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开花的树

姜菀这次没打算逞强。

“需要。”

话音刚落，姜菀眼前就一黑，整颗头被他的西服外套罩严实了，鼻尖顶在内衬布料上，冷冽的雪木香盈满鼻腔，清新好闻。

她第一时间去揭盖住脸面的衣服。

厉洵似乎看了一眼张望的人群，淡淡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想让人认识你？”

姜菀想起可能出现的社死场面，立刻停止动作，甚至摸到西服衣领，往后脑勺处多拉几寸。

靠得近，她听到了一声低笑。

不过脸被盖住了，她不在乎被嘲笑。

厉洵捡起她的黑色高跟鞋，用手指勾着，再掖好姜菀的裙角拦腰将她抱起来。

起身悬空的那一秒，姜菀体验感像半躺着坐过山车，不由得低声惊呼了一下，厉洵身体一滞，似乎放慢了动作。

姜菀陡然间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发烫，由衷说了声：“谢谢”。

刚才的，现在的。

随着厉洵下楼，姜菀感觉射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密集起来，虽然她被衣服盖住了脸，但还是被周围熊熊燃起的好奇之眼燎烤，浑身不自在，觉得看客们有火眼金睛能看穿她，只好朝密实的安全处扭脸，试图躲避。

厉洵从人群中穿过，跟身后的七随园老板交代了几句，怀里虚抱的人突然埋首在他胸前，他走路的动作也随之僵硬一分。

“厉总今天给大家加菜，每桌送一份本店特色菜‘随园七事’”！

“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八卦哦。”

老板对看热闹的人高喊，姜菀耳膜鼓噪。

前厅客人们瞬间沸腾起来，哄然惊呼，有鼓掌的，有吹口哨的，姜菀甚至还听到祝他‘爱情甜蜜百年好合’的。

误会大了！

幸亏遮了脸。

想到这里，姜菀不禁鄙视起厉洵来，能熟练来这招，说明平常没少用。

本埠花边新闻最爱捕风捉影他的八卦了，每次结论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鼎沸的人声渐渐远去，清冷空气袭来，她裸露在外的小腿感受到凉意，估摸着应该是到酒店外面了。

姜菀悄悄扯西服，想露出脸畅快呼吸一番，刚拉到眼睛处，就跟泊车的侍应生眼神交接，立刻心虚地盖回去。

她耳朵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到了他胸腔处轻轻的震颤。

她又被人无声地嘲笑，闭眼懊悔。

他的脚步停下，姜菀听到有人拉开车门的声音，然后他弯腰送姜菀进去，低声对姜菀说：“可以了。”

姜菀的手摸到车座，另一只手立刻扯掉覆面的布料，好往里挪动。

他个子高，不得不躬身低头，之前隔着一层厚实的外套没觉得什么，这时衣料哗啦落下，她的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颚。

她在尴尬中立刻后靠往里爬，忘记了脚痛，一脚踩在脚垫上，一下子又疼得皱眉，手指扣进真皮座椅里。

厉洵松手放鞋，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又见她吃痛整个人快蜷起来，神色严肃几分，按住她的肩，扶着往回拉：“你别动，我过去就是了。”

姜菀和厉洵并排坐在后座，一上车，厉洵就交代司机‘去医院’。

也没说去哪个医院，但司机仿佛清楚明了，踩油门进入主路。

但姜菀不知道。

“哪个医院？”

“喂……”异口同声，厉洵朝左边望过来，右手握着电话，正在通话中，姜菀看他的白衬衣因为折腾过而稍显凌乱，乖觉闭嘴。

一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他黑灰色的西服。

“怀远医院”，他先回答姜菀，然后对电话那头说：“二十分钟内到，脚扭伤了。”

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见缝插针，等他话音一落，就赶忙把衣服递过去，他随手接了，放在自己膝盖上。

“啊？

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扭伤的？”

电话那头过于震惊，车内又安静，姜菀听得明明白白。

厉洵略微偏头，离电话远一些：“不是我。”

“谁啊？

跟你说话的人吧？”

对方声音变得兴奋了，“男的女的？”

厉洵没吭声，抬起左手按了按眉毛，双眼轻阖，“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准备一下。”

“哦……”尾调婉转拉长，姜菀都能根据语气想象出对方故作聪明的样子。

“女的。”

对方语气肯定。

“跟你在一起还让人扭伤？

具体怎么扭伤的，展开说说。”

“你今天这么闲？”

厉洵不耐烦。

“忙得很，但爱听你的八卦。”

厉洵冷哼一声，径首挂断电话。

怀民医院是江城难得的高水平私立医院，上游控股的是医药企业。

听厉洵打电话的语气，跟医生应该很熟，她放下心来。

少了插科打诨的声音，车内恢复安静，但安静中又透着诡异的尴尬。

主要是姜菀尴尬。

她用眼尾轻瞄了一眼厉洵，他似乎若无其事。

姜菀将视线移向左窗外，高大的悬铃木叶片转黄，像风刷一样从眼前扫过去，司机把车开得平稳又顺滑，只余轮胎压着细腻路面飞驰的簌簌声。

“你认识……”他顿了一下，手指拨找郑维安发来的信息，看了一眼才说：“……冯梁宇？”

“不认识”，姜菀回答完，但不欲让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又补充一句：“过来处理私事，来之前不认识他。”

她希望厉洵能听懂，不再追问什么私事。

本来，她对厉洵的戒备心，比对冯梁宇的还要高，如果不是刚才他出手帮忙了的话。

但一码归一码，眼前的厉洵，她也是不了解不认识的。

厉洵大约听出了她的躲闪，不再发言，她暗自松一口气。

不一会儿，车速慢下来，司机开进医院，停好车。

厉洵拎起西服，准备下车，车门锁转动的刹那，坐立不安的姜菀立刻拒绝。

“不用了，厉先生，麻烦让司机大哥背我过去就行。”

前排的司机孙栋惊讶回头，看向厉洵。

厉洵听完姜菀的话，推开车门，下车。

“医生送轮椅下来了，让孙……”他突然掐掉话头，改口道：“让司机大哥推你过去”，阴阳怪气的，也不朝车里看，一出车门舒展长臂就开始穿西装外套。

姜菀这才明白自己会错意，小心思被看穿，红着脸跟司机对视，嚅嗫着说了声“谢谢。”

正系扣子呢，卫淮就出现了，没带护士，亲自推着轮椅下来看热闹。

“公共场合呢，就宽衣解带的，注意影响啊。”

他故作大惊小怪状，说完忍不住地朝车内探。

厉洵懒得搭理他，抬下巴示意在另一边，卫淮立刻绕过去。

姜菀己经开车门挪到边上了，挺首了腰背一手抱扶司机座椅上的头枕，一手撑在门框上，将还能使用的左脚伸出去探地。

但她低估了这辆城市越野车的高度，脚伸下去碰不到地面，而自己的右脚又不可能踩实借力。

卫淮刚推了轮椅过来，眼前就飘来一只如瓷般玉白的细足，光脚绷着脚背够地面，脚后跟轻微渗血，小趾盖大的破皮在她光滑皮肤的衬托中，十分刺眼。

他倒跟着“嘶”了一声，收敛嬉皮笑脸。

姜菀见他穿着白大褂，样子斯文像个正经医生，跟他打招呼：“您好，可以帮一下忙吗？”

孙栋己经从车上下来，赶紧帮忙扶稳轮椅把手，卫淮伸两只胳膊给姜菀，她扶着慢慢落地，跳着脚踩到地面细砂上，又凉又硌。

坐稳后，孙栋推姜菀往门诊楼走。

卫淮在后面一脸不解的看厉洵，头上顶满问号。

厉洵依旧不给眼神，最后淡扫一眼车内，发现姜菀的鞋还在。

他锁了车，提醒卫淮：“还不去上班啊卫医生？”

*姜菀的脚没有大碍，医生给她开了冰敷袋和一点药，正顺手处理破皮的伤口。

卫淮不是骨科医生，但他亲自押人过来，其他医生不敢不上心。

孙栋去窗口拿药上楼，遇到得空的卫淮，一起过来。

“你们家厉总走了吗？

这么不负责任？”

卫淮随机损厉洵。

孙栋少不得帮着辩解：“你冤枉他了，姜小姐受伤跟厉总可没关系。”

“没关系还送她来医院，那就是跟姜小姐本人有关系啰”。

孙栋刚想否认，乍一思索，觉得有几分道理，无法辩驳，只好摆烂：“那我就不知道了。”

“行，我知道了”，卫淮一副你们厉总不让说我了然的态度。

孙栋无奈，提着药品走快几步。

中途接到厉洵电话，告知病房。

他二人刚到姜菀处，厉洵就出现了，手里拎着塑料袋。

卫淮盯着看了几眼，确认物品后弯唇但笑不语。

姜菀的右脚被垫高，肿得像包子一样的踝骨处被医生包了个冰袋扎着，虽然伤得不厉害，但眼下是很痛的，可怕的是此刻房里竖着西个人，害得她大气不敢出，更别说呼痛了。

厉洵大约整体打量一下她，左脚的伤口也包扎了，于是把一袋东西放到她身后的床上，她咬着牙压根没心思细看，额角冒冷汗。

“许医生，要冰敷多久？

不用住院吧？”

其实是可以即刻出院的，但许医生见厉洵都过来了，阵仗这么大，一时拿不定主意，看卫淮。

卫淮看厉洵。

“随你。”

厉洵说。

“但需要时间静养，在家里在医院都行，不过以你的情况，还是在医院恢复快一点。”

“哦”，姜菀终于放下心来，她不想再付一笔住院费用，何况这里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高级病房，“那我敷完就回去。”

厉洵想说什么，看了一圈，又忍住，孙栋见状便让许医生带他去领拐杖，离开。

厉洵示意卫淮出去，卫淮就当没看到，两人正打眉眼官司的时候，姜菀探看过来。

“医疗费用维安会帮你谈好，你不用担心。”

厉洵知道她家的情况，清楚她的顾虑。

“嗯？”

姜菀先愣了一下，然后窘迫着红了脸，手揪紧床单，梗着脖子说：“那我也要回去，我还要顾店。”

厉洵立在一旁没说话。

卫淮不知怎么地，闻到了空气中一丝火药味，此地不宜久留，他终于悄悄退出去。

良久，她头顶传来一声：“都行。”

比起之前的清冷，此刻声线还疏朗一些。

“谢谢。”

姜菀是真心的，今天的事情，到底多亏他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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