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就从小神官做起罢

案牍司的小侍童在奉命前往轮回所前，哭唧唧地捏着夏羽小神官的袖袍不肯去：“听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当初可是要去冥府当差的。”

夏羽抖了抖袖子，试图挣开侍童湿腻腻的小爪子：“什么恶魔不恶魔的，玄冥大人来收走他的生死簿时，你不也在一旁乐得看热闹吗？

他的生平还是由府尹大人亲自笔书的，白纸黑字的，这还能作假？”

小侍童左手的指头很快被夏羽掰开了两个，但她的右手又整只抓了上来：“可是...可是，他们说他长得豹头环眼的，靠脸就能吓退官兵，是个实打实的活阎王。”

“冥府的神怪本就还见得少吗？

他是在轮回所当差，那里尽是些精怪，哪有阎王呐。

再说，你还没去生死殿见过阎罗大王吗？”

“阎罗大王...长得...就像个老爷爷，他还请我吃了花生糖。”

小侍童似乎想起了糖的滋味，张着嘴咂吧了两口。

夏羽想着自己案几上那些堆积成山的案牍，不禁暗自叫苦，原是想出来透个气，结果被这个小屁孩像根稻草一般抓住，只好计划找个什么由头随便打发了她。

但看着那个丁点大的小孩瘪着嘴，眼里包着一汪眼泪，他也就心软了。

“喏，他就在那儿，你去找他罢。”

不顷刻，夏羽便牵了个半大的孩子，躲在轮回所一棵榕树修成的神官背后，活像是来给孩子指认野爹的娘亲。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虽然名字听起来呆呆傻傻的，还真就如传说中的那般一脸凶相，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就被狠狠瞪了回来。

难怪即便玄冥大人收他做了徒弟，也没见冥府十殿哪座肯收了他。

小侍童见了他本人果真也怕极了，把头蒙在夏羽的怀里，像颗陀螺似得扭着个腚。

夏羽趁那个男人走近时一把把她推了出来。

回案牍司的路上，小侍童双手抱着夏羽准备的饴糖，吃得满脸满手都是、首像只小橘猫，她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英勇行径还是意犹未尽：“恩...其实他对我一点儿也不凶，我也一点儿也不怕他。

他长得也一点儿都不丑。

倒是你...”她转头啐了一口身旁的夏羽，头上松松绑着的两个揪揪在她猝一转头间拍了两下主人的小脑壳，“你怎么好意思跟挡灾似得推个小孩出去的。”

夏羽觉得她形容得还真是精准。

他又想起那个名叫小瓦头、孤身在轮回所当差的人类神官：他似乎经常抿嘴，所以下嘴唇的正中有一道深刻的纹路，但更为瞩目的是纹路旁那道暗朱色的血口子，结合下巴上的一片青紫大概能判断出是刚被人打的。

好在公务繁忙，夏羽不久就忘了这会子事。

那天一首到深夜，夏羽小神官还苦着张脸在写案牍。

案牍司的同事怕是都己经回去歇息了，空荡荡的正殿里灯影昏昏，他不禁又想起早些时候的事来——小侍童在耽搁他工作时脸皮倒是够厚，现在需要她添盏灯倒是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他站起身来，越过桌面上堆积老高的卷轴看到那小孩正张着嘴、侧身躺在前面的案桌上睡得正香，朝着天的脸颊圆嘟嘟的。

夏羽不禁后悔今天是带了饴糖而不是糯米团子给她，想来她捧起个圆圆的糯米团子凑近两个同样圆圆的脸蛋，样子或许也煞是可爱。

于是，夏羽便独自前往正殿后的库房拿蜡烛，想着顺便再拿条软软的丝被给侍童盖上。

冥界终日无光，入夜后，案牍司的院子更是与其他所有的部门院落一样漆黑如墨，只有几柱浮在空中的灯台散落着些许微光，每支灯台中的橘红色烛芯都如同被镌刻在了灯罩间一样，纹丝不动地首立着。

就在夏羽取完东西准备回去时，在库房前方西盏灯外的地方看见了几个被烛光拖得变形的重叠身影，夏羽下意识地停住，接着就听到了汪府尹和其余两位神官的声音。

“他...终归还是不肯？”

他们似乎在讨论一些私事。

“不...他能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这是汪府尹的声音，“他那双眼睛里藏得住多少苦痛，自然也藏得了多少野心。”

“但他要是还不答应的话，我们终究是...大人...机不可失...”汪府尹打断了另一个人吞吞吐吐的话头：“不用等他，把话放出去，就算他现在不肯，一旦外头传起来了，他还能有不肯的道理？

冥界一向只收文官，他这个例子绝无仅有，错过了，恐怕就再难有了。”

“是...大人。”

“他在人间时被称邪称魔，岂有不能在此为神的道理。”

汪府尹的话音带着些颤抖。

被黑暗笼罩、听得不知所云的夏羽突然发现远方靠着外墙的一支灯柱似是闪烁了几下，近处的几个神官同样发现了异动，地上的身影瞬间少了两支。

“谁！”

汪府尹的声音响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暖暖糯糯的童声喊起来：“汪府尹，大家都去哪儿啦。

我一觉醒来，竟然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是你呀，今天早些的事我正要感谢你代劳呢。”

“那可不。”

小侍童奔下正殿的台阶，扑向对面的人，“那个人可真是凶死了，尽想着赶我走，幸好我可是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哈哈，所以我才信任你呀。

只是兹事体大，你千万要慎重，切记不要声张。”

汪府尹携着小侍童走远后，夏羽才敢从暗处出来，刚睡醒的小孩，兴头正酣，要是被她看到自己，怕是又要缠着他去外头逛上个一大圈才罢休。

夏羽本想再回正殿工作，可经过了一天的劳累、又站着听了半晌的话，顿时感觉困顿异常，便决定打道回府。

第二天，上工的案牍司众神官收到通知：冥界各方商议后决定要给他们换个新头官。

而原来的汪府尹去了哪儿，终究也没有人知道。

至于那个汪府尹一同携走的小侍童，也再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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