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台城柳

次年，景平元年，年关。

白雪皑皑。建康很少见这样的大雪。这样寒冷的天气，人们都缩在家里，街上鲜有行人和车马。只有那些给大户人家运煤运菜的牛车在雪地里缓缓地走着，牛车上的铃铛随着老牛蹒跚的步伐叮叮当当回响在安静的城中。那些供文人墨客吃酒的船只都整齐地码放在了岸边，等着来年春暖花开。

东郊的一处府邸。

这日天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又要下一场大雪。一辆牛车缓缓停在了这处府邸前，车上下来一个女子，身着栗色的狐皮斗篷，二十多岁的模样。女子脸庞清秀，额头上贴了鹅黄，一双水灵的杏眼在红霞妆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女子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暖手炉子站在府邸门前，等身旁的侍女为其整理好衣袍，方才向走上府邸的台阶。

门吏见到这熟悉的牛车，赶忙出来问安，并为女子打开了大门。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进到了府邸。

“下雪地滑，太子妃殿下请小心。”门吏一边为太子妃引路，一边提醒着。

她微微点了下头，心里却感叹起来。如今只有在这里，人们还依旧把她当作太子妃对待，不曾有所怠慢。自从两年前太子刘义真忽然薨逝，台城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曾经聚集在东宫的人早已离去，而太子妃的名号也不过是太子走了以后才加封给她的。

太子妃李容儿，出身赵郡李氏，父亲李凌曾经是尚书仆射，先皇帝高祖还是宋国公时，她嫁的是宋国世子刘义真，成为了世子妃，后来宋国公做了皇帝，刘义真成了太子。父亲李凌以为她能被封为太子妃，然而等了半天，到头来却只是封了个良娣，父亲忍不下这口气就生了场大病。本来在朝中风光的李家，随着太子的离去和李凌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骨，一下子坍塌了。

忽然一声“阿姐”将李容儿的思绪拉了回来。叫她的是一个比她年纪小一些的女子，也就是这个府邸的主人武陵大长公主，是太后胡道安的女儿。武陵公主身材圆润，双目不大但有神，天庭地阁饱满。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弓箭。武陵公主自幼酷爱骑射，那个年代，除了女红，贵族女子也会练习这些骑射技艺，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强身健体。武陵公主的府邸里还养了许多马。

“平安，你吓了我一跳。”李容儿轻声说道。

平安是武陵公主的小名，这个小名就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平安一脸不可置信，心想自己的声音也不大，怎么就能吓人一跳呢？

“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去射箭？”李容儿问道。

“不是，天气冷了，给它上些獭油，以免冻裂。”平安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她这个宝贵的弓。此弓小巧，上面还雕着鹿角的图案，这样的纹饰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产物。只有鲜卑人的图腾上才有鹿，这弓是一个战利品，正是刘义隆送给她的。

“对了，我是想问问你，初一入宫你准备带什么给皇后？”李容儿怕平安看出她心不在焉，于是刚忙岔开了话题。

平安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正为此事发愁。经过高祖的励精图治，国库刚刚有些余粮，可如今二皇子刘义符继位，却挥霍无度，少府将所有钱都用在了皇帝身上，导致皇后的手头也不宽裕，新年给宗亲大臣的女眷回礼就成了一项大开支。因为不是一母所生，平安和刘义符本就疏远，加上刘义符的所作所为，平安根本就看不上她这个二哥。

平安府里倒是有些好东西，可送出去让皇后下不来台，要是送得寒酸，又让大臣的女眷看了笑话。正当两人商议时，门吏又来通报，说是有个人求见。

“都什么年月了，还有人来，反正要过年了，就送些东西打发了吧。”平安无可奈地说道。早些时候，谁人不知高祖器重太子，而武陵公主是太子最宠爱的妹妹，所以谁要是搭上了长公主，那必能在朝中谋个差使。虽然高官厚禄不敢想，那是门阀士族垄断的职位，但是一些有实权的小官，士族子弟不爱做，就给了寒门子弟一些出路，起步不高，但是要是有一些能力和运气在身，也不是毫无出头之日。于是那些富商什么的，都争相来找公主为自己的子弟谋出路。也有些人，没什么钱，但因为郡里的选拔不公平，自觉怀才不遇，也来建康找她。平安自觉这是一项收入，便也不拒绝，况且也算朝中有些人脉。台城和各地的基层官员里，至少有两成是托了武陵长公主的福。每逢节日，大小官员送来的贺礼不计其数。只不过如今这件事因为太子薨逝，搁置了。今日来的人，恐怕还不知道早已变了天……

新年。

每年过年，大臣入宫向皇帝朝贺，各地藩王也回陆续奉旨回京拜贺。宫里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将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庆贺新一年的到来。只是宴席还未结束，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便起身向门外走去。大家看着他，谁也没敢吭声，有的大臣还互相对视了一眼。此人正是宜都王刘义隆。当他从战场回来时，刘义符已经继位，他参加完高祖的葬礼，便匆匆回了荆州。

高祖幼年生活贫苦，没有念过什么书，所以嫡长子刘义真留在建康帮其处理政务，他则带刘义隆东征西讨，灭南燕、讨桓玄，后来晋恭帝禅位于高祖，刘义隆便被封为了宜都王，镇守南朝第一军事重地荆州，只要北方拓跋部南侵，刘义隆便会带兵出征。

见他起身，平安也跟了出来，在宴席上她也一刻待不下去。平安抬头看着刘义隆没有说话。刘义隆推了她一下，笑着问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平安轻叹一声：“没事。”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和平安一起长大，一个表情刘义隆就知道她怎么想的。他知道平安看不惯刘义符毫无帝王的作风。但是当他十五岁随高祖出征的时候，高祖就告诫过他，要恪守本分。因为前朝司马氏将荆州的兵权交给了士族才如傀儡一般被士族玩弄于鼓掌没有实权，所以高祖培养刘义隆是想荆州由自家人控制，但是另一方面他害怕刘义隆功高盖主，所以一直在敲打他，要记住兄友弟恭，重手足之情。

其实另刘义隆有些担忧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在朝堂毫无根基。先前一直在外征战，高祖就有意不让他和大臣来往，防止他威胁太子的地位。

“你的脸上也都是心事。”平安也毫不客气地回道。

刘义隆苦笑一下没有再说话，二人一起向宣训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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