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凤

水里真的好凉，冰冷彻骨，我逐渐缓不上气来，意识逐渐消散，昏迷之际，我似乎看到了段夫子焦急的神色，然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书院的医舍之中。

“醒了，你这气性也真大，怎么就有勇气跳下去，要跳也不应该是你跳啊。”

“春林，段夫子他……”

“段夫子被辞退了，安宁侯夫人现在还在山长那里，说要讨一个说法，要不是我学过泗水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行，我要去找山长说明情况，段夫子他，他是无辜的啊。”我不解。

“天娇，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根本不是段夫子无不无辜的问题，是你的母亲铁了心要把这条罪名安死在他身上，不然你的名声就毁了。”

“可是他就毁了，毁了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毁了啊，他那么好。”

压抑许久的我终是没能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冷漠了，有那样一个母亲真的挺可怕的，至于段夫子过段时间流言过去就好了。”

后来我一直抱着春林的腰，直到哭累了再次沉沉睡去。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

“为什么你就是坐不住，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给娘争气点。。”

“母亲，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去祠堂一个人跪着，直到想明白为止。”

将将四岁的我，小小的一个人跪在祠堂中，又冷又饿，冬日的风呼呼的刮着，我害怕的喊着阿娘。

可是阿娘没有来，自那以后我才明白，只有我成为母亲希望的那样子，我才是她的女儿。不然，我就是她眼中的废物，或者连废物都不如。

而我的腿也在那时落下了毛病，寒气入体，一到冬天便需要汤婆子时常暖着，不然疼的整夜都无法入睡。

我和母亲说的时候，她只是冷漠的看着我说谁叫我不听话。

在她眼里只有听话的才是她的女儿，不听话的连府中养的阿黄都不如。

阿黄，是门房宋大养的一只狗。

宋天娇，你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一直不肯相信呢。

你的母亲她是不会放过你的啊，你是她这辈子耗尽心血打造的饰品，你只能锦上添花，否则只会被无情丢弃。

6、

自那以后，我变得更加沉默，独来独往。

偶尔会去医舍那里找春林坐坐，那是唯一我觉得自己还能像活的个人的地方。

至于其他同窗的指责，耻笑，谩骂，我全部接受，毕竟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我的母亲。

“小姐，这是夫人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冰糖雪梨，让您喝完再去上课。”

“小姐，夫人说您酉时一刻必须回到府。”

“小姐，夫人说您今天晚上要修习琴谱，下个月宫里举办宴会您得上台表演。”

我就像个木偶般被任意摆弄着，按照母亲的指令一日又一日地像个行尸走肉般生活着。

直到我再次遇见了段承彦。

原本意气风发的他此刻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站在街角那摆了个书摊，双目呆滞。

我打发丫鬟去了书坊买纸。

然后我径直向他走去。

“姑娘要买什么？”

“全部都包起来吧。”

“是你，你还好吗？你母亲近来没有为难你吧。”

“夫子，对不起。”

眼角的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我连连道歉，似乎以后这样才能将我心底的愧疚自责减轻些。

“无妨，这都不算什么，你好好上你的学吧，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的学生。”

“夫子，以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大抵是不会了，下个月我就要去从军了，总要为自己拼一个出路。”

“那您千万要小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我将出门时带的二百两银子全部放在一旁，然后戴上面纱匆匆离去。

回府后，母亲命人带我过去，我刚走进正厅，一杯茶盏在我的脚边碎了开来。

“跪下。”

听到这话，我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怎么就会生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礼义廉耻都不知么，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一个尚书府的庶子竟勾的你连家也不回，宋天娇，你就是这般作践自己的。”

“母亲，作践我的人不一直是您吗？站在谁不知道我就是一个笑话。”

“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逆女。”

“就是，您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生我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掐死。”我冷笑。

“你，你是要把我气死不成。”

“女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狠，去祠堂给我跪着，直到你知错为止。”

“是，母亲。”

我无视着身后的责骂，向祠堂的方向走去。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认错，可是经此一事，我不想再事事委屈自己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中秋圆月书院放假的三天，我在祠堂整整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直至昏倒，母亲才将我放了出来。

父亲焦急的喊着大夫，母亲却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死不了就行。

“毒妇，我要休了你。”

“那你便休了我啊，你前脚休了我，我后脚就吊死在侯妇门口，侯爷不信大可以试试。”

“你，你！”

手指指向母亲，气急的父亲摸着胸口，直直的倒了下去。

“来人，派人去请大夫。”

母亲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吩咐了丫鬟小厮一声，转身离去。

母亲，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在意的事情么，我时常想着这个问题，久久无果。

7、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日，大夫说父亲醒来的几率不大。

我不顾尚未恢复的身体，连跑带摔的向父亲的卧室跑去。

“父亲，您别吓女儿，您睁开眼睛看看娇儿好不好，没有您女儿日后可怎么办呀父亲。”

我跪在床边看着陷入昏迷，迟迟未醒的父亲，无助的哭了起来。

“行了，擦擦你的眼泪，该去书院上学了。”

“父亲，求求您醒醒，不要丢下女儿一个人。”

我不再搭理母亲，一心盼着这只是个玩笑，素来疼爱我的父亲还在这儿笑着和我说话。

“我的娇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值得最好的二郎。”

可是不管我怎么哭诉，情求，我的父亲只是静静地一个人躺在那里，不再言语。

“宋天娇，赶紧给我滚去书院，不然我立马让人断了你父亲的药，让你好好的哭个够。”

“母亲，您就一点也不担心父亲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也死不了。”

“您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捂了这么些年都没捂热。”

“给我滚去书院，怎么做事轮得着你来教我。”

母亲下令让两个丫鬟将我送去了书坊，然后在书房门口一直等着我下学。

跪了三天滴水未进的我，嘴唇苍白，整个人浑身无力，眼睛红肿，无人关心。

“喏，擦一擦眼泪，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德行，你那个娘又为难你了。”

“春林，你帮帮我，救救我爹爹好不好，大夫说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拽着她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你先松开，好好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将事情的经过和她说了，只见素来自信爽朗的姑娘听完我的话，双肩耷拉着，无奈的摇摇头。

“天娇，我也想帮你，不过我真的没有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请动我师傅他老人家出马，他看脑袋这方面可是国手，他要是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春林，怎么才能请动杜老出山。”

“其实这个也好办，但是你娘那边不好弄，就算我师傅愿意救你爹，进不去府里也没招啊。”

“你说得对，我得想想办法。”

自那以后，我时常去医舍帮忙，只不过帮的都是倒忙。晒草药不小心将它们放在一堆，气的府老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为了不让我再祸害他的宝贝，终是答应了我帮忙去瞧瞧父亲的病。

我知道和母亲直接说肯定无用，所以给祖父去了一封信。

半个月后，远在江南养老的祖父母直接回了京城。

“王氏，跪下。我真不知你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儿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敢隐瞒不报。”

“父亲，母亲，你们别只听天娇这个丫头的话。打小这丫头就爱说话，就是因为我管得严厉了些，才想跟你们告状。”

看着母亲那不急不躁的样子，祖父母略有怀疑的看向我。

“祖父，祖母，父亲现在就躺在澜威院昏迷不醒，天娇没有说谎。”

“来人，把王氏押去祠堂，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侯府什么时候竟轮到了她做主。”

“父亲，母亲，儿媳冤枉。”

母亲一边哭喊着，一边恶狠狠的看着我，那个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祖父一边派人去御医院请御医，一边派人去书院请杜老。

半刻钟后，二人前后到达，号脉以后均是摇头叹息。

“侯爷这病是急火攻心，我一会儿开一副药，至于能否醒来得看运气，如果醒来日后得小心将养，万不可动气，否则于寿数有碍。”

“多谢杜老。”

我连连感谢，幸好，父亲还有救。

8、

“无妨，你跟我来拿药方去开药。”

走到外间后，杜老写了一个方子，细细嘱咐一番，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丫头，你爹这病要想根治只有一个办法，日后万不可让你爹再情绪波动，这样身体可与常人无碍。”

“谢谢您，杜老。”

“你这丫头命也苦，能搭把手便搭把手吧，记得按时喂你爹喝药。”

“好的，多谢您。”

将杜老送出府后，我便亲自去药房抓了药，全程守在药炉旁，看着我爹将药喝了下去。

一日后，我爹悠悠转醒。

“我要休妻。”

我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原来这些时日他虽然昏迷着，但是却可以听到周围的声音。

一直不忍的父亲在听到母亲那句死了才好，终是彻底死心。

“好好好，休妻，娘什么都答应你，当初娘就跟你说话那种女人不能娶，你非不听，连累我儿这么多年。”

祖母一边说着当年，一边心疼的看着父亲。

在祠堂跪了一夜叫苦连天的母亲哭着喊着要见侯爷，说她再也不敢了，说她知错了。

正如当初的我一样，只可惜大病一场的父亲再不吃这套了。

父亲将休妻书扔给母亲的那一刻，母亲疯了一般，嘴里喊着自己没错向我扑了过来。

“娇儿，娘平日里最疼你了，你快和你父亲求求情，娘不能没有你啊，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娘，您还记得吗？从小到大，我这样求了您多少回。您是怎么跟我说的，做错事情就要承担后果，怎么轮到您自己就受不住了呢。”

我慢慢的将她紧抓的手推了下去。

看着她眼里的希冀一点点暗沉，我心头的快意密密麻麻的钻了出来，同时又带着点疼。

“果然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竟落得这一句话，让我走可以，把我这么些年花费的银子全还给我。”

商人出身的母亲命人将这些年在我身上花费的银子一笔一笔算了清楚，合计十万八千两白银。

这个数字报出的时候，狠狠地吓了祖母一跳。

“王氏，你这些年给天娇吃的金子不成，侯府只给你五万两，再多一分没有，不然我就将你企图谋害我儿的罪名彻底给你扬出去。”

“你个老虔婆，从我进门你就看不上我，现在又撺掇你儿子休妻，怪不得你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合该断子绝孙才好。”

平日里有所收敛的母亲此时彻底放飞自我，和祖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起来。

“够了，王氏，带着你的东西，滚出我侯府大门。”

祖父猛地一拍桌子，然后命人将母亲和她要的东西丢了出去。

安宁侯夫人被休弃了这个消息一时在京内甚嚣尘上。

9、

母亲从侯府离开的那一日，带走了侯府大半家产，包括早早为我置办的嫁妆。

“毒妇，你把这些都带走，就从没考虑过天娇么，她日后嫁人该怎么办，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侯府千金还怕嫁不出去么，我一个被休弃的妇人不多带点金银傍身，日后该如何在这世道上存活。”

说罢又拿起帕子嘤嘤切切的哭了起来。

“王氏，记住今日你说的话，日后如果借侯府的名头行事，我老婆子便一纸诉状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去顺天府尹为我儿讨个公道。”

“就你们这只剩一个空壳子的侯府有什么好借的，现在京中谁人不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怒急的祖父指着得意的母亲，连连说道。

“老侯爷还是别这样说为好，毕竟我现在已不是你侯府的人，王嬷嬷，我们走。”

母亲看着府中老弱病残的一群人，得意的带着一群丫鬟小厮转身离开。

自那日过后，年迈的祖父脊背更弯了，我去请安的时候时常看到他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天空。

秋日的落叶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就像这侯府一般日益衰败。

“祖父，天气微凉，您要多穿点，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我将椅子上搭着的披风披在祖父身上红着眼眶继续说道：

“祖父，侯府不会就这样没落的，还有孙女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娇娇，你是个好孩子。娶妻不贤，祸害一家啊。”

说罢咳了起来，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我便起身告退。

祖母这几日一直在张罗给父亲娶继室的事情，奈何最近侯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中无人不知，大户人家适龄的女儿都婉拒此事。

如今唯有把门第放低，经过父亲点头，最终为父亲定了一门老家七品县令家的姑娘，叫钱蕊芳，年十九。

母亲在得知父亲又娶妻的消息时，带着人在侯府门前又闹了一回，最后父亲差人请京兆府尹来了一趟，才将人赶走。

自侯府出事后，我将自己心底的那份爱恋彻底藏了起来，将那把折扇扔进火堆里，刹那成灰，就像我那曾短瞬出现的喜欢一样。

中秋宫宴时，贵妃娘娘提议在座的姑娘表演才艺，来之前祖母就和我说过，此次宫宴会为几位未成婚的皇子挑选王妃。

往日的侯府可能还有希望，现在的侯府最多便是得个侧妃罢了。

宋家祖训：不可为妾。

只是看着祖父那日益佝偻的背，父亲头上逐渐增多的白发，我心中有了一个决断。

既然要嫁人，那我便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我换上那身事先准备好的红色舞裙，额间一朵茯苓，以右足为支撑点，轻舒长袖，随之旋转，愈转愈快，随着鼓动翩然起飞，数十条红色绸带清扬而出，眼如秋水，顾盼生辉。

有一句话母亲说的没错，她是美的，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容颜自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深知自己的美貌，以前是不屑用，但不代表我不会用。

我摆出自己最优美的姿势，一曲舞罢，跪在地上俯身谢恩。

离去时，我看到和父亲一般年纪的圣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那一刻，我知道，第一步我走对了。

10、

宫宴结束回府后，父亲看着我连连叹息：

“娇儿，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为父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虽然今日的侯府已没落，但护你一世安稳是不成问题的。”

“父亲，侯府养了娇娇十几年，娇娇如果不站出来，几代人的心血将毁于一旦，女儿迟早要嫁人，都是赌，女儿愿以我之身为侯府搏一条路。”

“娇娇啊，爹爹多希望你还没长大，都怪父亲没用，才让我儿这般年纪为家族考虑。”

自那日在书房长谈后，父亲和祖父便默认了我的决定，祖母托尽关系帮我请了一位在宫里呆了二十年回家养老的嬷嬷。

“姑娘，在深宫里没有姐妹，只有伺机而动的敌人，您一旦入宫后须万分小心，万不可轻信他人。”

“不能一味仁慈，要刚柔并济，更要审时度势。”

“贵妃父兄执掌军权，切记不可与之为恶。”

那日参加宫宴的各府千金都有了归宿，而关于我的归处迟迟未有定夺。

腊月十三那日，我及笄了。

久未登门的母亲借口要亲自观礼来了府中，身上穿着千金难买的云落纱，头上戴着难得一见的鸽血红发簪，满身贵气，看来这些日子她过得很不错。

“你们都退下，我要与我儿单独说几句话。”

“退下吧。”

我也想知道素来现实利己的母亲会说什么，便开口让身边的丫鬟退下。

“娘就知道我的娇儿是个争气的，一眨眼就长大了，转眼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所以呢？您有话不妨直说。”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急性子。贤王前几日托人找娘说合，想将你纳进府里，聘礼三十万两白银，还说等你生子后便请旨为你册封为侧妃。”

“纳入府内，所以您是要我去当小妾是么？”

“傻娇娇，王府的妾和寻常人家的妾怎会一样，日后成为侧妃是会上皇家玉牒的。”

“那您可知贤王为何至今无子。”

“那都是市井谣传，贤王妃不得宠爱却善妒，我儿却不同，生得这般貌美，性子柔和，能歌善舞，定会让贤王独宠于你，日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如果我说，我不愿呢？”

我冷眼看着身旁一脸算计的母亲，淡淡说道。

“你不要犯傻，段家那个庶子去了战场，刀剑无眼，能不能活着回来都算不得准，就算回来，撑死是个五品将军，跟你爹一样，能有什么大出息。”

“所以在您眼里，我只是争名夺利的工具而已，对吗，娘？”

我朝着她一步步逼近，直直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怎么胡言乱语，我全是为了你好，从小你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嫁给贤王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这么好那您就去嫁啊。”

看着她好不心虚，满脸得意的声色，我口不择言的回答。

“宋天娇，你果然与你爹一样，冥顽不灵，简直是一块朽木。”

“所以啊，您这块美玉就离我们远些再远些，免得让您惹上尘埃。”

“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点头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全京城的姑娘谁不羡慕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想去死，可以吗？”

“你，你，你这个逆女。”

“娘亲，我是您十月怀胎亲生的女儿，宁为贫家妇，不为富家妾，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怎么就忍心让我当别人的妾。”

听着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我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哀求的看着她说道。

“毒妇，本来看在你是娇娇亲生母亲的份上让你前来观礼，你竟想让我侯府嫡女嫁到别人家做妾，立刻给我滚出去，不然我让人将你打出去。”

后知后觉的母亲看着祖母身后站着的一众贵妇千金，脸上带笑的看着她，似当初第一次参加聚会一般，落荒而逃。

11、

及笄之日，祖母为我请的是和她素来交好的安国公老夫人，当朝一品诰命。

“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爱字嘉乐，女士攸宜。礼庄尔质，德成尔身。宜诫宜慎，允公允能。”

礼成后，安国公老夫人亲自为我戴上玉簪，并当众将我认为安国公义女。

我俯身行礼，那一刻，我知道，我离进宫的日子不远了。

十日后，当今圣上命御前总管前来府上宣旨，封我为四品美人，即日入宫。

年迈的祖父带领侯府众人站在我身后，与我一同领旨谢恩。

父亲亲自给前来宣旨的公公递上厚厚的一沓银票，然后恭送出府。

“小主，入宫带上春喜和秋浓，她们二人是祖母精心为你挑选的，一人懂医，一人善装扮，日后万分小心。”

向来强硬的祖母此刻看着我红了眼眶，我为了她擦去眼角滑落的泪。

“祖母放心，娇儿会好好的，娇娇还等着您进宫看我呢。祖父年纪大了还喜欢吹风，您平日里劝着点，爹爹娶亲后就好了，家里会慢慢热闹起来的。”

素来坚毅的父亲和祖父看到这一幕，眼眶也红了起来。

次日，我带着春喜和秋浓乘着宫里派来的马车进宫，直到宫门关上。

我看着周围高高的宫墙，终是被困在了这四方天地之间。

温柔大度的皇后娘娘亲自派人将我接到了芳汀苑，还说平日里有需要可以直接去找凤澜殿掌事姑姑，我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道谢。

我知皇后是想将我当成一枚棋子，和素来得宠的贵妃娘娘打擂台，然后坐收渔人之利。

可是，谁是哪颗棋子还未定，大局未定之前，谁敢轻言输赢。

进宫后的五日后，盛帝召我侍寝。

那一晚，我弱小胆小又热情，年过四十的皇上惊喜的看着我，一遍一遍深情的叫着我的名字。

“娇娇，怨朕吗？本来你可以不入宫的。”

“娇娇不怨，娇娇很欢喜，能得圣上垂青是娇娇之福。”

那夜整整叫了三次水，侍寝以后皇上迫于规矩命人将我送了回去，随后流水般的赏赐进了芳汀苑的门，将整个屋子都快摆满。

“美人大喜，恭贺美人。”

“秋浓，你进来帮我按按穴，身子有些乏。”

入宫之前，嬷嬷曾告诉过我事后按着腰后三寸那个穴位，便不易受孕，且不伤身子。

而后我沉沉入睡，宫里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眼见着我入宫几日盛宠不断，多的是前来邀宠的奴才，我时刻谨记嬷嬷的话，吃食和衣物还有各宫送来的礼物都是万分谨慎小心。唯恐一个不慎中招。

春夏秋冬，每一日去皇后娘娘宫里的请安都不曾落下。

贵妃娘娘刚开始只是冷言讥讽，而后借各种由头罚我下跪，我全部一声不吭照单全收。

见此其他嫔妃也开始奚落于我，冷落热脸在入宫短短半年的时日里，我尝了个遍。

都说我白瞎了这样一副容颜，不会邀宠，不敢告状。

却从未想过，自己要来的和主动给的有很大不同。

12、

每次我受罚后，皇上都会偷偷的命人给我送来药膏赏赐，宫里的一切没有能瞒过圣上的，只看他愿不愿放在心上。

大军得胜回朝后，贵妃的待遇水涨船高，一度和皇后娘娘直接争锋相对。

眼看着不争不抢的我无用的躲在自己的宫里，皇后娘娘利落的丢下我这个废子，不带一丝犹豫。

欲使其灭亡，逼使其疯狂。

贵妃娘娘的兄长奸杀幼女，贪墨银两的事情被一纸告发，直接呈到了御书房的桌面上。

圣上红笔批注下令，将其母族全部流放，家产没收。

贵妃娘娘在御书房外面整整跪了一日都没能见的圣颜，随后因其言行无状被下旨降为嫔位。

宫里的恩宠就是这样，得宠时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失宠时所有人都能将你踩在脚下。

作为接替十万大军的人选，圣上心中已早有决断。

段承彦既不占长，也不占嫡，无疑是最好的一把刀。

再次见到他的那日，我挺着七个月的身孕，正在接受贵妃的册封礼。

我站在台上远远地瞧了他一眼，两年的风霜，将他的下颌磨得愈发坚毅成熟。

盛嫔在册封典礼结束后，还专门来了一趟我的昭华殿。

“听说段将军还未娶妻，贵妃娘娘心中就没有一丝触动么。”

“哦，不知盛嫔以为本宫心中该有何触动。”

“你这个趋炎附势，跟你那娘一路货色的贱人，要不是你，皇上怎会厌了我。”

说罢她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在我即将被扑倒之际，春喜一脚踹了上去，与她在一处争斗了起来。

我一手扶着肚子，被秋浓搀扶着向外走去。

“来人，快来人，娘娘肚子痛，快去并奥圣上。”

听闻消息的皇上立即宣布退朝，赶了过来。而此时的盛嫔，原来不可一世的盛贵妃此刻正狼狈的被春喜绑在一旁。

“皇上，您救救臣妾，贵妃她想杀了臣妾呀，皇上。”

“毒妇，竟敢残害皇嗣，来人将盛嫔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盛怒的皇上一脚朝她心窝踹了上去，无视她那一脸柔弱的模样。

“爱妃，朕来晚了，都是朕的错，不该让她今日出来害人。”

“陛下，这不是您的错，如果已有害人之心，即便不是今日她也会想办法害人的。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事事都照顾到呢，臣妾一想到有您做主，便什么都不怕了。”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般招人疼啊。”

因为不爱，所以才能按照您想要的模样保有理智啊。

我在心里偷偷地回答。

次年二月，我生下一个小公主，晋为皇贵妃。

圣上怀中抱着小家伙，当即下旨册封为昭阳公主。

许是老来得子的缘故，昭阳这个小丫头从小便不怕她的父皇，时常坐在他的怀中看他批阅奏折，甚至敢揪着他的胡子玩闹。

这是许多皇子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13、

在我为圣上生下第二个小皇子时，陛下特别开恩允许我的家人进宫一见。

祖母带着继母入宫，如我想象的那般，柔婉大方，性子很好，我还有了一个和昭阳差不多大的弟弟。

“贵妃娘娘，家里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就是王氏时不时的传信说想入宫见您一面，毕竟她是您的生母。”

“祖母，你替我回了吧，就说我说的，我们之间的母女缘分早就尽了，日后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告诉祖父对所有族人严加管束，万不可因一世之利耽误小弟将来的前途。”

“好，您自个儿在宫中也要保重身体。”

“放心，孙女还得看着昭阳和景钰长大成人呢。”

吃过午饭，在宫门落锁之前，祖母便和母亲回家去了。

看着一旁的小景钰，肉乎乎的小脸，萌萌的两个小酒窝，我轻轻地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哇”的一声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作甚要逗他，都当娘的人了。”

当朝天子熟练的将他抱在怀中哄着，然后被淋了一身童子尿。

“陛下，您还是快去洗洗吧，哈哈哈。”

我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五岁的小昭阳大人似的对我说了一句：

“母后，你好幼稚。”

额，我被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嫌弃了，我后知后觉的发现。

只是如今的日子难得松快起来，我早早便向皇后表明，无意于争夺那个位子，只希望平平安安的将我的儿女养大。

看到盛贵妃的下场后，皇后娘娘也安安稳稳的呆在凤澜宫闭门不出，一心朝佛。

至于太子，那是早早便已定好的，中宫嫡子，自小被圣上呆在身边教养，小小年纪俨然一副明君之相。

我深知圣上虽然对我宠爱，却有底线，关乎国祚的大事是绝不可能犯糊涂的。

在景钰六岁那年，便早早的被封为逍遥王，只等及冠之后便迁入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景盛三十六年，在位五十年的圣上薨逝，临死前留了一道圣旨，刚刚成年的新帝不论何时都不能打我们娘仨的主意。

新帝登基那日，我带着昭阳和景钰去了封地，自此居于一隅，安分度日。

很久之后，京中传来消息，母亲王氏被一个来京城做生意的富商所骗，落得人财两空，郁郁而终。

比昭阳大一岁的小弟刚刚十二岁便考取了秀才，听爹爹说成绩很是不错，是整个侯府的希望。

景盛四十六年，我卧病在床，出嫁的昭阳和景钰都守在一旁。

“阿娘，您说，女儿和弟弟都在呢。”

“这世上女子大多不易，昭阳你是我皇室的公主，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首先学会心疼自己；至于景钰日后娶亲定要对王妃好些，万不可负了她。”

“女儿儿子遵命。”

我这一生，迷惘过，失落过，也得意过，总体来说，过的还算不错。

只是若有来生，我希望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能够嫁一个喜欢的人，与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安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愿得一人心，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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