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霜

3.

次年春闱，我来到了礼部参加会试。

放榜那日，我拿到了一甲的名次。

去年秋闱时，我也是拿到了一甲的名次，如此算来，我已经是连中两元了，之后的殿试是不会落榜的，所以不论怎么样我都有官可当了，但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志向并不在此。

“恭喜啊，不论殿试结果如何，你已经是两榜进士了。”徐遮月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转头看去，只见徐遮月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他手里还拎着两壶酒。

“走，去喝两杯，现在总有时间了。”

或许是心情好，又或许是我真的有点飘了，我陪他喝了个酩酊大醉。

临别时，我问他：“你相信我未来会当第一女宰相吗？”

“信。”他答得十分笃定。

我笑了，笑得十分开怀恣意。

他又说：“殿试那天，我会在宫中等你的，等你考完，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我开始期待起了殿试。

其实我也有话要对他说，我想告诉他，我心悦于他已久。

在会试放榜后，有一位大人物找到了我，是当朝太子。

他说看了我的答卷，很欣赏我的才华，想与我聊一聊。

对于有才情的人，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那天我和他聊了许久，聊得很投机，事实上我和谁都能聊得如同知己一般。

“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有如此成就的实属少见，假以时日，本太子相信你能登阁拜相。”太子对我说道。

“太子谬赞了，尽一点绵薄之力为国效力罢了。”

在太子面前，我始终不像与徐遮月交谈时那样无话不谈，我总会有所保留。

“本太子很看好你，我是太子，皇帝这个位置我将来迟早要坐的，彼时若能有你辅佐，本太子定是如虎添翼。”

说完这番话后便扬长离去，而我站在原地，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总觉得，未来的日子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三月初一，我前往奉天殿参加殿试，考题是内阁出的，到日落时交卷。

从奉天殿出去时，我却没有看到徐遮月。

就在我四处张望时，太子走了过来：“恭喜，感觉如何？”

我现在并不很想与他交流，但他毕竟贵为太子，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于是我行了个礼，随意地敷衍了他几句。

“等等，你头发上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太子突然倾身靠了过来。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这么近，一时竟忘了躲闪。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看到了一旁的徐遮月，我连忙推开太子看向他。

徐遮月很快朝我走了过来，还不等我说些什么，他就一把将我从太子身边拽走了。

“你什么时候和他有交集的？”徐遮月语气很不好地问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样子。

我犹豫半晌，将太子上次来找过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徐遮月听完后，似乎更加生气了：“你以后不准再搭理他。”

“可他是太子，他来找我，我总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有什么不好的，总之我讨厌他，以后离他远点！”徐遮月这一刻竟是幼稚得如同个小孩子一般。

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愿意与太子有往来，也是因为他对我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

我一个人在京城，背后没有靠山，自然是很容易就会被人拉下来的，到时候迎接我的结局将会是万劫不复。

等殿试结果下来，不出意外我将会进入翰林院，到时候各方势力都盯上来，我随地都有可能被生吞活剥。

而徐遮月似乎知道我的顾虑是什么。

“太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在京城我就是你的倚仗，你想当宰相，我也会助你平步青云。”徐遮月说道。

我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太子接近你是有目的，他从小就喜欢和我争，喜欢抢我的东西。”

我反复琢磨着他的话：“你的……东西？”

徐遮月也愣住了。

我们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对视良久。

“楚霜，我爱上你了。”徐遮月说。

我没想到徐遮月要说的话和我要对他说的是一样的。

三月初一这天夜里，月色格外地朦胧，我和徐遮月互表了心意，我们在一起了。

真不敢想象，一个即将要进入翰林院的文臣，竟然敢同皇子私相授受。

4.

三月初四，今天是殿试最终名单出来的日子，天还未亮，我就已经进宫去鸿胪寺等候着了。

今日皇帝也起了个大早。

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女帝，她站在高台之上，身穿朝服，容貌艳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令人望而却步。

同为女子，我实在是敬仰她。

没过多久，开始唱名了，这真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令人震撼的场面了。

百官身着朝服，当司礼监太监宣读完后，所有的卫士都开始齐声高呼三遍我的姓名。

我站出去时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女帝坐在上方看着我，目光中透露着欣赏：“你就是这一次科举连中三元的状元，不错。”

“不及皇上万分。”我恭敬地对着女帝行礼。

唱名结束后，礼部官员接了皇榜开始打鼓奏乐，还有专人去宫外悬挂。

而我身为状元，则是坐在仪仗上，一路敲锣打鼓地被送回住所的。

从这天之后，我正式进入了翰林院，成为一名小小的修撰。

翰林院只是第一步，往后的每一步都是荆棘密布。

进入翰林院，我开始日日都小心翼翼行事，徐遮月隔三差五地就会来找我，他愈发地黏人了，可我现在的情况只能与他遮遮掩掩的，不敢让外人得知我们的关系，几次下来，他有些不高兴了，我自觉亏欠于他，于是每次见面时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一年后我被提拔为了侍读，与此同时我要选择一位皇子教导，成为皇子的讲师，上面给出的人选是太子和五皇子。

我得到这个命令时，心里在想，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可想的，肯定是选择徐遮月啊。

当晚女帝将我传唤到她的寝殿与我谈心，她要我去当太子的讲师。

我问为什么不能选择徐遮月。

女帝的表情却在这时变得严肃起来。

她说：“楚霜啊，朕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你和五皇子之间的那些事了，你对他偏私也属正常，但你知道我为何要特意传你入宫一趟，让你去做太子讲师吗？”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变得快极了。

我原以为我和徐遮月相爱的事情掩藏得很好，没想到在这水深至极的宫城内，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为何？”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女帝冷笑一声，将一叠文书扔在桌上：“这是徐遮月意欲谋杀太子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今早太子将这些东西交予朕时，朕也十分惊讶。”

我的心颤了一下，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怎么可能……”

“朕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便是兄弟阋墙，他干的好事足够他进宗人府待一辈子了。”

我来不及过多思考，径直双膝跪地，颤声道：“请看在五皇子与皇上母子一场的份上，望皇上三思啊！”

“想不到，他还有堂堂金榜状元替他求情。”女帝笑道：“既然如此，只要你答应做太子讲师，朕可以考虑不处置他，但朕会将他送往藩地封王，不让他在京城威胁太子。”

我的额上渐渐冒出了冷汗，腹中更是一片翻江倒海，难过至极。

我心里清楚，徐遮月此次若是离了京城，便是一去不返了，我更是此生再难与他相见。

可是在封地，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好过在宗人府内暗无天日度过一生。

5.

徐遮月得知我要去做太子讲师时，与我大吵了一架。

“我早就说过，让你离太子远一点，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呢？！”徐遮月冲着我发怒道：“你就这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吗，如今你还要去做太子讲师！”

“我有我自己的考虑。”我看着他，轻声说道。

这几日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为的就是搜集证据替徐遮月平反，想告诉大家他并没有要谋害太子。

可是一切证据都在说明，他已经精心布局多年了。

昨天晚上，我甚至生出了一个枉为人臣的想法。

既然女帝姓徐，太子姓徐，徐遮月也姓徐，那为什么这皇位太子坐得，徐遮月却坐不得呢，只要江山没有改姓，那徐遮月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官，我根本帮不了徐遮月去夺这个皇位，贸然行动只会让我们两人都丧命。

所以我决定在徐遮月离京后，我要努力成长起来，在内阁站稳脚跟，要成为他在京城最丰满的羽翼，他日徐遮月若是要反，我也会倾囊相助。

“我知道你的考虑是什么。”徐遮月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我抬眸看向他。

“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所以你选择做太子的讲师，你是不是觉得太子日后只要登基，你就是帝师了！”徐遮月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徒劳地解释着：“我没有这个想法。”

“你就是有。”徐遮月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他的力气大得让我以为我肩膀上的骨头都快碎了。

“若是不去做这个太子讲师的话，你的仕途就会晚上许多年，在翰林混个三五年，然后等着被调到六部，再等几年，进入内阁，但那距离你的宰相梦依旧遥远。”徐遮月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你选择了走捷径，这样你离登阁拜相起码少走了几年弯路，我没说错吧，楚霜。”

我红着眼眶推开了徐遮月的手：“你别把我想成这样的人。”

“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为了仕途能够不择手段。”

从中了状元进入翰林以来，我用尽了心思往上爬，自然遭受过不少非议，可我从来没在乎过，因为他们都不懂我。

我始终不明白同为官场手段，为何放在女子身上就天理不容。

但亲耳听到这句话从徐遮月口中说出，我只觉得我心里那道无坚不摧的城墙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徐遮月似乎也意识到他说的话有些重了，他很快放缓了语调，柔声说道：“霜儿，是不是只要我坐上太子的位置，你就会安心留在我身边了？”

“啪！”

我狠狠甩了徐遮月一个耳光。

看得出来徐遮月被我打懵了，他整个人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

“别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你不是。”

眼下的局势，徐遮月真的不适合有任何争夺储位的想法，这太危险了。

我不记得这天是怎么与徐遮月分别的，我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可我清楚地记得徐遮月眼里暗淡下去的神采。

第二日，徐遮月将被送往封地的诏书下来了。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因为我害怕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落泪。

可我也不敢告诉他我的计划，此时的徐遮月还太过年轻气盛，一旦他知道我是向着他的，他定会直接谋反。

所以我只能等，等到有一日徐遮月韬光养晦后回到京城，彼时一切的误会都会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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