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剑

白蒲长叹道：“江湖之事，我也岂敢言哉？

何况祖宗之法，一犯己是莫大罪过，岂能再错？

铁兄，此事休再提起，倒是铁兄侠气凛然，铁骨铮铮，却委屈在这空山寂林，英雄无用武之地，小弟好生过不过去。”

铁云道：“当初老庄主救我一命，我便暗暗立下重誓，有生之年，若能手刃仇人，必然返回白玉山庄，为奴为仆，不再过问江湖恩仇，此等事情，庄主也休得再提了。”

两人一时无言，不由相对苦笑，笑到最后，俱是哈哈大笑，笑声里却满是寂寥唏嘘。

白若一首没有出声，此时听得两人笑声，也是垂头沉思，似想起什么往事，剑眉一时紧蹙，一时暗舒，露出十分缠绵困苦的神色。

铁云道：“不知韩离那小子那时知道庄主便是那天下闻名的王荆山大侠，却会有何感想呢？”

白蒲笑道：“离儿自小若不是在庄里苦练武艺，便是随我在云南、缅甸一带搜罗宝玉，于江湖事却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这王荆山是谁，他又怎会知道。”

铁云道：“这却难说，他在山庄里自然没人和他说起，但庄主王荆山的大名，便是荒蛮之地，也无人不晓，他陪庄主采玉，难免会听到一些议论。”

白蒲道：“铁兄何必取笑我来着，这劳什子的‘王荆山大侠’可不能再提了。”

又道：“我看女子道破我的来历，便暗自小心，道：‘老夫不用剑己有十年多了。

’那女子却道：‘那你是练到了心中有剑的境界了？

’铁兄，说来惭愧，这十年来，我家传的内功心法虽没放下，但剑法却荒废己久。

那女子在我对面坐下，自顾地倒酒来喝。

我问道：‘姑娘，未请教芳名？

’那女子道：‘你问我姓名干什么？

’这话问得好生无礼，离儿气她不过，看她又拿起酒壶，便伸手去夺。

离儿这孩子自小刻苦，武功比我年轻时更胜一筹，但那女子年纪轻轻，武功却远远高于离儿，离儿连换几种手法，那女子也是连换几种手法，一一破去离儿的招式。”

铁云道：“不知庄主是否看出她用的是什么手法？”

白蒲道：“似是折梅手一类的武功。”

铁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杯子，道：“不知庄主记得几招几式？”

白蒲知他想从那人招式上看出那女子的来历，笑道：“那那女子出手甚是迅疾，我只看得个大概，献丑了。”

说着便伸手去夺那茶杯，铁云手腕一转，刚好抵在他手背，白蒲手掌拱起，往回一拖，也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弹。

两人你来我往，以快打快，互拆了十多招，白蒲终于夺不了那茶杯，道：“铁兄武功过人，在下自愧不如。”

铁云道：“庄主何必谬奖，你学那女子的手法，现学现卖，反而束缚住原来的武功，若是庄主有心要夺这茶杯，铁某终究是要抵不住的。”

过了半晌，又道：“这女子手法驳杂，看似毫无章法，却极是厉害，韩离夺不过她，也是不足为奇。”

他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便是说他也看不出那女子的来历。

白蒲摇摇头苦笑道：“那女子好整以暇，冷笑道：‘你一个男子却来和我拉拉扯扯，好不知羞。

’仍自顾斟酒来喝，她酒量却是极好，一会把那酒壶中的酒喝光了。

离儿到底年少气盛，武功上不能胜他，便要讨些口舌上的便宜，嘲讽道：‘你一个姑娘人家却如此好酒贪杯，好不知羞。

’”他说到此处，便微微一笑，显是对这个徒儿极是喜欢。

铁云心想：“这等无关重要的事你也要来和我说。”

白蒲道：“我看那女子年纪轻轻，也不好与她动手，问道：‘不知姑娘找老夫却是为何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叫店家再拿一壶酒水上来。

取出一个锦囊来，那锦囊一鼓一鼓的，似乎装着什么小动物。

那女子笑道：‘小馋儿，闻到酒味了。

’纤指在缝口一绕，锦囊里便爬出了一条一指来长，遍体晶莹，剔透玲珑的冰蚕儿来。”

白若突然站起来插口道：“遍……体晶莹，剔透玲珑的冰蚕儿？”

他一首不言不语，突然出口相问，铁云、白蒲两人不由齐齐望向他，只见他身子微颤，似想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来。

白蒲道：“二弟可认得此物？”

白若摇了摇头，慢慢地坐下，也不说话，脸上神色甚是古怪。

白蒲道：“那冰蚕儿似有灵性，在桌面上身子一弓，便弹入了酒壶中，载浮载沉，样子甚是自得，我暗暗吃惊，留神打量，不一会儿，那酒水上竟浮起一层薄冰来。

铁兄见多识广，可认得此物？”

铁云沉思道：“瘴疠之地，多有毒虫，江湖中人说潇湘一带三十洞、七十二岛中有个丹鹤岛，岛中之人，专饲毒虫，那蚕儿料想便是那女子饲养的毒虫了。

但这蚕儿嗜酒，又能化水成冰，却是闻所未闻了。”

白蒲道：“那冰蚕儿在酒壶里漂了一会，啪的一声，又跃回了锦囊里，极是迅疾。

说也奇怪，不过是些粗劣的土酒，给那冰蚕儿一泡，酒香却无比泠洌，令人馋涎欲滴。”

铁云低吟道：“那当真怪了，听庄主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相传十几年前河南开封也曾有一人养着‘酒虫’，遇水化酒，甘洌醇厚，竟似如藏了几十年的佳酿一般，却不知那‘酒虫’能否化水为冰。”

眼光掠过堂下，无意见那白若神色愈是难看，却仍自低头不语。

白蒲问道：“不知这人姓甚名谁？”

铁云摇头苦笑道：“说起这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酒虫’虽是人间奇宝，但饲养之人却是邪教中的一个小人物，无名无姓。

十六年前，华山一役，邪教高手死伤无数，再无力兴风作浪，邪教众人或遁入山林，或远走边疆。

那人武功不高，又身怀奇宝，不知多少人寻他踪迹，都是失望而归，莫非他竟是潜入云南一带，这女子便是他的后人？”

白蒲接着道：“那女子却是连忙把那蚕儿收进锦囊，嘴里说着：‘好蚕儿，这酒水全给你糟蹋了。

’对了，铁兄，不知那‘酒虫’所浸出来的酒是不是也有剧毒？”

铁云愕然道：“那‘酒虫’浸出来的酒若有剧毒，那也算不上天下奇宝了，难道庄主就是中了那蚕儿的毒？”

白蒲思量片刻，道：“这也算是吧，那女子刚把锦囊收好，忽听得马蹄声响，两匹快马自北边官道上奔来。

两匹马来得好快，倏忽间到了酒店外，我转头张去，只见两个老者身穿青布长衫，将坐骑系在店前的榕树下，走进店来，向那女子晃了一眼，便在邻桌坐下。

那女子初见那两人，神色极是慌张，然而脸上怯色一闪而过，便笑吟吟地从酒壶里倒了两碗酒，端到那两名老者前，道：‘穆长老，你也来了？！

’右侧的那老者道：‘小姐一去月余，苏老师也无消息，教主担心，便差老奴来请小姐回去。

’却听左侧的那名老者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狡猾，一路故意留下痕迹，教我由云南一路追到广西，自己却原路折回，叫我白白跑一趟。

’那女子道：‘苏老师，你不是教我兵不厌诈的吗？

’那姓苏的老者笑骂道：‘我教你兵不厌诈，可不是教你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你以为我不知你在这酒里做了手脚吗？

’这人话里虽是责备，语气却十分慈爱。

但他说这酒己被那女子做了手脚，却突然举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我心里奇怪，和离儿对望了一眼，这人明知那酒里被做了手脚居然还敢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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