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追凶

宇宙空荡荡的真空之中没有声响，木卫三沉静地绕着木星环行，地表上的金属建筑物带着光滑冰冷的色泽，街道上鲜少见到人影，整个星球俨然成为了一座巨型的淡灰色雕像。远处的地球散发着明亮的颜色，在深黑的宇宙里像一颗蓝色的圆点。

飞行器缓缓升起，单调重复的提示音在舱内躁动，电台里人工智能用情感饱满的声线朗读着关于建设地月新通道的新闻。

邱澍眯着眼睛望去，一条银色的线若有若无地飘动在地球与木卫三之间。

“死了十三个人，”齐玥高扎着头发，手轻轻按动操作面板上的按键，用镇静的声音说道，“死者全部都是来返于地球和木卫三的货车司机，货物基本没有遗失，但每辆车上的运输机器人都被窃取了。报案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据称其正打算和家人去木卫三探望亲戚，没成想竟然撞见这样的场景。接到报案后，周边的巡警就立刻出动了，但并在周边未发现可疑人物。”

“机器人能追踪吗？”

“技术科那边还在寻找定位信息。”

“行车记录仪呢，查不了吗？”

“被破坏了，记录查不了，”齐玥顿了一下，眼睛正视着前方，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邱队，这次应该是一个大案。”

“死者年龄平均三十到四十岁左右，全部为男性，在Jupiter-governing旗下的运输公司工作。根据运输货物单可知，此次是运输精密零件。”梁丘远一边用中文讲着一边快速敲打电脑键盘。

步入三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率先面对的社会危机就是人口的爆炸式增长。人口数量的激增，随之而来的是失业浪潮和平均薪资水平的跌落。许多人不像邱澍这类人一般幸运，这些人没有经历过高等教育又鲜少有一技之长，只能在廉价劳动力市场里低价竞争；相应的，许多公司比起全方面高投入人工智能，不如将一些效率等同但成本更低的岗位用人工代替，正如星际之间的货物运输司机。

陆恒昌凑到梁丘远的身边，屏幕上赫然出现十三张类似证件照的图片，年龄、性别、国籍以白色的文字标志在下方。照片里的他们端正地站在镜头前，像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双眼闪烁着光亮，带着对新生活的期望，也许他们正因为终于找到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兴奋。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高矮胖瘦皆有。梁丘远双臂环抱，盯着这些鲜活的照片，很难将命案与他们相关联，兴许生命的残酷就在于此——谁都不知道在按下快门、留下生命痕迹的某一刻，我们究竟离死亡还有多远。

“那里就是案发现场。”齐玥往窗外抬了抬下巴。直到现在邱澍才看清楚，刚刚若隐若现的银色线条分明是一条货车链——十三辆大货车安静地漂浮在距离木卫三不远处的地方，来自远处太阳冰冷的光线照在破碎的车窗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白色线条。司机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舱里，身上还紧紧系着安全带，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一些小型的机器人摇摇晃晃地从货车身侧排成一行纵队飘了出来，再绕了个弯移动到车厢一旁……这些是队里新配备的检证机器人，它们虽然身形小巧，但也装备上了时下最前锋的引力对抗装置，这些圆滚滚的小人时不时向昏暗的车厢里投下闪光灯，丝毫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齐玥好像对那些机器人很感兴趣，盯着它们端详起来。

“梁，把死者照片和现场照片也收集起来。”邱澍站起身，走到梁丘远身边。

“邱大，我先去现场看看。”陆恒昌将作为自卫的激光枪放进自己左侧的口袋上，转身向隔离仓走去。

邱澍点头默许。紧接着，十三张死相各异的人物图片出现在液晶屏幕上：一些人的后脑壳已经碎裂，迸出许多圆滚滚的鲜血，和脑部组织的残片一起漂浮在四周；一些人眼睛却已经泛白胀红，眼眶下晕出些许鲜血；还有一些人不算惨烈，面部呈现惊讶状，眼睛瞪向前方，但瞳孔已经涣散。这些死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额头上都留下大抵直径一厘米大小的荧蓝色圆点，一直贯穿到后脑勺，水滴状的血液从中徐徐飘出。到底是人工智能拍摄的照片，高强度的闪光灯让照片更惨不忍睹。如果从蓝色的圆点里望进去，肯定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邱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次的案件显然是一次难嚼的骨头。

“法医那边判断估计是激光武器致死，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前”梁丘远说着，同时把这个信息传达给陆恒昌，“尸体等我们处理完现场之后才作进一步分析。”

“激光枪……”齐玥叉着腰，也走到梁丘远身边“数据库里找不到相似的案件吗？确认激光枪型号后就好追踪了。”

“找不到，”梁丘远摇摇头，“数据库里没有。”

“蓝色的圆点……”邱澍摸着下巴仔细思索。

陆恒昌身上连着牵引绳，缓缓向那十三辆大货车移动。货车依靠着仍未失效的引力对抗系统而在黑洞洞的宇宙幕布下安静地悬浮。

昏暗的车厢里，死者额头上圆点散发着诡异的荧蓝色。陆恒昌凑近了仔细查看，蓝色圆点的边缘极其光滑，从中漂出的血液也从鲜红中泛出淡淡的荧蓝色。他再缓缓向车前移动，视线在车厢内探索，除了操作台上随意摆着安置新型引力对抗系统的介绍说明书还有一盒半空的烟盒压在其上方，再别无他物。

陆恒昌目光落在前车窗上时，他猛然发现前车窗的玻璃裂纹像蜘蛛网一样从中心的一点向四周爬开，而从那颗直径一厘米的中心点向车内看去，视线竟然可以从车前穿过蓝色的圆点一直抵达最后一辆车中死者的额头中央——死者们额头上的蓝色圆点竟然达到了恰到角度的偶合！

很显然，凶手是站在车前，用激光武器直接射穿了这一整串车链，并且在死者的额头上留下大小相同、位置相似的痕迹。

但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案件在车辆链能够以同一水平直线行驶的行星上也许还有迹可循，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太空中的货物链并不能依照直线流动——太空中有各种引力，因此为了不被吸引致使发生事故，同时又减少引力对抗系统的能源消耗，货车链的行驶根本不可能是依照直线行进的，更何况这次的案件发生在引力强大的木星周围；退一步来讲，即使货车能够直线行驶，司机们的身高和座位调驶的习惯也都不尽相同，凶手怎么可能利用激光枪进行恰到好处的直线射杀呢？

……

“我们来简单过一下这次的案件。死亡人数十三人，几乎同时死亡，致死原因为激光武器射击导致的脑部死亡，法医判断由于激光的特殊属性和血液进行了化学反应，因而在死者创口处呈现蓝色圆环。车内的货物并未遗失，但搬运机器人却丢失了，我们因此推断凶手的目的很可能在于窃取机器人。行车记录仪损坏无法恢复，现场也没有找到凶器、指纹之类的线索，机器人还在追踪信号。

“现在我们面临几个问题。第一，激光武器到底为何，能否追踪？第二，凶手如何做到直线射杀死者？第三，凶手动机如果为盗窃，那目标为什么会在于搬运机器人，而不在更贵重的精密零件？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邱澍话音落地，站稳脚跟，转身面向队员们。在他身后的落地液晶屏幕上显现着十三名死者的照片以及现有的线索信息。

“邱队，”梁丘远率先发言，“在以前的刑侦记录当中，有一种查验血液的方式叫做鲁米诺测试，其所采用的试剂能够与人的血液进行反应，进而在黑暗的环境下使血迹呈荧蓝色。我们能不能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我觉得不会是鲁米诺导致的，”陆恒昌坐直了身子说，“鲁米诺是一种不活跃的黄色粉末，怎么能附着在激光武器的直线光束上？既然大数据卷宗里都没有这样的记录，我倒是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新型的、甚至还没有全面运用的激光武器，我们向地球的武器总部反映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也许还能查到是一些潜逃人员滥用武器。”

“我觉得小陆说得有道理，”邱澍的视线转向齐玥，“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赞同，”齐玥看向梁丘远和陆恒昌，再将视线抛给邱澍，“我觉得地球武器部潜逃人员利用新型武器完成此次案件的说法看似合理，但如果我们按照这个逻辑推演下去，我们会把这个案件逼上死胡同：首先，如果真的是潜逃人员，为什么没有天网没有通缉的消息？再者，潜逃的人本身就要求行动轻快灵活，那选择劫持笨重的搬运机器人而不是精巧的高端机器是意欲为何？其次，我们忽略了此次的死者们都是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被一枪贯穿的，一个潜逃人员又是如何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做到这样的精密计算？”

“我觉得，根本不是人类作案。”

齐玥的话音刚落，梁丘远就深吸了一口气。

“Mom dieu！”

邱澍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里面似乎燃着一种许久没见的热情。

“你再具体讲讲你的想法。”他点点头，示意齐玥继续讲下去。

“我推测的理由很简单。今天我们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些新来的检证机器人是按照直线纵列的路径行进到案发现场的，因此我极其怀疑在木星和木卫三之间的引力流相互交错之间，形成了引力切线。梁，帮我弄个模型。”齐玥站了起来，向梁丘远示意。

梁丘远迅速敲打键盘，按照齐玥的说法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模型。

“小陆今天在勘测现场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货车所配备的引力对抗系统是最敏感的新装置，因此这些货车的行车路线是该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最佳的路线——即木星和木卫三的引力流线之间一条笔直的切线。这就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随后，大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木星和木卫三的简示图，引力流以灰色的圆圈向外扩散。木星和木卫的引力流之间形成了无数条红色的切线，其中一条恰好与货车链的坐标相吻合。

“但这并不足以完成这场谋杀，”齐玥接着说，“货车链在行驶的过程中会有上下摆动，再加上十三位死者的高矮胖瘦的差异，从理论上看人类几乎无法完美把握这个时机。但换做人工智能就解释得通了，足够大的算力足以支撑它们依照这个模型进行精密计算，进而得到一条瞬时的直线。”

再放大，十三辆相互勾连的货车呈现在屏幕之上，司机的高矮胖瘦也依次排序；在AI的推演下，一切都如同齐玥所说的完全相同——在某一个瞬间，一切都恰到好处——一道冰冷的蓝色射线迅速穿过——凶手一击射杀，轻而易举。

“如果把凶手当做人工智能的话确实能够解释得合理，但我还有问题，”陆恒昌站起身来，看向大屏幕上格外刺眼的蓝色射线，“这些人工智能是挣脱了图灵锁，产生了自我意识，才利用激光武器谋杀人类吗？这概论有多大？”

陆恒昌的问题让所有人再次沉默。如果这个问题放在以前，邱澍能够毫不犹豫地敲定概率能有80%，但如今却难以肯定了。

三十世纪中期，地球上曾经爆发过一场由人工智能掀起的叛乱，规模十分巨大。虽然人类在这场战争中最终获得胜利，但却损失惨重，许多人都因此流离失所甚至失去了生命，经济和科技的发展也因此停滞许久。为了防止这类事情再次发生，科学家们加紧设计出了一种名为图灵锁的程序，在多次迭代更新之后已经能完全阻止人工智能的自我意识过剩。至此，人工智能叛乱事件的数量直线减少，即使有，也会被人们用图灵锁快速制服。再看回此次案件，从齐玥的判断出发，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的可能性有多少？用激光武器谋杀人类的概率又有多少？最终的动机落在抢劫机器人上的合理程度又有多少？这些都未可知。

案件似乎再次陷入了死胡同。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不用想了，马上就可以知道真相了。”梁丘远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打破沉默。

邱澍往屏幕上一看，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丢失的机器人信号最后出现柯伊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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