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书商

出了书铺向左拐，走二里，跨过一座拱桥，桥下有一家卖果子的店，吴万象买一包蜜饯果脯，包好了沿松乔河向东再走三百步，就来到了士子街。

这里住的，都是钱塘县有学识、有功名的秀才、举人。

吴万象走进士子街，来到第三家，这座府第白墙青瓦，阶梯、大门，连同门两边的石狮子，都清新崭新。

门楣上书两个大字“陈府”。

这里是去年乡试刚刚中举的陈安仁陈举人的府邸，中举后在今年新年刚刚搬到这里的新家，所以一切都很新。

吴万象也不客气，首接推门走了进去。

府内很冷清，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吴万象边往里走边喊：“安义！

安义！

在不在家！”

一个灵气十足的男孩子捏着一支笔从里面蹦出来，正是陈安仁的弟弟陈安义。

看到是吴万象，陈安义很开心，把笔一扔，接过吴万象手里的点心，叫道：“万象哥哥，是万象哥哥来了！

娘，万象哥哥又来了！”

陈母拄着拐杖从里面笑呵呵地走出来。

“万象来啦！”

“伯母，你这几日身体可好？”

“好好，都好，自从搬进了你帮安仁买的这座宅子啊，真是清净了不少。”

安义打开吴万象拿来的果脯，拿一颗塞到嘴里，边嚼边嘟囔：“我娘天天念叨万象真是个好人呀，万象对咱家真好呀，我都听烦了！

万象哥和我哥从小就好，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陈母举起拐杖指着安义笑骂：“你这个小崽子，要是有你哥一半的悟性，咱们家也不用什么都指望你万象哥操心！”

“那当然，我哥可是要考进士的，我才到哪儿呀，秀才都不是！

但谁让我有个好哥呢！

陈安仁陈举人，哈哈哈！”

去年乡试陈安仁中举是陈家的一件大事，在那之前，陈安仁是杭州府万千穷秀才中的一个，只能靠给儿时好伙伴吴万象写点小说赚取一些银两糊口，而中举之后，一切都变得美妙起来：徭役赋税免了，每月还能从官府领一些俸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县衙里的官差都对自己和家人恭敬起来，就连以前八竿子打不着的知县老爷，也跑过来跟自己攀亲攀故。

听到陈安义又说起安仁中举的事情，陈母也好像没有完全从那次喜悦中清醒过来，她笑着摇摇头：“又在这儿胡说八道了，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你不能总是指望你哥的庇护！”

说完，陈母又无奈地对吴万象说：“你帮我说说他，安义这天天不务正业的，也不是长久办法。”

吴万象问陈安义：“最近功课怎么样？”

“还功课呢，每天不是舞枪弄棒，就是画画，从未见他念过书！”

陈母怒道。

其实不用问吴万象也能想到，陈安义玩性未消，最喜画画，让他跟他哥一样安心读书，简首比登天还难。

“伯母，你也不用担心，天生我才必有用，安义虽不像安仁一样在科举中得功名，但在其他方面肯定也能出人头地！”

陈母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强求了。

你们哥俩聊，我得去后面看看了。

万象，你帮我们置办的宅子虽然又大又好，但是安仁初中功名，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买不起仆人，这么大的庭院，还是得指望我这个老太太拾掇，真是个劳碌命呀！”

陈母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仍是挂着满足的笑容走了。

陈母一走，万象安义二人聊起来就轻松多了。

安义将一颗果脯塞到吴万象嘴里，问道：“万象哥，你是不是又来问我哥的消息的？”

吴万象一脸愁容：“是啊，你哥还没有来信？”

“没有，上次来信还是年前，你给我娘念的那封——是不是又有书客催着他的《刺客传》了？”

吴万象点点头，陈安仁从做秀才的时候就化名“渔樵居士”给吴万象写小说，弟弟陈安义是知道的。

“算来，京城会试应该也结束一段时间了，我哥既不来信，也不回乡，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去之前倒是跟我说过，这次去京城一定要好好游览一下京城风物，许是会试前没有时间游玩，会试后玩起来就忘了。”

“我哥也真是过分——书铺现在生意怎么样？”

吴万象摇摇头，把刁聚财逼上门、王五刘二背叛自己的事情说了。

陈安义听了咬牙切齿地说：“刁聚财这个奸商，肯定走不长远。

还有王五刘二，要不我找个时间收拾他们一顿？”

吴万象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切不可冲动！

传出去对你哥也不好！”

陈安义把拳头捏的咯咯响。

“要不等我哥回来，让他跟知县老爷说一下，县学的供书还是改回到万象书铺，知县老爷对我哥很客气呢，刁聚财搞定了教谕，我不信他也能买通知县？”

“还是算了吧，你哥的脾性你也不是不了解，莫说他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就算是有，也不会为了这种私事开口求人。

而且给县学供书，和县学的人打交道也很费神。”

吴万象揉了揉额头。

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的时候，听到大门外敲锣的声音。

喜欢凑热闹的陈安义跳起来：“又不知哪家娶媳妇呢，万象哥快别想那些烦心的事情，跟我出去瞧瞧去！”

二人跑出大门，却见一队人马队列整齐，沿河而来。

居中的是一顶轿子，西角各一青旗，一顶蓝伞，一顶青扇，铜棍、皮槊各二，前方是两个“肃静”大牌开道。

看这个阵仗，是知县出巡了。

“嗨，在这个士子街别的不敢说，知县县丞倒是见过好几次了。

这搁以前住在老家的时候，哪儿敢想呀！”

陈安义往门口台阶上一坐，又掏出一个果脯塞到嘴里嚼起来。

吴万象远远看着知县的仪仗队，内心隐隐作痛。

曾经他爹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带他到县衙去玩，小时候的吴万象是那些衙役的活宝，谁见了都塞个零嘴吃。

不管是真心喜欢，还是刻意敷衍，那时候的县衙，那时候县衙的人们，承载了吴万象大部分童年的回忆。

可是，他爹死后，物是人非，当年的知县也早己调走，新任知县一上任，新的班子也代替了旧班子……就在吴万象出神的时候，陈安义站起来，吐出嘴里的果壳，看着越走越近的仪仗队，碰碰吴万象的胳膊：“万象哥，你看知县老爷是不是来找咱们的？”

吴万象回过神来，看到知县的轿子在陈府门前停下来。

更让吴万象吃惊的是，轿子后面跟着的一行人中，还有县学教谕和刁聚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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