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魂

从冥衡记事以来，只跪拜过三个人。其中两个是父母。他们仙逝之后，埋葬于济厌川。冥衡因父神那句“不许掉泪”，硬是一声哭都没有，只安静地跪拜在坟前直至昏倒。另一个是前天帝敕坤，虽是对天帝应行之礼，但也是出于尊敬。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向敕永下跪，但今日，冥衡有不得不求他的理由。

冥衡俯身，跪了下来。

“天帝所虑亦有道理。不过起生池自上古至今，灵力浑厚，应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煞气污染。若是天帝不放心，可用推演天门一算。”

冥衡这一跪，不止敕永，连众仙家都惊着了。

就算你不知道冥衡与敕永的渊源，也要知道平常众仙家议事，回话时只需作揖行礼就可。仙家只需在大典例如新天帝登位、天帝仙逝，还有天帝罚罪时跪拜即可。

冥衡虽跪着却又说出要用起生池洗凡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倒是让众仙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不妥。”太上老君拈须摇头，“且不说推演天门只是演算，并不是预知未来。再说这起生池灵力强劲，一个肉体凡胎能不能承受的住也未可知。”

“正是这理。”看管起生池的藜禾仙子点头，附和道，“凡人之躯要经受煞气与仙气在体内的冲撞，死了都算轻的，怕会要炸的四分五裂，那可就…”

藜禾言罢，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地上躺着的女童，眼神里倒是多了几份同情。

“造孽啊，那不如给她个痛快呢！”

镇武天王又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未料想到保住芊儿的性命会这么艰难，冥衡想到先前承诺师父说必将芊儿安全带回，看来要失信了。将师父卷入神魔战本就有愧，现又害了他女儿的性命，要冥衡怎么能忍。

怕是，到了万不得已之际，要破开额间的封印了。

冥衡心里起意，不自觉地动了七魄的杀气。由于冥衡与敕永的神系都属冰，这杀气便被敕永感知到了。

敕永盯着云阶下跪着的冥衡。他虽然跪拜于自己脚下，却从未真正臣服过。多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将他踩在脚底，碾碎。

但，把他逼急了，又会有什么好处。

毕竟他虽然无仙格神名，却是实实在在的战神。

“冥衡，上前回话。”

起身，毫不犹豫地登上了云阶。

还穿着离云谷弟子的统一服饰，是一袭黑衣，用银色丝线绣出云纹图样。冥衡向上走的时候，外层的黑纱飘起，拂过云阶旁的矮栏。背影落在众仙家眼中，是那么有气势。

不像是回话，倒像是登位的样子。

冥衡能清楚地看见到敕永眼底的敌意、恨意、杀意，但这些都是战场上司空见惯的，没什么可惧怕。

无论敕永想怎么对付自己，冥衡只有一条底线。

把芊儿活着带回人界。

两人对视着，越来越近。与敕永不同，冥衡眼中只有坚定，不带其他的情感。冥衡以前是这样，多少年过去也未改变。看不出情绪，就会让人摸不透、看不穿。

这让敕永很不喜欢。

冥衡停了脚步，站在宝座下两阶的位置。

敕永压了嗓子，小声说道。

“起生池灵力渐弱，你不会不记得吧。若非如此，我怎会让你在人界成立修仙门派？你现要以起生池去洗煞气，是何居心？”

冥衡对上敕永那恶狠狠的目光，倒是十分淡定。

“魔尊死前力量早已衰弱，不然不会被轻易诛杀。魔尊煞气并不强大，以起生池的灵力来说，洗净不在话下。”

敕永思索片刻，突然勾起嘴角。

“好，我依你所言。不过若是有变，后果你一人承担。还有，”敕永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满是危险的气息，“待到事成，你要主动提出放弃战神之位。”

早知道敕永不会轻易答应。

但这个代价，冥衡能够接受。

敕永其实算不准冥衡肯为这小小女童牺牲到哪种地步，但一是向来不喜参与仙界之事的他，今日屡次进言，力保女童性命。二是两人早已势如水火，冥衡却肯因求情而向自己跪下。

有这两条，敕永才提出这个交换赌上一赌。

“好。”

还是听不出一点情绪，瞳中也没有丝毫的动摇，仿佛战神之位毫无价值一样。

赌赢了。

本该因此感到高兴的敕永却也没有欣喜之感。在心里盘算了这么多，似乎并没有伤到冥衡分毫。他看淡战神之位，甚至于当年主动放弃天帝之位，对敕永都像莫大的嘲讽。自己工于心计，动用手段，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他却弃之如敝屣。他的坦荡和磊落，只会让敕永对自己的恶和虚伪感受得越清晰。

越是这样，敕永就越恨他。

看着眼前黑衣在身的冥衡，敕永竟想起当年自己为了天帝之位也曾换过一夜的黑袍。那夜所做之事，敕永不敢再回想。

敕永把手一挥，冥衡下了云阶。

“冥衡既执意如此，看在你为神魔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份上，就依了你吧。”

本就不想担上诛杀凡人的罪过，现在冥衡既然愿意担下所有后果又肯放弃战神之位，敕永何乐而不为。

自然，话里话外都要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天帝…”

仙家们还想阻拦，敕永摆了摆手。

“此议不辩，照做就是。”

旁人看着这情状，像是天帝与冥衡站在一边，为他说话的样子。但青竹心里明镜似的，怎能不知道敕永的算盘。

决定虽然是天帝下的，但是冥衡的提议。众仙家不会记恨天帝，都怨上了冥衡。现在敕永力排众议，一副感念有功之臣的明君模样，实际上已经把冥衡架上了火堆。不出什么问题还自罢了，若是有任何意外，冥衡将成为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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