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灯

周济楠先把他们带到了灵堂，并笑眯眯地说了句：“既然公子说是我爹的亲生儿子，那么，就先给我爹磕几个响头，以表孝道吧。”

那男子面色难看，倒是那夫人看到棺椁前的遗像，比刚才哭的更大声了，跪在灵堂前不起来。

“啊，陈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呐，怎么丢下我们娘俩就走了呢，你让我们怎么活啊啊啊。”

白倾寻始终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这妇人演戏挺敬业的。

她拉着那男子就跪下。

“快，快给你爹磕头啊。”

男子极不情愿的磕了三个响头，那妇人长指甲一直掐着他的胳膊。

随后，周济楠把他们请到屋子里，问原由。

“公子，您说您是我爹的儿子，可我从未听爹提起过，可否请您说清楚前因后果？”

“我，我来和您说吧，陈公子。”

那妇人停止了抽噎，故作温婉的冲各位笑了笑。

“我与陈老爷，是四十年前一起从西北逃难过来的，我本是西北一户显赫人家的小姐，奈何西北战争频繁，不几年，我父亲哥哥被拉充军，我家从此落败，几年后，家底差不多也花完了，我听到爹爹死讯的噩耗……”

说着，又开始抽噎起来。

“娘，您别哭了。”

男子给她擦泪，却被妇人打断了。

“之后，我便孤身前往军队，去寻哥哥，路上，遇见了逃难的陈夜鑫，我与他同行，到了军营，那些士兵说哥哥在战乱时失踪，母亲病死，我家再无人，我心灰意冷，欲跳崖自尽，谁知被他救下，他说他要带我走。带我到南方安定的地方去，我那时无依无靠，他凭空给了我希望。后来，果真和他到了南方，那时，日子过得苦，我便和他吃糠咽菜，不离不弃。他说他想做生意，我便用所有的积蓄支持他，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眼见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是，可是男人心总会变的，他开始晚归，我问他，他就说生意忙。后来，听着邻居说，城里的林家入赘了一个姓陈的女婿，林老爷子喜欢的很，便把女儿许给了他。”

不等夫人在去说什么，在座的各位也都明白了。

当年林家是这城里的大户人家，林老爷子有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如今的锦明仙尊了，当时入了仙门，又做了苍灵山白长老弟子，与白杓师出同门，又是何等风光，林老爷子心疼女儿，不肯让女儿远嫁，便在城里找了个入赘女婿，林老爷子看陈夜鑫为人老实，虽为商贾，但聪明能干，便将如今的陈夫人嫁给了他。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当时我已经怀了银儿。”

说着便看向男子。

“他让我打掉孩子，并承诺给我一笔钱，让我过安生日子不要来找他，可我还是瞒着他，把孩子生下了，如果不是近几年闹灾荒，我是断然不会来找他的，没想到，没想到他已经……”

说着又哭了起来。

不过周济楠可无心管这些陈老爷的破情债，他知道，这两人绝不是为了钱来的。

“时候不早了，二位让管家带你们先在客房住下，等到我爹我娘出殡后，我再来安顿二位。”

说着，周济楠便让管家带他们去了客房。

他夜里与白倾寻在院子里走着。

“白小仙师，您不觉得，这两个人很古怪吗？”

“是，平常百姓人家，如果经常干农活的话，手便是粗糙的，指节因为长期用力，变的宽大，而那男子的手，修长分明，妇人更不会留那么长的指甲，就算是地主家的女人，也不可能指甲里没有什么泥土。”

“那么，你说他们来成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济楠想不通，他们并非要钱的，如果是闹饥荒的民众，那必定是瘦骨嶙峋，但男子和妇人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不缺钱的。

“魂灯。”

白倾寻突然开口。

“魂灯？”

“听闻七十年前，送魂师鼻祖周济楠死后。他的魂灯成了五片碎片，散落到了四海八荒，当年陈老爷出去做生意，意外在海里捡到了一片很像的，从此作为生意上的法宝，用来吸引客人来买他的灵珠。”

周济楠听了嘴角抽了抽，他当年的那盏灯是碎了，但灯灵被他封印在每个碎片内，他恨当时为什么不把灯灵也杀了，是真的舍不得那个小家伙。

谁知这一心软，竟成了后患。

“集齐五块碎片可以操控灯，因此，这些年争夺碎片的人不少，但始终也没人见过真的碎片长什么样子。”

周济楠心中暗道，找到了也没用，不知道魂灯认主吗？

“想不到，锦明仙尊竟然是我舅！”

“这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哦哦，可能复活后脑子不太好使，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白小仙师，您也早些休息。”

周济楠连忙跑掉了，可仔细想，锦明应该早就知道他不是陈新袅了，身边的白倾寻也是，既然他要演下去，就陪他演下去，只要白杓不出现，不再一剑刺死他，那就好。

他伸了个懒腰，身子实在不想动。

“哎呦喂，累死了。”

回房间后，他将香灯点上，躺床上休息。

“都说了小心点，这小子机灵的很。”

屋子在，竟然是那妇人和他儿子。

“又不是我的错，我看着陈新袅不会一点武功，病恹恹的身体，直接过去把他杀了，再做一个不在场证明，当时候如果仙门要追查，这陈府出了这么多案子，恐怕也查不到我们身上，就算查到，我们也早就走了。”

“你究竟是存了侥幸心理，这陈新袅不是个善茬，还是多加小心为好，我在他香灯里放了迷魂香，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周济楠在屋子里听着两人的一言一行，忍不住冷笑，就凭你俩？

他继续装睡，静谧的夜里，只听吱呀一声，两个人悄悄的潜入。

妇人开始翻找柜子，而男子给她放哨，突然，黑暗中竟然还有一人进来，将两个人一惊，连忙躲到一旁的柜子里。

来者应该是个男人，听着脚步沉稳。

“呵，终于来了。”

周济楠心中冷笑。

那男人渐渐逼近，走到床前停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清什么，就在他将手中东西点亮时，周济楠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突然起身像那人刺去，刀光剑影间，那男人也是一惊。

连忙向后躲去，手中的物品被击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只知道他笑了。

“想不到啊，你竟然一直在装着，又或者，你不是他。”

“管家，你为陈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一块魂灯碎片？”

“哈哈哈，你当真不是我的那位傻少爷了，没想到竟轻而易举将我识破。”

“陈老爷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是又怎样，他就该死，还有陈家所有人都该死。

还真是个疯子。

没等周济楠说话，管家又立刻冲上去，一招接着一招，没想到这管家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修为竟然这么强大。

“你是，送魂师？”

周济楠勉强抵挡，从他的招数上看，他出自血谷。

“没想到少爷还懂很多嘛，只可惜……”

管家一掌向他袭去，周济楠被逼着连连后退，只能闪躲。

狭小的屋子里，被管家一掌拍碎的木桌嘁哩喀喳，屏风被撕成碎片。

“小子，你还有点本事嘛。”

“呵，就凭你，还不配。”

周济楠突然的，从腰间拿出一张黄符来，血滴在黄符上，突然燃起来。

管家心道不好。

邪煞符。

虽然这邪煞符对人的伤害不大，但是用它的是谁？当年周济楠仅仅靠着一张符，就击退了方圆几百里的修士。

霎时间，红光乍现，屋子里显得极为诡异。

如同阎王降临，黑雾瞬间弥漫，像管家袭去。

恶灵分食活人血肉，管家抵挡，最终还是被咬下一条腿，好在这符的时间并不长，待到白倾寻赶到时，符咒已经失效，周济楠看到他来再也挺不住，晕倒在他怀中。

管家被捆起来了，至于妇人和那男子，早就被吓的瑟瑟发抖，和管家一起绑着。

“放开我，放开我，你个小畜生。”

周济楠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觉得浑身都是疼的，头也晕，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管家爷爷，父亲又出去了，这次又什么时候回来啊？”

奶乎乎的小陈新袅睁着大大的双眼，可爱极了，老管家走过去抱起他，哄着他。

“老爷去给少爷赚大钱喽，回来会给少爷买很多很多的糯米糕，少爷想不想吃呀？”

“嗯，想。”

小陈新袅点点头。

老管家推着他荡秋千，买糯米糕，替他挨骂……陈新袅的童年，好像处处都是老管家的影子。

周济楠挣扎着，想要从这些记忆中回来，却又跌入更深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小陈新袅吵着要吃糯米团子，老管家便带他去买，老管家在糯米团子里加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

当时的小陈新袅觉得那个糯米团子格外的甜，可是就在不久后，陈新袅发了一场高烧，从此，灵脉不通，成了个病秧子，任凭陈老爷找了多少名医，都无济于事。

他是陈夫人的亲生骨肉，看到儿子这样，陈夫人急火攻心，夜夜以泪洗面。

他甚至于动用关系，找到就不联系的锦明，让他帮忙救救孩子，可是仙门也对一个灵脉不通的孩子无济于事。

医生断定陈新袅活不过十八岁。

果然，在陈新袅十八岁那天，他病死了，无人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平时看着面善，平时受人尊敬的老管家。

周济楠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陈府的家破人亡，都是这个老管家预计好的，他先将陈新袅害死，然后修送魂之术，操控恶灵附体在陈老爷身上，剩下一个陈夫人，待到陈家父子死后，随便一个思念成疾，消香玉陨的谎言，在外人看来，也不会觉得奇怪，只不过，他突然重生到陈新袅身上打破了他的计划。

后来，为了防止仙门追查，他偷偷的用恶灵控制了陈老爷，把锦明他们的视线转移到黑影身上，这样他就能完美脱罪了。

他知道陈家老爷注定活不过三日，陈夫人又被黑影所杀，而自己身上又是谜团重重，仙门自然不会放过自己。

他以为仙门会带走自己，到时候，他遣散陈府所有人，自己带着碎片逃走，也无人察觉。

真是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回来为陈老爷送葬，也未料到陈老爷死之前会托孤，所以昨夜才狗急跳墙，趁着那妇人和男子进去时，自己也跟着进去，就算周济楠被杀死，也可以推到那妇人和男子身上，他可以装做一个无辜的人，众人肯定不会觉得在陈家当可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是凶手，到时候妇人和男子百口莫辩，陈家再也后继无人。

周济楠理清思绪，妙，简直太妙了，好一个笑面虎啊。

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头发披在肩上，向门外走去。

白倾寻看到走出来的周济楠，连忙上前扶着。

“你的身子还未好利索，怎么能……”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周济楠示意自己没事，他想院子里的管家走去。

就只看见管家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看我不杀了你。”

他现在蓬头垢面，头发花白，与陈新袅记忆里的那个和蔼的管家爷爷相差甚远，简直是个疯老头。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非常堵得慌，周济楠尽量的不去看眼前这个断了一条腿的疯子。

“你给我闭嘴，害死陈老爷的，是不是你？”

众人惊诧，管家怎么会是害死陈老爷的凶手。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不傻啊。”

那管家笑的疯狂。

“那么，我的病，也是你害的？”

周济楠又问，这一次，是替死去的陈新袅问。

“是又怎样？我封住你灵脉，让你修不了仙，谁知你这身体竟这么不争气，才吃了那么点药，就陈了个病秧子。”

“那么，你也是送魂师？”

“是又怎样？”

他倒是承认得痛快。

“为什么？我陈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害的我陈家满门惨死？”

周济楠强压着怒意去问他，管家笑的更大声了。

“当年我和陈老爷一起逃到南方，他靠做生意发了家，转眼就不认人了，我和我兄弟一起帮他做生意，可他呢？一次外出时，我们遇到的洪水，大家都一起帮他保护货物，可是还是被水冲走了。”

管家的声音开始颓废，他难得红了眼眶，在回忆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那批货物很重要，这一丢，要赔了不少钱，于是说好了大家合伙一起找，可是风太大，雨太急，就在大家希望渺茫时候，队伍中一个叫阿呆的兄弟找到了，可是货物被卡在了焦石上，我们和力也拉不动，他说去找帮手，可这风雨天那有什么帮手，我们等啊等，等啊等，等不到，海啸突然加急，好几个兄弟都被冲走了，我们想去救人，但是自己都无暇顾及。”

“不，不要。”

“终于，货物松动了，我和阿呆还有几个兄弟合力将货物弄上岸。陈老爷来了，可我们看到的是他带来的帮手，向我们射箭，我们当时手无寸铁，只能看着一个个兄弟尸体飘入海里，阿呆带领兄弟们反抗，可他们人多势众，最后，阿呆为了救我，给我挡剑而死。他独吞了货物。”

“我假死活了下来，但我又怎么能忘了阿呆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19岁，连老婆都没娶。”

说着，管家痛哭起来，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

“你以为陈家是怎么起来的？全是踩着一个又一个的尸体堆起来的！”

管家越说越激动，几个弟子都快摁不住他。

“我也是替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若是我道貌岸然，那么你陈家，就不得好死。”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管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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