不，不认识…… ”沫豪拼命的摇头，神情上的紧 张、慌乱，却丝毫掩饰不住。

“不认识？

”老爹嘿然冷笑，蓦然间一声厉喝：：“那你为什么会害他？

说！

啊？！

”沫豪吓得浑身一哆嗦，惊呼一声，差点瘫倒 在地上：“你说啥？

”沫云似笑非笑的说道： “小兔崽子，老子还真没有看出 来，你也是个狠角色啊，是个敢杀人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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