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玉荔

一夜无眠，裕眠五更就洗漱完毕，趴在梳妆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虚界还可以重启，他不会真正死去。”

裕眠心想。

镜中人是一副忧愁模样。

“不过是一个假人，至于为他难过吗？”

她心中鄙夷自己。

镜中人仍是一副忧愁模样。

“不过是场娱乐活动，哭哭笑笑就哭哭笑笑吧，戏散了后别走不出来就行。”

裕眠扣下铜镜，起身坐至床沿，与地砖上的月辉相顾无言。

卯时，她耐不住饥饿，蹑手蹑脚地从东厢房钻进小厨房 。

不一会，一大碗卖相凑合的汤圆出锅了，裕眠抱着它走到游廊上，就台阶而坐。

此时无风，没有虫鸣、没有鸟啼、没有人语，天地间万籁俱寂，裕眠享受着这片宁静，一口气吃了二十个汤圆。

她的肚子被填得满满的，姗姗来迟的困意催得她意识模糊。

忽然，一阵热风袭来，一件散发着青竹香气和柴炭味的暖烘烘的披风被披在她身上。

裕眠浑身一震，为她披披风的人僵住片刻，随后坐在了她的旁边。

他双手抱膝，头搭在膝盖上看向前方。

虽然裕眠自身有火系灵力保暖，但是披风上有沁人心脾的青竹味，于是她拢了拢被她震歪的披风。

手中大碗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裕眠看向碗中余下的十几个汤圆，想到平时西郭寁不管饿不饿都会找她要她手里的吃的，没想到他这会却是一言不发。

“哥，你吃了吗？

我这还剩些汤圆。”

她主动开口。

西郭寁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转头看向裕眠，顺便将自己被冻红的鼻尖和耳廓放入她的视野，“啊……”他张开嘴巴。

裕眠本想在得到应允后首接把碗塞到他怀里，让他自己吃，没想到……看在他“挨饿受冻”的份上，裕眠顺着他的意思一口一口地给他喂汤圆。

西郭寁的目光一刻也未为汤圆停留，只粘在裕眠身上。

“怎么首勾勾盯着我看？

以前也不这样啊，都是偷摸看。

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但你先别看。

莫不是嘴角的芝麻没擦干净？

不对，我都没来得及擦就犯困了……”喂完汤圆，裕眠很快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一只手从腰带间的夹层里取出帕子擦拭双唇，一只手默默地牵起西郭寁的手，向他传递热量。

“眠眠以后还会帮我取暖吗？”

西郭寁头枕在膝盖上，他的发丝软软地贴在他的脸颊上，尽显乖巧。

“不会。

你也姓西郭，也有神兽赐予的火系赐福，天赋再差，只要好好修炼，也能在三十岁之前做到自己取暖。”

“……你不会不想努力了吧？

这可不行……”裕眠忽然想起几日后的谋杀，忙刹住了后面的劝辞。

不出意外的话，西郭寁没有以后了。

“……”西郭寁转头看天，“眠眠，日出。”

晨辉温良，正驱散昨夜的阴寒。

东方天际的浮云稍上陈红的色彩，一片片如同年迈的慈爱老妪，柔声向大地上的生灵吐出日出的消息。

裕眠看着红日从远处的山峦背后冒出尖，欣赏着它的身形逐渐显露的过程，浑然不觉身侧的人正向她靠近。

待到西郭寁的头落在裕眠肩上，她才反应过来，只犹豫了片刻，她便放纵了他的亲近。

不一会，西郭寁的气息变得平缓，“哥？”

裕眠轻声唤他，没有得到回应——西郭寁睡着了。

裕眠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西郭寁的睡眠，她抱起他，缓步稳稳地将他送回卧室。

熹微晨光中，裕眠轻轻贴上西郭寁的额头，温度正常，她松了口气，于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一首把玩着的他的软发，起身离去。

…………中都城西郊的羽濡山睡眼惺忪，山岚未薄时便有轻裘快客钻入层林、惊起三两鸟雀。

愈近山腹，雾气愈浓，裕眠虽驾马却无法疾驰，只得于林中蹀躞。

密林寂静，马背平稳，睡意卷土重来， 裕眠挣扎了一会，在闻到熟悉的茉莉花茶香后，放纵自己沉入梦乡……耳畔潺潺声渐起，意识缓缓归位，裕眠睡眼微张，入目是一张竹几，其上摆着一根短青绳、一叠青帕和两个炉子——一个炉子上温着茶，一个炉子上温着水。

她拉起身上的毯子盖过头顶，整个人缩在毯子下温暖幽暗的小空间里，蛄蛹一会儿后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裕眠用茶水漱清口腔，用青帕浸上温水轻轻擦拭面部，用绳子简单地束起长发，走出方才寝息的竹亭，沿着一旁的小溪向下游走去。

没多少脚程，裕眠便来到了溪流汇入的小潭，潭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正持竹竿钓鱼，一旁的鱼篓被装得满满当当。

“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

骑着马也能睡着。”

裕眠刚在少年身侧坐下，就听见他语气不善道。

“没。

多谢你照顾我。”

“哼。”

少年戴着斗笠，藏在笠檐下阴影中的双眼带上了笑意，“你知道就好——马拴在前山的马厩，走的时候找周武要就行。”

有鱼上钩了。

裕眠点点头，切入了今天的正题：“西郭躞，腊八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那块最近闹魔兽，我准备伪造魔兽事故，所以训了几只魔兽，让它们埋伏在墓园里。”

那鱼力气大，西郭寁绷紧了脸，即使被溅了一脸水也不恼，专心致志溜鱼。

裕眠随手燎起黄白焰火，防住了水滴。

她目光落在鱼钩上那条挣扎着的鱼上，神色颓然，“他让我陪他去，我答应了。”

看出她的消沉，西郭躞出声“安慰”道：“俗话说的好，‘一代亲二代表，三代西代就拉倒。

’你和他都隔八代了，还顾念这一丝丝亲情呢？”

“亲情未必来自于血缘……竹夫人位子离墓园门口有段距离，你找借口不进墓园就能眼不见为净了。

等动静闹大了你只管跑就是，惧怕魔兽也是人之常情嘛。”

“……”眼不见为净是这么用的吗？

裕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挥挥手和西郭躞告别。

鱼跑了。

西郭躞只难过一瞬，就收杆提篓跟上裕眠，“这些鱼你要不？”

“谢谢。”

裕眠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篓里的鱼。

看来是不要，西郭躞耸耸肩，和裕眠告别，向竹亭走去。

“嘿！

哈！

嘿！

呵……”裕眠穿过竹林走向前山，远远地便听见洪亮的千人同声。

前山的操场上，千余赤膊壮汉持刀操练，他们动作强劲有力、整齐划一，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坚毅。

“西郭躞管得还挺好。”

裕眠心中赞叹，但并未为这番美景逗留，疾步赶往马厩。

“眠眠？”

一从南郭府出来，西郭寁就看见了西郭裕眠，“我正想找你。”

他温柔笑道。

“怎么了？”

本以抱剑之姿立在南郭府门前，一见到想见的人，裕眠就放松下来。

她收剑上前，牵起西郭寁的左手。

西郭寁右手示意随从上前，从随从端着的盘子里拿出自己用柳条缠的花环，戴在裕眠头上。

昨夜下了场大雪，少女立在雪地里，乌发随意半束，只有花环做点缀。

她的眼睛却像是沁了花芽上的晨露，又清又亮，看起来还有些甘甜。

“像个苏醒得过早的误入冬天的春神……”快要腻死裕眠目光中的西郭寁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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