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宿命

9

我愣住了。

犹豫一下，我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好，我答应你。”

生活依旧平淡地继续着。

只是白薇今天好像对我做的饭菜没有什么胃口，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把菜依次都尝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对。

在我再三的追问下，白薇告诉我，她们班一个叫胡凯的学生疯狂地追求她，今天更是当着全班的面向她表白了。

这让白薇很苦恼，因为她也并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早恋。

她觉得这个胡凯做事情非常的极端，总会给她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听到有人对白薇表白，我心里感到了一丝失落。

听到她拒绝了，我又有一丝窃喜。

生活又将一个新的问题抛给了我。

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我想过去找老师，可一想到我的职业…我又犹豫了。

三天后，白薇告诉我，胡凯自杀了。

在留下的遗书中写道，“自杀是因为白薇的拒绝。”

她一直没敢再去学校，而是躲在家里接连哭了好几天。

“胡凯的自杀不是你的错，他的那种性格，哪怕今天不因为你自杀，明天他也会因为其他的事去死。

这种人，把人命看得太轻了，也看得太重了。”

我看着蜷缩在床角不断抽泣的白薇安慰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去安慰她，才能让她恢复如初。

这时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我把一碗粥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然后就往外走去。

上门的是白薇的班主任，白薇跟我说过，她叫王霞。

一个四十岁的离异女人。

见到我的第一眼，王霞一愣，眼神中的不可思议一闪而过。

我捕捉到了她那瞬间的反常。

她认识我！

“你长得很像我多年没见的一个同事，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呢。”

王霞莞然一笑。

我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愿她刚才的眼神真的是因为认错人了吧。

她来看白薇我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她带来的消息。

王霞坐在白薇的学习桌前，她告诉我们胡凯的家长并没有追究胡凯自杀的这件事，也没有因为那封遗书去怪罪白薇。

反而让王霞给白薇带话，因为胡凯的死给白薇带来的困扰，她们深表歉意。

白薇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抬起了头。

“真的么？”白薇的语气中，依旧带着哭腔。

但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真的，白薇，老师怎么会骗你呢？回学校吧，一切都过去了。”王霞摸着白薇的头，轻声的说道。

我忽然发现，对于白薇，有太多东西是我给予不了的。

我心里有些惆怅。

胡凯一家的做法让我觉得欣慰的同时，我也有一些疑惑。

这家人真的能开明到不去怪罪白薇么？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揭过时，白薇失踪了。

10

这天，已经过了晚自习的时间，但白薇却迟迟没有回家。

右眼皮狂跳，我决定去学校找她。

刚到校门口，恰巧遇到了从学校走出来的班主任王霞。

她告诉我晚上学校突然断电，所以根本就没上晚自习，按说白薇早就应该回家了才对。

说着她拿出手机，一个个打给了与白薇交好的几位同学。

得到的答案都是没与白薇在一起。

我的心也渐渐地沉入了谷底，因为直觉告诉我，白薇一定是出事了。

王霞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我再次用白薇哥哥的身份接受了询问。

好在警察的精力没有放在我身上，而是直接迅速地沿着白薇回家的路线一点点地排查。

最终在一家超市的监控中发现，白薇在回家的一个路口处，被拖上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警察问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我说没有，但是王霞把胡凯的事说了出来。

讲述间，王霞的眼神总是不自己地瞟向我，像是在讲给我听一样。

警察迅速地赶到了胡凯家，但调查发现他们一家今天根本就没出过小区。

有监控，有证人。

这让警察一时也没有了头绪，警察让我回家等消息，他们回去一点点地调查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出那辆白色面包车。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越想我越觉得，白薇的失踪与胡凯一家定然脱不了关系。

我再次联系了王霞，通过她我要到了关于胡凯的所有资料。

挂断电话前，王霞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突然跟我说道，“我从教这么多年，虽然第一次遇到学生自杀，但是胡凯一家的反应，让我感觉很不正常。”

她是在暗示我？

仔细查看了王霞给我的资料发现，胡凯是近几年才搬来城里的。

老家是在一个偏远的山区。

中国人自古就有落叶归根的情怀，不管走多远，死后都想葬在自己的家乡。

尤其是对于偏远的山区人来说，这种情怀更是根深蒂固。

可是胡凯死后，他的家里人却一直都在城里的楼上住着，从没有离开过。

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带着胡凯的骨灰回老家安葬才对啊。

还有一点我觉得太偶然了，那就是白薇失踪那天，只有她们班停了电。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巧合。

我驱车来到了胡凯家的楼下，发现家里的灯还亮着，通过人影我判断出，一家人依旧都在。

我越想越不对劲，我盯着资料上胡凯老家的地址。

犹豫一下后，直接开着车朝着胡凯老家的方向行驶而去。

这个村子的所处真的是偏远，而且群山环抱，甚至最后路段车都开不进去。

我只能选择徒步。

当我站在胡凯老家的门前时，胡凯家大门紧锁，透过院门看到屋里也是一片漆黑。

家里没人么？

我蹲下身来，发现在大门外有很多错综复杂的脚印。

而且很显然是最近留下的，而且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时，胡凯的家里突然传来了“铛”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又像是敲锣一样。

有人在？

我轻轻地爬上墙头，往屋内望去。

仔细看后才发现，屋里并不是一片漆黑，从微光摇曳来看，应该点的是蜡烛。只是所有的窗户和门都被黑布遮着。

屋里透露而出的诡异让我忍不住地想进去一探究竟，我隐约觉得，这份诡异可能与白薇有关。

我跳进院子，然后慢慢地靠近屋子，走近后我透过缝隙看到了屋子里的一切。

一张胡凯的黑白照片摆在屋子中央，而他照片前摆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

一个老人跪在棺材前，正在不断地烧着纸，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像是一个神婆。

这…为什么红色的棺材？难道是…

我曾经听到过一个迷信的说法，未婚之人死后，家里人担心他会在寂寞，所以会给他配阴婚。

而只有配阴婚时，才会选择使用红色的棺材。

胡凯留下遗书，自杀是因为白薇，现在她失踪了，那么棺材里装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直接一脚踹开了门冲了进去。

神婆猛然地转过头，一脸惊恐地看向我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我直接冲到了棺材前，一把就将棺材盖掀翻到了地上。

看到棺材里的一切，我的心碎了。

甚至在那一刻都停止了跳动。

白薇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她的脸被刮花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遍布在她的整张脸上。

眼睛被黑布缠着，身上穿着一件诡异的嫁衣。

嫁衣本该都是大红色的，而白薇身上这件却是灰色。

鲜血滴在上边是那么的显眼。

她两只手的手心被一根长长铁钉穿过，重叠在一起摆放在胸前，鲜血还在不断地滋滋往外冒着。

嘴巴被黑色的棉线错综复杂地紧紧缝合在了一起。

乌黑的线，哪怕是在沾满了血，依旧是那么显眼。

我伸出手指，放在了她的鼻息上。

她还活着。

她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遭受了这种非人的折磨。

在清醒的时候被人一刀刀地划破了脸。

一针一针穿过嘴唇，把嘴缝了起来。

在清醒的时候被人钉穿了手掌。

我想象不出，一个女孩子在被一刀刀地划破脸时，承受的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我解开缠在白薇眼睛上的黑布，我把身体探进棺材，一把将她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可奄奄一息的白薇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我抱着她走到那个神婆跟前，对着她的头就狠狠地踢了上去。

然后一脚踩在她的脖颈处。

神婆张大着嘴巴，试图吸一些空气进肺里。

嘴里却不断地低声喊着救命。

我把踩在她脖子上的脚不断地加力，冷漠地看着她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微弱。

我对白薇，失约了。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嘴唇也变成了深深的紫色，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外。

我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开始的几年我会刻意地去记住，可是渐渐地我麻木了。

也失去了记住的兴趣。

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绝不能因为自己手上沾的鲜血太多，而让自己心理扭曲成一个滥杀之人。

可想起棺材里看到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白薇。

那一刻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压抑，都彻底烟消云散。

我一把火烧了这所房子，然后带着白薇回到了车里。

一路风驰电掣地将白薇送到医院，她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的舌头，没有了。被从根处一刀切掉，身上有多处严重的致命伤，加上大脑长时间缺氧，醒过来的几率，很小，您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的语气很轻，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桶桶的炸药堆积进了我的心里。

我从记事起，这是我第一次掉眼泪。

我安顿好白薇，离开了医院。

白薇现在属于失踪，警方正在全力搜寻，住院信息很快就会被他们查询到。

警察一旦赶来发现我，那么我的路很可能也就走到了尽头。

但白薇这件事没有结束前，我还不想去接受审判。

11

“当一个杀手有了牵挂，那么他就离死亡不远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也忘记了是从哪里读到的它。

但我一直很相信这句话。

我猜得没错，警察正在翻天覆地地找我。

我牵挂白薇，但我连去看她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月后，我联系了王霞。

“白薇醒了，一切都恢复得很好，但是她的情绪特别差，医生诊断，白薇可能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王霞充满担忧地在电话里跟我说道。

这个消息让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知道我对白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她的家长。

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伪装成医院的清洁人员，接近了白薇的病房。

可当我看到白薇病床时，却空荡荡的。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危险，直奔医生的办公室而去。

得到的答案是，她自杀了。

“她醒来之后，询问过你，然后自己爬上了十五楼，一跃而下……”

她就那么死了？

我来到白薇跳下去的楼顶，在她跳下去的地方，我看到了一道道用指甲留下的抓痕。

那时的她，该是多么绝望。

我为什么不陪着她？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么久？

我站在那里，一个个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

我想告诉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会放下自己的刀，永远地陪着她。

可我忘了，她承受的痛苦，让她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

我带着一张白薇的照片，住进了一个非常的偏远的山村。

半年的时间里，我只做两件事。

喝酒，把自己灌醉。

盯着白薇的照片，然后一耳光一耳光地扇在自己脸上。

12

“白薇现在如果还活着，应该考上大学了吧？你说呢？”

我盯着远方，声音轻柔地说道。

我问的人，是胡凯的父亲，胡学成。

我离开那个村子后，直接找上了他。

半年多的相安无事，让他天真地以为这件事就那么结束了。

我遇到他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从饭店往家走着。

我直接将他一棍子敲晕后，绑到了这个废弃工厂里。

“求求你，放过我，白薇的事是我一时糊涂，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躺着被绑在一张破床上的胡学成用一种极其惊惧的口气，试图用钱收买着我。

“人做错了事，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都一样。

我之所以还活着，可能就是为了让你有一天，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

说完后，任由胡学成再怎么声嘶力竭地求饶，我也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桑皮纸。

具有柔嫩，拉力强，吸水力强的特点。

“柔嫩”的特性使纸能够完全贴合人的面部。

“拉力强”的特性保证了纸不会因人的呼吸而破裂。

“吸水力强”的特性会起到更好的密封作用。

我把纸浸湿，然后贴在了胡学成的脸上。

一张，两张，三张…

这叫做“贴加官”。

都说这是一种酷刑，心理遭受的恐惧和身体遭受的折磨，与凌迟之刑不相上下。

我想白薇所遭受的痛苦和绝望，远比这个更加残酷吧？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地做着这一切。

我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他在折磨中彻底失去呼吸。

这次，我没有给他收尸，任由他暴尸荒野。

我来到了王霞家，她坐在沙发上，用一种极其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我。

“白薇的事，也有你的参与吧？巧合的停电，还有白薇放学的路线，都是你告诉胡学成的。

其实你一直都想让我报仇。

你也早就知道我的杀手身份，对吧？”

我把刀放在茶几上，坐在王霞的对面，淡淡地说道。

王霞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然后如实地跟我说出了所有的事。

胡凯在一次霸凌同学时，被刚巧被她碰到。

当时的王霞非常气愤，对胡凯直接动起了手。

那一次，胡凯的胳膊被她失手打断了。

胡学成当时是要找去学校的，最终在王霞的苦苦哀求下，胡学成决定放过她。

但条件是以后帮她做事，在学校里无论什么事都要由着胡凯，而且从她的手里，讹了不少的钱。

胡凯自杀后，胡学成接近崩溃，他再次找到王霞，逼迫着王霞帮他绑架了白薇。

“他说只是白薇一点教训而已，我没想到他会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王霞痛哭流涕地说道。

她见过我，在我误杀白薇父亲的时候，她刚巧路过那里，偷偷地暗处目睹了一切。

所以她第一次在白薇家里见到我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觉得以我的职业，一定不会放过给白薇带来危险的人。

她也可以借机摆脱胡学成的控制。

听完这些，我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刀，慢慢地向王霞走过去。

“你真是太自私了，你不配做一个老师。”

我恶狠狠地对王霞说道。

“我知道，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承受，可你能再给我点时间么？”王霞恳求道。

她带着我走进了一间卧室。

卧室里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浑身不自觉地在颤抖着。

眼前的一幕，顿时让我想起了刚刚得知胡凯自杀时的白薇。

“她叫可可，是我孙女，我儿子和儿媳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车祸发生时，他们两人用身体救下了这个孩子，可目睹爸爸妈妈死在眼前的可可，却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如果我被辞退，我拿什么养她，也正因如此，我才一次次地忍受着胡学成的威胁。”

王霞用手不断地擦着眼泪。

“白薇的事我难逃其罪，我也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找来，但我一直不忍心把可可送去孤儿院。

现在看来没得选择了，我只求你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安顿她一下。”

只有王霞这一个亲人了么？

为什么我感觉这句话是那么熟悉。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脑海里思绪万千。

我轻轻地走到可可身边，蹲下身来。

她或许感觉到了有陌生人的靠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可可，叔叔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在那里我或许会遇到可可爸爸妈妈，我会告诉他们，可可生活得很好，她很乖，她有很多的好朋友。

我会告诉他们，可可长大了，想做一名医生。”

听到我的话，小女孩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我没有杀王霞，我让她以后不要再做丧尽天良的事。

不然当最在意的人需要陪伴的时候，自己会连留在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等可可长大了，大学毕业后，你自杀吧。”

离开前，我站在门口，轻声地对王霞说道。

13

在我决定放过王霞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也得到了救赎。

因为我觉得，我让我与白薇之间那束光，同样也照到了那个叫可可的小女孩身上。

我不断地问着自己，我对白薇许下不再杀人的承诺，我算是做到了么？

答案是，我并没有失约。

因为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因为钱去做杀人的勾当。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14

深夜，我来到了楼顶，发现这里被安装上了两米多高的栅栏。

但这点高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记得老人们说过一个传说。

一个人如果枉死，那么这个人会在自杀的地方，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死亡。

我不知道该怎么破除这个诅咒，但如果是真的，我想我至少可以陪着她…

每次重复死亡前，我都能跟她说一句，“对不起，我会陪着你的。”

这个世界上，让人最痛苦的，最刻骨铭心的，不是爱情，也不是死亡。

而是后悔。

我曾预言过自己会不得好死。

现在看来，应验得是如此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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