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女儿

兰兰的尸首被重新收殓，村民们想对我用私刑，被老道长制止了。

他说我毕竟是活着的人，而且眼下只有我有机会召回兰兰的魂魄。

我被关在祠堂里，听说我妈和我弟弟在县城里被抓了，但不是因为谋杀和拐卖儿童，竟然是因为想偷渡上火车被发现，在火车站跟乘务人员大打出手！

按理说我的银行卡被他们拿走，他们不至于买不起火车票。后来去县城打听消息的村民回来我才知道，我当时只告诉我妈密码是兰兰的生日，谁成想他俩压根就不知道兰兰的生日是几号，我妈当时看我发疯决心赴死，根本不敢问我，打算先跑路，日后慢慢琢磨怎么取钱。

村里人顺势报了案，警察明天就会来我们村调查兰兰的案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我们这一家人实在是太可笑了，亲情比纸还薄。

老道长走进祠堂，告诉我举行仪式的时候到了。

我跟着他来到村子后山脚下，兰兰的棺材被摆在那里，山顶上就是坟场，今天老道长打算用出殡来吸引兰兰的魂魄回来。

我问：“说到底兰兰是我女儿，能让我捧遗像么？”

老道长摇了摇头。

我羞愧难当，还想争辩一下，老道长挥了挥袖子，几个大汉突然冲出来，掏出绳子就捆我。

我措手不及，被他们牢牢绑在棺材盖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惊恐地看向老道长。

“单纯的出殡怎么可能引来厉鬼呢？”老道长神情恐怖，“得把你做祭品活埋，才能逼她现身！”

我惊呆了，大喊：“你不是道士吗！昨天还扯什么生者重要，所以不揭发我家人，全是谎话！我要他俩也陪葬！”

“我没说谎。”老道长走过来直视我的眼睛，“生者为大，我不想置你于死地，但眼下不牺牲你，全村的人都要死！牺牲一个人，拯救一群人，就是道义！”

他用白布塞住我的嘴，朝身后的送葬队伍大喝一声：“起棺！”

三声炮响，祭香烛的人大喊：“诸煞皆回避，此处出丧来。抬棺！”

他给抬棺匠发过烟后，两排抬棺匠在厚重的木棺下插入竹杠，一齐发力把棺材抬起。

抬棺匠身后跟着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有人手捧遗像，有人举着引魂幡，有人吹唢呐，有人向空中抛洒纸钱。

但纷飞的纸钱没有一片落地。

抬棺匠们也抬得越来越吃力，明明只走了几十步，他们的腰都被压弯了，棺材几乎要蹭到地。

“糟糕！纸钱不落地，鬼不入黄泉！果然没那么容易吗？”老道士大惊，“棺材千万不能落地！凶棺落地再起棺就会变成凶尸！”

他抓过一只大红公鸡，手起刀落斩掉鸡头，将鸡血喷进事先准备好的糯米袋里，然后抓起一把把沾血糯米朝我砸来。

棺材里似乎有哭声传出，抬棺匠们的腰又能挺直了。

“快走！一口气抬到坟坑里去！”老道士高声喊。

抬棺匠们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三步并作两步，没出二十分钟就爬到山顶，我一直在努力挣扎，但根本挣不脱粗大的麻绳。

直到棺材和我一同被放置在深深的坟坑里，老道士才松了一口气，他把一个黑色陶罐放在旁边，又在四周摆上铜镜和铜钱剑，还洒了一圈朱砂，最后在陶罐上贴了一张符。

他招呼身边的村民：“埋土！”

我惊恐地看向他，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老道长严厉的目光注视着我，他说：“哭吧！哭吧！哭得越狠越好！祈求兰兰来救你！”

一想到兰兰就要被囚禁在那个罐子里，我作为母亲的私心又占据了思想。母亲可以为孩子做任何事，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

我死死咬住嘴里的白布，哪怕被土埋过鼻孔也不发出一丝声音。

“混账！”老道士气得大喊，“你难道要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吗？你简直就是块石头，冥顽不化！”

我闭上眼睛，准备去死。但就在我缺氧得几乎要晕过去时，一阵明显不正常的黑风从树林里刮来，人们四散奔逃，老道士大喊：“来了！”

他从腰间抽出宝剑，开始掐诀念咒，坛子上的符爆发出金光，黑风瞬间停止，老道长赶紧把罐子塞住：“抓住了！”

但因为这股风遮蔽视线，没人注意到有个细长的东西落入我的手里。

“可以了，把她拉上来，然后把棺材埋了。”老道长抱着坛子指着我说。

可是村民们都不乐意，有人说我太该死了，这样活埋都算便宜了我。

“你们还想再造杀孽吗！一个兰兰还不够吗！”老道长暴喝，“她的罪交给外面的警察去审。我是个道士，只要是个活人，我就不能看着她死！你们要是给我面子，就把她拉上来！”

村民们都不敢说话，几个人不情不愿地把我从坑里拉上来。

“只要是生者，就一定有转机，你有心悔改吗？”老道长直视我的眼睛。

我握紧了刚才掉进我手里的东西，对他说：“道长，对不住了。”

噗！

我把手中的东西刺入他的胸口，那是一柄骨刀，长度大致与孩子的小腿骨相等。

那是兰兰丢失的腿骨。

前面的法术对兰兰都没有作用，是因为这截腿骨没有被装进棺材里，兰兰的怨魂就附在这截腿骨上。

刚才兰兰用妖风把腿骨送到我手中，我终于得以看见兰兰本人的记忆。

吴老大并不是无辜的，他确实想把兰兰霸占为童养媳，并因此威胁我家，张强和我妈不敢反抗吴老大，就把气全部撒在兰兰身上，经常打她，骂她是贱货，小小年纪就出去勾引男人。

但张强得知有人在找配冥婚的新娘后，就把兰兰关进地下室用锁链锁住，不给饭吃，对外谎称她死了，即使对吴老大也不松口，因为吴老大愿意给的“彩礼”实在过低，与配冥婚的报酬相差太远。为了拿钱去赌，张强大大地“勇敢”了一回，他既没有退还吴老大给的“彩礼”，也没把兰兰交给吴老大。

昨天夜里张强被打，其实是吴老大来讨还彩礼。

但最后置兰兰于死地的人既不是吴老大也不是张强，兰兰被饿得实在受不了，从地下室翻出一把生锈柴刀砍断自己的小腿，逃了出来。

她向街上的乡里邻居求助，可这些人竟然怕惹上事端，全都对路当中的兰兰视而不见，直到她失血过多而死，然后才去山上请来老道长办丧事。他们害怕吴老大，又害怕自己做的亏心事被知道，只告诉老道长兰兰在地下室的遭遇。

原来兰兰杀人并非是为了取乐，之前被她在饭桌上杀死的男人经常从兰兰的菜筐里抢东西，村里人几乎都像他一样，看我妈和张强不管，就变着花的欺负兰兰，今天偷菜明天偷衣服。兰兰抢不过成年人，哀求也没用。张强不敢跟村里人叫板，就揍兰兰，把丢东西的错全归在她头上。

呵呵，这帮虚伪的畜生，怪不得他们这么积极为兰兰办丧事，原来是心虚，之前居然还腆着脸跟我说想念兰兰。

老道长捂着心口缓缓倒下去，我默默向他致以歉意，为了复仇我已经在所不惜了。

村里人愣了一下，纷纷举着锄头铁锹扑向我，但已经迟了，我把老道长的罐子啪地砸了个粉碎。

霎时间妖风大作，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突然跪倒在地，有的脱衣服撕皮，有的扇自己耳光，有的掏喉咙，直到把自己弄死为止，其他人不敢上来了，纷纷磕头求饶。

“俺知道错了，俺把菜都还给兰兰！”

“俺家太穷，不是抢兰兰的钱，是跟她借嘞。”

“小娃娃打闹互相欺负着玩，不算事嘞。放过俺们吧！”

“那衣架上的衣服被风刮掉了，俺不是故意抢，是去捡嘞！”

我听得想吐，这群畜生到现在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突然有人说：“就这点小事，就算俺们错了又咋样嘛，不至于该死吧！恁牺牲一个人，救救俺们这多人，应该的嘛！恁咋这么自私的呢！”

有好几个人附和他：“就是！就是！”

“你们说的可真是太有道理了。”我把骨刀投入兰兰的墓穴中，“但这和我一个失去女儿的妈妈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从旁边捡起一把锋利的斧头，开始了无差别屠杀。

村民们不敢反抗我，只能四下逃窜，因为我背后站着兰兰的影子。我已经杀红了眼，放弃了所有理智，我也没打算活过今天，都无所谓了。

最后仅剩的一些村民躲进祠堂里瑟瑟发抖，把村里最小的孩子围在中间，再次向我哀求：放过小孩子！

我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里面哭号的小孩突然心软了，妈妈最大的软肋就是孩子。

我默默示意他们把小孩子放出来，看着一群还没有兰兰高的小孩战战发抖，我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突然，里面有人喊：“能不能也放过俺家孩子，才15岁！”

喊声立刻此起彼伏，17岁、20岁、25岁的孩子都跳了出来，最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抱着自己那接近中年的儿子哭喊：“也放过俺儿子吧！40岁也是俺的小孩啊！”

我愣住了，见我没反应，那个肚子滚圆的中年男人一把推开老奶奶，向门外跑去。

他那恶心的样子令我立刻想起了张强，我怒气冲天，冲上去一斧头把他的头劈成两半，老奶奶惊叫一声昏过去了。

我冲进祠堂再次开始无差别屠杀，把最后几个成年人都杀死。

真是恶心，世界上只有孩子是最好的。

不，孩子也不是最好的，有些小孩天生就是恶魔，那些欺负兰兰的就是，他们从小就坏是因为有畜生一般的父母。

我终于完成了复仇，扔下斧头，回头向门外望去，一轮明亮的太阳升起，兰兰正站在门口向我挥手。

我笑得很开心，大步朝兰兰走去。密集射出的子弹洞穿了我的内脏，原来那亮光不是太阳，而是警察的车灯。

不过也罢，我终于能和女儿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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