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母爱

我冷着脸，噌地从座上站起来，拨开人群就走。

宋文锦哎了一声，我听见她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还别说，这个样子拍出来还挺好看。」

她点评：

「冰山美人。」

10

宋文锦不知道她得罪的那个女生是校长的女儿。

在陈莉的示意下，我被孤立了。

练舞时没有人肯跟我搭档，老师皱起眉，她扫视一圈，看到陈莉和两个男生站在一起：

「你们怎么回事？你们三个要跳双人舞吗？」

她偏头示意其中一个男生跟我组队。

男生没有动。

「刘程，我叫不动你是吗？」

刘程看了陈莉一眼，陈莉回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老师也看到了陈莉的动作，自然知道这些是陈莉的意思，她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

「算了，随你们。」

没有人跟我搭档，我学得很费劲，水平一直停滞不前。

「哟，上电视的明星就这水平啊。」

「可能是上去扮丑的吧，哈哈哈哈哈。」

「附议。」

每天在我耳边响起的嘲讽声不绝于耳。

我默默地忍下一切，宋文锦的日子也不好过。

明明是三个宿管阿姨，另外两个人却总把活扔给宋文锦干，一个宿舍的垃圾几乎都是宋文锦一个人清理。

宋文锦跟她们吵架，她们搬来陈莉。

宋文锦这时候才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陈莉当着她的面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在地上，装模作样地说：

「阿姨，我不小心把地弄脏了，没关系吧。」

宋文锦讪笑着拿纸要去捡口香糖，陈莉一脚踩上去，差点踩到宋文锦的手。

她用力地碾了几下，抬起她的长靴，口香糖黏在了她的鞋底。

「哎呀阿姨，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不及时打扫干净地呢，我鞋子脏了，这该怎么办呢？」

宋文锦难堪地抬眼看了看，四周围满了学生。

我妈低声求饶：

「小姑娘，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别为难我了。」

「阿姨你别含血喷人啊，这不是你的职责吗，什么叫我为难你，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借着我爸的名头在学校欺负人。」

「阿姨不对，阿姨说错话了。」

宋文锦低着个头，像个落败的公鸡。

「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莉双手抱胸，眼珠子转悠了一圈，露出恶意的笑容。

「这样吧阿姨，你帮我把口香糖从鞋底弄下来，就没事了。」

宋文锦点点头，等着陈莉将鞋脱下来，没想到她把手臂搭在她的两个小跟班身上，慢悠悠抬起了脚。

「阿姨，请吧。」

她的脚抬得并不高，宋文锦如果想要处理她鞋上的口香糖就得跪下去。

宋文锦的脸渐渐烧红。

她犹豫片刻，居然缓缓地就要跪下去。

11

我刚从舞室练完舞回来，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在往上翻涌。

我愤怒地大喊一声：

「宋文锦！不许！」

宋文锦听到我的声音，慌张地望过来，一时动作也停滞在半空中。

人群自动分成两半，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宋文锦被欺负的新仇，我被孤立的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我飞速地冲上去，等我反应过来，陈莉已经在地上哀嚎。

她瞪大眼睛：

「宋右右，你居然敢踢我！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你们两个看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抓住。」

她的两个跟班这才反应过来，就要上来一人扣住我一边的肩膀。

我哪里会任由她们摆布。

又是两腿，她的两个跟班也摔在地上。

「宋右右，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开除你。」

「信，怎么不信，可是要是被别人知道，著名舞蹈学校校长的女儿是个霸凌同学，不尊重长辈的货色，你看你爸会不会打死你。」

我掏出手机，播放了一个视频，上面俨然是刚才那一幕的视频。

其实我早在陈莉吐口香糖在地上的时候就回来了，按照孝道来说，我应该去维护宋文锦，可是内心的阴暗让我顿住了脚，我想看在我面前如同恶魔一样的宋文锦在别人面前吃瘪的样子，想看她出丑，我甚至拿出手机拍摄，我看着宋文锦难堪的模样，心里隐隐有快意。

陈莉咬牙切齿：

「你敢！你把你妈被这么欺负的视频发出去，不怕丢你妈的脸吗？」

「我怎么不敢，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视频传出去，你看你以后还能不能做明星。」

我们这些舞蹈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想做舞者或者明星的，出了丑闻终究是不好。

陈莉不说话了，她在思考我到底会不会破罐子破摔。

良久，她冷哼一声：

「好啊，宋右右，我从来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行，我们来日方长，你看我能不能玩死你。」她恶毒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视一圈，又回到宋文锦身上，「和你妈。」

宋文锦一抖，躲在我的身后。

我这时候居然分神在心里分神嘲弄了一下宋文锦，平时看着不好招惹，结果遇到硬茬连反抗都不敢。

我挺直背，昂起头，努力让自己气势不输：

「好啊，我等着……」

突然，我的手机被抢，宋文锦谄媚地跑到陈莉面前，几下操作：

「小姑娘，宋右右不懂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你看阿姨把视频删了，咱们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好吗？」

陈莉都被宋文锦这番操作震惊了，她笑得弯下腰来，双手捂住肚子：

「哎呦，我肚子都笑痛了，宋右右，你妈还真是奇葩，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呆呆站在原地，无力地合了合手掌，才确定手机已经被宋文锦抢走了。

「妈，你在做什么？」

宋文锦又跑回来，把我拉到陈莉旁边，压着我的头给陈莉道歉：

「小姑娘，今天是我们做错了，你大人大量，就别跟宋右右计较哈。」

陈莉讥讽地看了我一眼，啧啧两声走了。

宋文锦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抢手机、删视频。」

我问。

愤怒在我的心里不停激荡，横冲直撞，我好想破口大骂、想嚎啕大哭，可是我做不到，我问出这句话后就只能盯着脚下的地砖看，我怕看宋文锦一眼，我就压抑不住我的恨意。

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丢脸，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宋右右，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做这些事为了谁，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为你脸老脸都不要给那个黄毛丫头道歉，就是怕她针对呢，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跟我说话！」

「这里是最好的舞蹈学校，你只有在这里才能有发展，我是为你受这些委屈的懂吗？」

「你要不想再受委屈，你就给我努力学，给我出人头地，报答我，听到了吗！」

宋文锦絮絮叨叨一大堆，最后，她总结：

「宋右右，我受的这些苦都是为了你，你不能辜负我。」

12

其实我真的很痛苦，我觉得我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

我每天看着宋文锦那张脸，脑袋里就会自动地翻滚一些不好的画面。

比如我指着宋文锦的鼻子骂，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我想念书，我根本不想跳舞，我也不想做什么明星，我就只想做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又比如在宋文锦对我说自己辛苦的时候，我冷笑，你辛苦都是你活该的，宋文锦，我一点都不可怜你，你全身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值得可怜的。

再比如我疯狂地揪她，像她揪我一样，把她揪得也只能缩在角落里哭。

更多的时候，是脑子一直在告诉我，去死吧宋右右，既然你让宋文锦那么累，那你去死吧，解脱她也解脱你。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在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大半个月后，我决定去死。

我很少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平时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宋文锦的监视下，唯一能够自由一点的时候，可能就只有上卫生间的时候。

我决定去卫生间里割腕。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灯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偌大卫生间显得很阴暗。

我仔细检查了每个隔间都没有人后，放心地拿出小刀。

然而还没等我动手，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嬉嬉笑笑的声音响起，我的隔间门被什么东西抵住。

一盆盆凉水从隔间上方铺天盖地地倒在我的身上。

我被吓得尖叫一声，外面嬉笑的声音更大声了。

我甚至听到她们说：

「快点快点，接快点啊。」

我浑身被淋得湿透，水顺着刘海滴进我的眼睛里，我抬起头，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装满水的盆从隔间上方探出来，然后全部倾倒在我的身上。

一盆，两盆，三盆。

我被狼狈地逼坐在马桶上，默默地承受她们的戏弄。

突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下一秒，门被打开，宋文锦惊慌地跑进来。

她看着我的样子瞪大了眼睛，正要拉着我出去，门再次被抵上。

眼见得又是一盆水泼下。

她把我按在墙角，俯下身把我整个人罩住。

后来宋文锦死后我回忆起这个画面，发现我已经想不起宋文锦当时护住我的表情了，我只能想起宋文锦害怕地颤抖的腿，和紧紧贴着我的淋湿的身体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才停止这场戏弄。

宋文锦死死闭着眼睛，咬着牙关。

我慢慢直起身子，跟她说：

「妈，她们走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面擦着脸上的水，一面喃喃自语：

「没关系，再忍忍，等你做明星了，让她们来为今天的事情道歉。」

可是她眼眶里的水却越擦越多。

我轻轻为她擦去脸颊的泪水，央求她：

「妈，我们不在这里待了，好吗？」

她坚定地摇头：

「宋右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妈我吃了这么多苦，你绝对不可以放弃。」

门外的障碍物倒地，门应声而开，对面的镜子里，我的面色惨白如纸。

13

宋文锦等待了很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一个电影导演找到我们学校，他的电影需要一个会跳舞的女主角。

经历过无数次选拔，我和陈莉等五人进入最终的决赛。

「宋右右，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这可是电影界的大导，他的每个主角最后都大红大紫了，如果你能被选上，我们就苦尽甘来了。」

宋文锦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她显得比我还紧张，给我化妆的手不停地颤抖。

「今天就是最后的比赛了，你一定可以的宋右右，不要紧张。」

我拦下她给我化妆的手：

「我自己来吧。」

画完之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淡妆称得我更加气血丰盈、唇红齿白，据分析，这个导演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类型的演员，毫无疑问，整个学校里，我是最合适的。

前十几场比赛中，导演的目光也是投放在我的身上最多，这个机会，我是势在必得。

为了我，也为了宋文锦。

宋文锦也紧张地看着镜中的我，我看着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眼睛里逐渐露出喜色。

「女儿，十几年的努力，就看今天了。」

我轻声嗯了一声，想了想鼓起勇气说：

「妈，你能答应我，以后不要那么执着了吗，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可以吗？」

宋文锦沉默了片刻，眼里渐渐泛起泪花，她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好，妈妈答应你，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我们熬出来了，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温柔地松弛地活着呢，宋文锦是被生活逼成这样的，从一个天真的少女，被逼成了疯子一样的人，好在，转折终于要来了。

今天比赛的主题是爱，每个选手依次自由创作。

我是最后一个出场。

我深吸一口气，闭眼，音乐起，踮起脚尖、捏起裙摆，我逐渐进入自己的世界。

我的脑海里不停回放过去的事情，爸爸还没去世时，他们给予我的纯粹的爱；爸爸去世后，生活艰难，宋文锦给予我的不离不弃的爱；想让我当明星，无数次伤害我身边人的，偏执的爱；长期被瞧不起，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畸形的爱。

我舞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我好像听到了喝彩声、鼓掌声。

最后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脑海里只有宋文锦对我的承诺，我们以后好好地过。

好好地过，我会重新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她会给予我最温柔的爱。

我的速度慢了下来，旋转、慢慢地旋转，直到停歇。

我重新睁开眼，导演眼中的惊艳已经完全压不住，他当即拍板，定下了我当女主角。

宋文锦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14

这个电影前期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除了选女主角，这下选出了我，于是导演要求我立刻进组。

宋文锦带着我去办休学手续。

陈莉也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她恨得牙痒痒：

「哼，得意什么，导演没选我，是他的错误，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主角的。」

宋文锦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小姑娘，你长得也漂亮，跳舞也仅次于右右，我相信，你也会等来你的机会的。」

陈莉像是见鬼一样：

「你女儿还没有当上明星，这就开始装上了。」

宋文锦也不生气，她没有再反驳陈莉，而且按流程办完手续，就牵着我走了。

说实话，宋文锦已经很多年没有牵过我了，对于她的手指，我从来都是害怕，我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心平气和地用她的手指，扣住我的手指。

暖暖的温度一路传到我的心里。

我真以为日子会从此好好地过下去。

在组里学了半个月的表演课，正式开拍的前一天，出事了。

15

深夜，我和宋文锦正要睡下，副导演突然来敲门。

宋文锦不知所以地开门：

「怎么了导演，我们还得早睡呢，明天右右要拍第一场戏，要保持一个好的皮肤和精神状态。」

副导演阴沉着脸，他越过我妈看着我。

「宋右右，你在学校还欺负同学呢。」

我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

「是啊，我们右右从小到大就听话，怎么可能欺负同学呢。」

副导演给我们看了一段视频，正是之前口香糖风波的视频，但是不是陈莉挑衅我妈那段，是我踹飞了陈莉和她两个跟班的那段。

视频被消了声音，只能看见我嚣张的表情。

宋文锦一下慌了：

「导演你听我解释，这是陈莉欺负我们俩，宋右右才反击的，宋右右没有欺负同学。」

副导演哪里肯听她解释，他拽开宋文锦拉在他手臂上的手。

「你们跟我说这个没用，这个视频要是传出去，落在公众眼里，就是霸凌同学，导演发话了，不能留这个风险，你们被踢出组了。」

「什么意思。」

宋文锦呆愣。

「就是说，宋右右被换了，陈莉，是明天开拍的主角。」

「不，凭什么。」宋文锦多日的温柔表象被撕开，她尖叫起来：「明明她才是霸凌同学的人，凭什么她可以，凭什么换掉宋右右！」

她的尖叫迎来了还没有睡的人围观，副导演不由分说地喊他们把我俩拖出去，将我们连带着行李，一起扔在了荒郊野岭。

宋文锦哀嚎几声，气急攻心，居然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格外地平静，就好像看了一出很荒唐的闹剧。

我给宋文锦披上毯子，在她的身边抱膝坐下。

我盯着她的侧脸，贪婪地享受这安静的时刻。

等她再醒来，这些天的温柔再不会有了，我暗自叹气。

果然，没一会儿宋文锦就醒了，她的眼神迷茫了一下，很快就变得愤怒起来。

她指着我骂：

「你当时为什么不忍一下，我们都忍这么多年了，你当时怎么就没忍住！我盼了这么多年，就盼着你能出名，你倒是好，把这个机会给断送了。」

「我为什么要忍，我不想看你被羞辱，有错吗？」

「有错！」

宋文锦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狠狠摇晃，我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我不需要你维护我，我只要你做明星，赚大钱，这样我们以后才不会被看不起，宋右右，你懂不懂啊！」

她一直在发泄，我一言不发，直到她累了，停下来休息。

我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撩起袖子，把手臂递到她的面前。

「掐吧，像从前一样惩罚我。」

宋文锦的手指用力地伸了过来，但又停在我的手臂上方。

她苦笑一声：

「宋右右，你是不是很恨我啊。」

我毫不犹豫地承认：

「是。」

她站起来，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没关系，就算你恨我，你以后还是会感激我。」

从前是这句，现在也是这句，可是我真的不会感激你，宋文锦，我只会恨你。

16

宋文锦带我在剧组附近租了个房子，我劝她别执着了，我舞蹈学得很好，就算不当演员，不当明星，我以后也可以做个舞蹈老师养活她。

她却不肯听我的，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剧组开机半个月后，还真让她打通了关节，我居然被安排了一个女五号的角色。

虽然不重要，但是在名导的电影里露脸，也算是拿到了演艺圈的进入钥匙。

我狐疑地看着宋文锦：

「你做什么了，人家怎么就肯让我回去呢？」

宋文锦没有正面回答我：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我只能再次进组。

再次进组，身份从女一号骤降到女五号，我倒是没什么心理上的波动，但是一跃成为女一号的人心理波动俨然不小。

一场女一号扇女五号巴掌的戏，硬是拍了二十多场才成功。

化妆师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盖住我脸上的巴掌印。

陈莉讽刺我：

「宋右右，你和你妈妈还真是好手段，我那样做，都没把你们彻底踢出去。」

我淡淡道：

「抢了别人的位置，很开心吗，不，应该是不甘心更多点吧，毕竟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证明你终究是比不过我。」

陈莉气急：

「你少得意了，你跟你妈又用了什么光彩手段吗，没想到你平时装得一副都是被你妈强迫的样子，居然会任由你妈那样去做，啧，真丢人。」

我皱眉：

「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陈莉诧异，随即反应过来的她讥讽地摇摇头：

「可悲啊可悲，宋右右，你妈都这样为你付出了，你都还不知道，你俩都好可悲啊，底层的人呐，想用力往上爬，可真是狼狈。」

我直觉她的话不是什么好话，一团无名的火冒了上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你能够重新进组的真相吗？」她对我恶意地笑笑，「今晚十二点，你去副导演的房间外面敲敲门，你就知道了。」

17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猜到了真相，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听陈莉的话，不要敲门，可是我的理智没有斗过我翻涌的气血。

十二点，我准时敲响了副导演的房门。

房间很不隔音，我能听到里面不止有一两个人的声音。

有个男声传来：

「来了，来了，不是说好了要玩就早点来吗，吓老子一激灵，老子正爽着呢。」

是剧组场务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揪起来，全身僵硬，跑，宋右右，跑，大脑对我下达命令。

可是我的脚动不了，它不听话地僵在原地，直到房门打开。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房间内。

副导演、导演，还有……我妈。

赤裸的、不堪的。

宋文锦看过来，和我视线相对。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

我想我亦是如此。

场务色眯眯地想来拉我：

「呦，右右怎么也来了，一起？」

宋文锦大喊：

「不许碰她！」

场务被吓了一跳，呸了一声：

「吓死老子了，装什么装，妈妈不是什么好鸟，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他还想对我动手动脚。

宋文锦披上衣服，冲过来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

她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大衣，我盯着她大衣下赤裸的小腿，心里的紧绷的弦断了。

「滚。」

宋文锦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脸上扯出勉强的笑容：

「右右，妈妈可以跟你解释。」

「滚！」

我的声音尖锐，带着这些年的怨恨，终于一起发泄了出来。

「宋文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是不是要逼我去死你才甘心，你到底是为了让我做明星，还是为了自己赚钱啊，我是你的出人头地的工具吗，工具也有心，你这样是要逼死我你懂不懂。」

宋文锦的眼眶红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呢，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右右，妈妈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你不能这样说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去：

「拿上你的衣服，跟我回去休息。」

我拽住她的手臂，宋文锦犹豫一下，居然掰开了我的手。

「右右，你先回去，好吗，妈妈这边还有事情要忙。」

我万万没想到，被我当场捉住，宋文锦居然还是不悔改。

我被气得几乎颤抖：

「跟我走。」

宋文锦也强硬起来：

「跟你走了，你前途还要不要了，宋右右，不要闹脾气，你是成年人了，要权衡利弊。」

「你要是不走，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妈。」

我放下了最狠的话，宋文锦居然还是不肯走。

她的眼泪明明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右右，就算你不认我，妈妈还是要为你铺路，快回去吧，夜里冷，明天冻感冒了影响拍摄。」

无力感侵袭着我，我从没有想过宋文锦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仿佛行尸走肉一样地回了屋子，行尸走肉地拍完了剩下的戏份，又行尸走肉地消失了。

是的，我离开宋文锦了。

18

影片播出以后票房大卖，连带着我也火了一把，当初让我被落下女一号位置的视频和宋文锦在剧组的所作所为也被传了出去，黑红也是红，可是在这个时刻，我彻底地消失了。

片酬50万，我只拿了一万，剩下的全部留给宋文锦。

我在边境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住了下去，开了个舞蹈室，教当地的小朋友跳舞。

赚不到什么钱，但是能养活我自己。

我还自己经营了个网店，赚多赚少，每个月都全部把收益打给宋文锦。

我扔了以前的手机卡，换了新的手机号，跟从前断了一切的联系。

我不能原谅宋文锦，我恨她，那天的所见所闻击溃了我的自尊心，再不离开她，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宋文锦也有试图联系过我，她发动媒体的力量寻找我，但我躲得实在太偏了，慢慢地，她好像接受了，网上也渐渐没有了我的消息。

我偷偷回去过一次，远远看着她，她变老了很多，头上长了很多白头发，开了个小超市，偶尔会跟来买东西的顾客聊几句。

这时的她没有那么偏执了，说话很平和：

「我们右右啊，从小就又漂亮又努力，立志要当明星，我也很支持她，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右右好乖，她不做明星了，也挣了很多钱，给我开了这家超市，我现在过得很好，要是右右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原谅我。」

我没办法原谅她，我怕她还是会如从前那样逼我。

所以我又悄悄地走了。

但这次她好像发现了我的踪迹，顺着这些线索，又开始寻找我。

我离开的第十年，她打听到了我的地址，独自开着车来找我。

偏远的国道上，车流量少，所以她被人撞了也没人知道。

她应该绝望地等了很久很久，感受着血液从身体里流逝，知道不可能获救了，她挣扎着给我发了此生最后一条消息。

「女儿，妈妈永远爱你。」

宋文锦，我曾经也很爱你。

但以后，爱恨都随风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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