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公主叱咤朝野

晚冬梧桐落满径，云雾绕朱墙，宫里灯火暖琉璃翠，屋檐吐星月。聂凝由人带着行于官道上，身旁一个双环发髻的小女儿移到她身边，悄声说：“公主方才做得真好，连我也瞧不出来是故意撞上去的。”

聂凝埋头继续走，手规矩地放于身前，对身旁的婢女道：“韶书，悄声。”接着暗自思量：就怕这顾云亭猜到我的来意，不肯蹚这浑水。但也唯有这一办法可以和他搭上话还不被金家人盯住了。

今日聂凝确实是日夜兼程而来，但实则用不了这么晚，她再进宫之前请求见了丞相承向平一面。

而显然承向平早已知她来意，引她到了水墨回廊处，又斥退了所有下人对她道：“我知道你想让代王回代国去，但哪怕你求的太后点头，也难保路上不会遭遇什么。”

聂凝扑身而跪，额头撞得渗出红意，忍着抽泣声道：“我知承先生是心明眼亮之人，忠心为国从不受奸人胁迫，是非曲直先生定能辨个明白，我与父王都没有这个心思，只想安稳回封地替太后看管一方子民。但...但父皇已被扣在宫中多月，我怕...我怕父皇同大皇叔一般，因莫须有的罪名给活活饿死在京中啊。请先生救我父女！”说完扶地抽泣不起。

承向平见她如此，道：“罢了。老夫奈何不了太后和金家，但若你求得太后点头，路上我倒是有个办法让你父皇不遭人谋害了。”

聂凝闻言抬眼，承向平端详这女儿泪光潋滟，同晓星碎玉一般，穿戴素净，但眉眼间颇有其母的风采，却身薄如蝉蜕只怕又是个薄命的，不忍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如今太后归京，送她归京的小将军功不可没，听说是顾忠邺将军的二儿子，顾家一脉只出忠骨。再加之他刚得太后欢心，若你求他陪你走一遭，想来太后也不会挑那时动手。”

聂凝又是连连叩谢，得承向平道：“退下吧。”才抹干净泪朝宫里去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迂回长廊后出现了个急躁的身影。

沈越沈大人见人刚走马上就跳了出来，咋咋呼呼道：“这代王愈发龟缩了，生死之事都吓得交给一个小女来办。”

承向平道：“先帝在时，你可曾见过代王颓唐啊？”

沈越摇头道：“不曾。”

承向平道：“你说的没错，这是生死之事，代王自是不会马虎。他不出面才是让金家放心的，再说他那小女也不差，未必不能担大任。只是....哎，代王是想明哲保身啊。”

沈越接话道：“代王从前也是恣肆豪情之人，我犹记得他善骑射，先帝曾把得来的汗血宝马赠于他。我当时...当时真以为他要坐之天子之位了。”沈越说完恨其不争地甩了袖子。

承向平却道：“慎言。当年先帝去世四天，太后秘不发丧。直到太后要去铁勒的日子到了才来了圣旨称：先帝驾崩，立少帝为天子。只有金家人说他们跑断了腿才从太后的璇玑宫跑到了太清殿，听着先帝亲口说的废立之事，你说这其中有没有猫腻？”

沈越道：“我那时在外征战，归时已立新帝。这话你从前并未同我讲的如此明白。”

承向平翻白眼：“废话。当时没有证据证明太后谋害，把话给你掰碎了讲，你的性子还不提刀就把太后砍了给先帝报仇，这下就不是送去铁勒，是送去地府了，不过嘛...”

承向平说着叹了口气：“先帝去的也不亏。你自以为忠于先帝，为先帝出生入死足以证明你的忠心，但先帝还是照样算计你。帝王啊，那是天子，不受七情六欲束缚的人。”又转身戳着沈越的心窝子道：“太后曾经一杯毒酒毒杀了宣敬侯，难道你以为先帝不是默许的吗？顾家就是看清这点才装病多年不出。如今太后又归，今日我保代王是想聂家人能来压一头，让皇族和金家两相制衡。你自己想想，铁勒要人，先帝放着她金家那么多人不派，非等死了把这差事交给你，就是知道你是个没心眼的白脑袋，想让你和金家结梁子。”

沈越后退几步，瞪大了眼：“我怎么就没想到！”

“你当时喜得麟儿，忙得开心着呢。”承向平道。

沈越一拍脑袋：“对！我记得那时你还病了，连自鹤的百日宴也没来。”

“我那是担心过了病气给自鹤。”承向平解释道

“是你疼他，他现在都快管你叫爹了。你的那些权术他学了个十成十，但我这一身武艺怕是要后继无人了。”沈越又说：“我就不明白了，这先帝怎么光算计我不算计你啊？”

承向平慢慢悠悠道：“我又没有兵权又不会打战，先帝算计我干什么。他还等着我给他看孩子呢。”说完承宰相提袍出了后堂，独留沈太尉独自不平。

却说聂凝走了一阵，紫禁城之大，聂凝走到太后殿前时天色已黑，上前递了腰牌，请门外的姑姑们通传。却只等得姑姑们委婉道：“太后今日初归，路上舟车劳顿，又见了许多人，如今已困乏不已，未等公主来就已撑不住睡了，公主是否要将太后叫醒呢？”

聂凝明白了意思，这是太后不愿意见她，她只好笑道：“无事。姑姑们夜深辛苦，皇祖母也十分操劳，是我的错叫皇祖母等了这么久。”

姑姑又说：“是，太后是累坏了。接下来的日子都要休养，怕是要再过段日子才能见公主了。”

聂凝会意，对姑姑说：“我自然也是希望皇祖母能身体康健，等皇祖母腾出空来我再来看皇祖母就好。”说完便乖顺走了。

吃了太后的闭门羹，也在聂凝意料之中，想了想，不如先行另一事。

精致木雕的贵妃椅上，金太后正妆发齐全把玩着手中的珊瑚手钏。听到门声响动，却是头也没回，只淡淡问道：“走了吗？”

姑姑回：“走了。”

太后起身，摆手示意人下去。宫人们皆贯鱼而退，留了满屋金碧辉煌。太后赤着脚下了地，像只猫儿贴近了地上的炭火香炉，冷，还是冷，她以为只有北方铁勒人的大牢里才会这么冷，没想到回来了也还是一样的冷，冬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啊，哪怕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也无法幸免。

她盯着铁丝笼里跳动的炉火，呢喃着：先帝，不知道地府....冷不冷？

却说那边马车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车上的顾云亭却被左右二人齐齐架住，周沐阳掐着他的喉管，陈牧宣压住了他一边的肩膀。顾云亭眼波流转，骨节突出的手指轻抬了周沐阳的下巴，调笑道：“别靠那么近嘛，我还是最爱你们俩的，那些都是过眼云烟。”

周沐阳同牧萱对视一眼，怒道：“打他！”

一番喧闹，少年们的身上都出了薄汗，马车又挤。顾云亭推开二人道：“别多想了，别在背后乱编排人小姑娘，就此打住。”

周沐阳道：“不是我说，顾亦安，谁编排她了，你倒是先护上了。”

顾云亭却道：“没有的事，楚阔，你知道的，天家人太聪明了，所以世上最乱的事便是天家事，最无情的便是天家人。我母亲的样子我早已记不清了，但我很羡慕我大哥和大嫂。我只想要个温婉懂我的女子，我能一辈子护着她，带她去看北朔的满天星硕，冬日给她猎最大的熊来做袄子。征战沙场夜归时，一人为我守灯。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周沐阳不言，随即转了话头：“诶，守拙，沈玉和不来了？”

陈牧宣点点头，道：“他和承老的另一个学生一起去国子监了。”

周沐阳又道：“读书人确实忙啊。”又转头对顾云亭道：“亦安，这位是沈老的儿子沈自鹤，后来拜在承老的门下早已得了探花，但却不要什么正经官职，如今乐得在翰林院编书。我下次再介绍你和他认识。”

顾云亭道：“也好，反正我现在留任京中，日后有的是机会见。”

下了马车，顾云亭抬眼望却是眼熟，忽然想起这就是他今日皆接花的那阁楼下，一看名字“芙蓉阁”。心道难怪，三人彼此相看，皆是面露难色，心下明了：这怕是莺楼楚馆。但顾云亭也不好推脱，在一阵阵“原来是顾将军，今日见过，妾们颇仰慕风采”声中给周沐阳和陈牧宣作口型道：我酒量不好！记得救我！另外被罗裙花髻围绕的二人也是疑云满头：顾云亭这小子怎么就艳名远播了。

门外，聂凝已经坐在马车等了好一阵子了，春莺儿的调笑声伴着那些淫浪词曲一阵一阵，轻轻柔柔，软语娇言，如同绕在篦子上的青丝般勾人，虽是冬日却是春帐暖芙蓉睡。

韶书不时看一眼静悄悄的马车，又红着脸把头给埋下去了，心里暗忖道：公主说这人能救王爷，但这看着就是个爱流连粉梦欲宵的人啊，算了算了，人不可貌相。

除了她们，还有两人挂在房梁上等着顾云亭，却是被安排跟着的文景和松季。顾云亭吩咐他们不要出来惊扰了，除非是有什么危险再现身，因此他们也已在此刻蹲守多时了。

文景杵着脸看着，转头对松季道：“公子倒是去喝花酒了，那马车里是不是还有个美人等着他呢？”

松季却问：“你如何得知？”

文景答：“你看那羞红脸儿的小女儿不就是今日撞了公子的公主身旁的那位吗？我记得她梳了一对满月髻，脸如圆盘，眼似水杏，穿的是藕粉色襦裙，带得是月白色绢花。”

松季暗夜里看不清晰，但那人拿着的灯笼上却写了个“代”字，果真是！暗思道：却不想这小子还有过目不忘这一本事。松季暗自点头间，却突然闻文景道：“快看！公子出来了！”

却说顾云亭三人被佳丽围了个团，一张圆桌，四人吃饭，伺候的莺燕却不少于十人，还不算上屏风里拨琴弄筝的巧手们。这金赞锦身旁一位粉衣倒酒，一位绿袍身旁端盘，直到看到一紫衣姑娘给这金赞锦嘴对嘴喂瓜果时，顾云亭忍不住双手摩挲着膝盖，接着柔滑的身姿往他怀里一坐，他顿时快把膝盖骨都捏碎了，倒抽一口凉气，尴尬地说：“姑娘抬举，在下自便。”

这金赞锦看了却是哈哈大笑道：“我观骠骑将军丰神俊逸，不会还尚未经人事吧？”顾云亭被问得一愣，暗忖：还真被你小子问对了，小爷我打小就进了军营，母的只见过母马和母牛，哪里来这么多粉红骷髅。但还是不愿落下面子调笑道：“家中却是还不曾娶妻。”说罢端了美人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金赞锦闻言笑得更夸张了，道：“哈哈..哈，顾将军明知我问的不是那事，哈哈，罢了，哈哈。那今日就在这芙蓉阁开荤吧，我请你，哈哈哈。”说罢端着酒的手以背撞了他的胸膛，酒水撒了顾云亭满身。

金赞锦不是故意揶揄，他本以为京中的交友总是先从酒肉开始，再混着几句荒唐玩笑话下肚就算一个洞窟里出来的狐狸了，但却碰上了军营出来的顾将军。顾云亭气上了头又端酒，却乘机给周沐阳和陈牧宣使眼色，暗示：哥几个！给我灌醉他！接着把酒仰头一饮，不听话的却顺着润湿了喉结和衣襟，怀里姑娘揽了他的脖子道：顾将军好酒量！

周陈二人没敢阻止被嘲笑人事的顾云亭，只暗想：就你这破酒量，灌得醉谁啊.....

三杯四杯五六杯，七盏八盏九十盏下肚，这金赞锦终于醉了，顾周陈三人撑着桌面，看着不省人事的金赞锦，顾云亭道：“这厮...真是牛了掰了....我们三个才抵得过他一个。来来来！哥几个，为我们的伟大胜利击掌！”说罢，三人痛快击掌扔下厢房里的金赞锦，扶着墙出去了。然而，这三人也醉的不清醒了。他们来时坐得是周家的马车，此时除去金家格外奢靡的马车还有两辆马车，正巧周沐阳搀着不行了的陈牧宣到小巷里吐了，没留神同样醉的迷迷糊糊的顾云亭已经摸上了靠前的那辆马车。

文景看到这一幕，大拉松季的衣摆：“公子进了代国公主的马车！这怎么办！”松季仔细想到，兵书上诱敌诈降之计不少，倘若公子是故意的，那就是坏了公子的事了！近卫的职责是随传唤而至，此刻并未传唤....于是他对文景道：“无事，公子自有安排。”

韶书见顾云亭走过来本欲行礼，却看顾云亭就矫健两步上了马车，忙伸手去拦。顾云亭扶着门框踉跄转身，带着浪荡酒气，温润如玉的指节轻贴在因为酒热被蒸红的唇瓣，眼神早已游散迷离，冲着韶书轻声道：“嘘，我困了。乖，找你家公子去吧。”

韶书都被问蒙了：我哪有什么公子啊。这顾将军，怎么！怪爱扰乱人！

聂凝听见悉悉人语，有感受马车一歪，起身欲问韶书发生了什么，结果和进了马车的顾云亭又撞了满怀，撞得马车一摇，幸得顾将军还未醉掉了身手。

聂凝感觉自己被揽在了某人的怀里，顾云亭喝酒时已脱了氅衣，仅着墨蓝薄袍，此刻滚热遒劲的身体贴着自己，胸膛跟着呼吸起伏，一抬头看见他水横眼波朦胧，睫毛暗歇敛光，利落的喉结上下滑动，汗顺着衣领进了更深处，脸热得让聂凝想起了方才的唱的淫词“酒力渐浓思春荡，鸳鸯绣被翻红浪。”偏这人嗓子染酒浑浊得紧，沉沉在聂凝耳边道：“怎么还有一个？”复松开了聂凝道：“你也下去吧，我困了。”

顾云亭甩甩手，自顾坐了下来，手撑着头，漂亮的指尖不停地轻按太阳穴，却觉眼前的小娘子迟迟不走，复不耐烦掀开了眼，面前聂凝一袭锦裘，白绒绕瓷颈，耳微红，鼻尖冒粉，又招招手道：“过来，替公子揉揉。”说着点了点太阳穴。

聂凝沉了眸子，走了过去，盘腿侧坐于他身后，玉指微微用力，却白了顾云亭一眼暗自沉思道：他今夜醉成这样，不只是喝了多少，如何成事。想着想着不免厌烦，下了狠力。顾云亭皱眉捏住她手拉到眼前，把聂凝整个人拉的贴在他的宽背上，似乎是聂凝太轻了，还是顾云亭太醉了，他就这么浪荡地把公主拉在了背上，酥软相贴而不知，还自说自话。聂凝的下巴搭着顾云亭的肩膀，她的流锦步摇已搭着顾云亭的颈，落进他的衣领，这痴儿却拉着自己的一双手道：“该打！”

聂凝不免轻笑，却见顾云亭抬手举高真欲打，娇慵一声抿了朱唇。低头一看，顾云亭却仰头看她笑得恣意，一双眼里尽是揉碎星霜的逗弄，甩了聂凝的手调笑道：“本公子，骗，你，的。”

醉了醉了，真是醉的不轻！

聂凝有些恼了这丰神俊朗的醉虾，欲走，却又想了个法子玩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拎着信角轻敲顾云亭的额头，惹得快睡着的人又睫毛颤颤，看着他朦胧的眼道：“顾云亭，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云亭换了个姿势撑着脑袋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楚阔家的婢子吧。”

聂凝又走近了些，脚下裙摆翩跹，捏住了他的脸，秀美的长甲划着他的脸，悠悠道：“你确定？”

顾云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紧握她的手，用不甚清明的脑袋转着：指甲挑破肌肤的触感不是假的，婢女不会留如此长的指甲。

百思不得，顾云亭又问：“那你是谁？”又仔细打量聂凝一番，道：“总不会是玉面菩萨，瑶池金仙吧。”

聂凝点头道：“不错。”说着又把信扔在顾云亭怀里，道：“仙人同你有个交易，如果你能做到，仙人做什么都能满足你。”

顾云亭嘴角咬着信，抬眼嗤笑：“可仙人啊。”说话间把聂凝又拉近了些，直至仙人白衣半跪于自己敞开的双膝之间，不得已抬手用指尖抵住顾云亭的腰腹，他俯下身又道：“我不信神佛，仙人何必来寻我。”

“仙人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聂凝仰面望他，目光皎皎，却像雪白骷髅成了精。

顾云亭忽然想起自己被嘲笑不通人事，便居高临下掐住了仙人的脸，惹得仙人眼角湿红，同仙人说了些孟浪之词：“若我说，想要仙人呢。”

“想要仙人同我缓揭帷帐闻喘息，粉融香汗荡冰肌。”

“可否？”

聂凝舔唇，得如此羞辱狼狈起身，眸中狠厉转瞬即逝，又平静如水同顾云亭道：“好，那仙人就等顾将军的好消息了。”

“仙人就走？”顾云亭翘起腿又问：“不再坐会？”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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