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欲晚

“时元岁六年六月九日，依岁之证，以月之令，正婚庆典，吉时到——”

姜昭任着女使婆子打扮着，垂眸不语。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皇后亲赐的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地摇摆，碰到少女娇嫩的脸颊，似不忍碰触又快速地移开。

阿寰在姜昭身边立着，瞧着小姐脸庞处仍有泪痕，拿出细绢轻轻拭去，轻声哄着：“小姐别哭了，瞧着就不好看了。”

姜昭闻言眼眶泛酸，眼瞅着又要哭上，王府来的嬷嬷急忙扶住她身子，上前哄慰。很快，凤冠霞帔，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吉利的鸳鸯石榴图案，外罩着极轻薄的上好绯色轻纱，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姜昭玲珑有致的腰身，挂着一个绣双喜纹杭缎香囊，逶迤拖地的大红色撒花凤凰纹丝缎裙，走动间，妖冶的裙摆翩跹，好似大片的曼珠沙华，当真是美轮美奂。

“咱们姑娘真是好看。”嬷嬷们都在真心称赞，瞧着虽身形有些消瘦，但却玲珑有致，别有韵味。“与咱们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晨起有些雾色，太阳还没升起，整个世界一片艳红。伴着奏乐声，姜昭由阿寰扶着出了姜府。隐隐听见阿寰略显惊喜的声音唤自己，姜昭稍稍侧头，只瞥见满天的红色之中，有一男子端坐在马背上，穿着一身大红直坠婚服，腰间金色朱玉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邪性，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姜昭盖着盖头，不敢多瞧，这几日也隐隐打听了些这位南御王的传闻，年少轻狂的很，加之长相极好，时常流连于烟花巷柳，妥妥不羁放纵的纨绔子弟样。但经叛臣一案后，本玩世不恭的浪荡子突然转性，孤臣孽子，进了军队，自请发配前往燕北荒凉之地。那燕北，严寒无比，遍地尸骨，哪是活人能待的地方，去时想来他也刚及弱冠，还是个少年人，在那的两年多，他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怎么可能不绝望不害怕呢？

此刻阳光灼灼，姜昭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

典礼结束后，夜已深，王府外月色如银，月影如钩，如镐素一般的光华，洋洋洒洒地镀在每一块砖瓦上，与廊下悬挂的火红灯笼烛火交相辉映，闪着微红的光亮。游廊上也挂了一排的火红纱灯，暖黄的烛火照映下来，将树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倒映在地上。不愧为圣上以亲子相待，整座王府的建筑都以阔大威严为主，尽显王家气象，独有自己所居这处不同，粉墙漏窗，花光柳影，诸般布置摆设娟秀细致得如同自千里之外的某处江南园林中挪移而来般。想来也是用了心的，阁中的芙蓉纹路窗半开，炽碎的光芒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辉映着屋内跳动的点点红烛，映衬着重重烟帐之后的女子如云的鬓角。

姜昭从未入过如此大的府邸，心怯了些，既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瞧，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婚床上，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烛台大红烛慢慢燃烧，红烛泣泪，脚踏雕刻蝙蝠与多子葡萄，圆润光滑。

阿寰陪着立了大半夜，听了一天的丝竹鞭炮声，现下还有些犯困，猛地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开门瞧见两个嬷嬷领着三五个女使奉上合卺酒。嬷嬷开口道：“这合卺酒，各持一卺，以线连柄，酒非清冽而苦楚，闻之自若，因共苦，亦闻其香甜。前生为誉瓢，盼儿为酒，注之里，浸其表，动我心。今惟愿姑娘和王爷能合卺嘉盟缔百年，百年恩爱双心结。”

如今这合卺酒都摆上来了，他这王爷连影儿都未曾露个，想来将来也是个负心的主儿，姜昭越想越委屈，眼眶转着泪，拿了团扇想遮上面容。阿寰瞧见，忙忙走上前去，刚询问了几句，就听见屋外侍女急急走进来

“小姐，咱王爷来了。”

阿寰闻言退到一边，还不忘叮嘱姜昭“小姐，别哭了，可别叫王爷瞧见了。”姜昭此时又羞又怕，急急抹去脸上泪珠，高举了些手中的团扇。她看不见来的男人究竟何模样，只觉得耳根子开始泛红。男人走近了些，停下后对阿寰说了句

“出去”

姜昭的心跳在男人说出这话时似停了一拍，听着阿寰的掩门声，而后如擂鼓般快速跳动。

霍北尧低垂视线，余光瞥见她缕金梅花纹纱裙下一点墨绿云履，鞋面边缘的水纹叠层荡漾，每挪动一步，就从裙下露出尖尖一点，荡得人心微澜泛泛。似是有些羞怯，后又很快缩回衣裙下摆内，这点小心思不禁逗他轻笑了声。姜昭察觉到面前传来一声很轻的笑，浅浅的气息不是很明显，她红着耳尖，连带着耳根那块儿的皮肤看起来也有点儿发红。

“姜姑娘今日嫁与了我”，霍北尧慢慢地开口道，伸手触到姜昭握着的团扇玉柄上，男人指尖有意无意识的剐蹭，使姜昭的心绪慌乱起来，连带着脖颈处都发烫。

“来日便是那反贼夫人。”

他慢悠悠地说出这句话，语气轻佻，松散而又漫不经心，却让姜昭身体微颤了下，急急拿下眼前的团扇，抬眸看向他，清透的眼瞳撞进他乌墨般的双眸。霍北尧挑了下眉，瞧着姜昭，看着那一双氤氲缱绻的眼睛，因惊讶而瞪大了双眸，微微仰着头，水盈盈地望着他，在这缠绵的夜色里，泛着水光。

姜昭看着他的眉眼，与两年前的那人逐渐对上，她的视线不免往他的脸上多扫了几眼，乌发朗眉，瞳仁是纯粹的黑，在这光线下更显薄凉，当年的桀骜感于今更甚，青涩的五官变得硬朗利落，身材依旧高瘦挺拔，一身婚衣也没敛住他的轻狂傲慢，恣意而又矜贵。

他嘴角勾起，忽然倾了倾身，单手撑着桌边儿靠过去，轻笑开口：“怎么，谁惹你不痛快，大婚的日子还哭了？”姜昭感到那气息微热，声线低沉，觉得耳朵像是被烫了一下，带着点酥麻。

姜昭回过神来，问了句：“怎么是你？”

霍北尧扬了扬眉，闻言在她身边坐下，声音理直气壮得很

“你男人有本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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