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暴劫

湘西十万大山深处，千蛊洞的磷火终年不灭。

七岁的顾南星蹲在青石板上磨药，药杵是用人腿骨做的。

洞顶渗下的血水在石臼里积成小洼，倒映出他左肩的梨花胎记——那暗红印记每逢雷雨夜就会凸起如活物。

"星伢子，接住！

"独臂老蛊师突然从洞顶抛下个陶罐。

顾南星本能地后仰，陶罐在离鼻尖三寸处炸开，黑雾中窜出七条赤链蛇。

蛇群在即将咬中他喉管时突然僵首。

少年指尖捻着撮朱砂粉，粉末在蛇眼上灼出青烟。

最粗壮的那条蛇王竟调头反噬同类，转眼间只剩满地蛇骨。

"好个通冥体！

"瘸腿银匠从暗处拄拐而出，拐杖头镶着的苗银骷髅咔咔作响："比上个月快了两息。

"洞窟深处传来铃铛声。

顾南星脖颈突然被铁链勒住，整个人悬空吊起。

鬼婆阿蚺的青铜傩面几乎贴着他鼻尖："说，东南巽位该用何物镇蛊？

"少年双脚在岩壁上蹬出血印，仍嘶声答道："当取...辰时露重之地的蜈蚣草，辅以未破身的...处子经血..."话音未落，铁链应声而断。

他摔进腐叶堆时，瞥见傩面裂缝里鬼婆欣慰的眼神。

子夜练完焚心咒，顾南星蜷缩在虎皮褥子里数伤疤。

左臂三十七道是银匠教锻刀时烫的，后背十九道鞭痕是鬼婆考校蛊经时留的，最深的那道横贯腰腹——去年中元节，赶尸匠吴老狗带他闯尸洞取殄文碑，被僵尸王的指甲划的。

"星官人..."洞外突然传来吴老狗沙哑的呼唤。

顾南星握紧枕下骨刀，却见老赶尸匠背对着月光，肩头蹲着只双目赤红的乌鸦。

"跟我走趟阴尸路。

"吴老狗扔来件血迹斑斑的寿衣，"穿上这个，活人气就盖住了。

"乱葬岗的雾带着尸臭味。

吴老狗摇着摄魂铃开路，顾南星看见那些墓碑后伸出密密麻麻的苍白手臂。

经过第七座荒坟时，老赶尸匠突然闷哼倒地，胸口插着半截桃木钉。

"快...快割我舌头！

"吴老狗七窍涌出黑血，"他们在我身上种了言蛊..."顾南星的骨刀在颤抖。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坟场西面八方响起窸窣声。

濒死的赶尸匠突然诡笑，撕开人皮面具——竟是沈家派来的探子！

"找到你了，顾念尘的重孙。

"假吴老狗喉结滚动，吐出条带倒刺的蛊虫，"你祖父偷走的《焚蛊录》，该物归原主了..."少年瞳孔骤缩。

记忆闪回三天前的画面：鬼婆擦拭着祖传苗刀，刀柄暗格里有张泛黄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婴儿站在实验室前，男人胸牌写着"沈崇山"，婴儿左肩隐约有红痕。

蛊虫即将钻进他耳道的瞬间，千蛊洞方向传来惊天巨响。

赤色流星划破夜空，洞窟所在的山峰轰然坍塌，熊熊烈火中传出鬼婆最后的嘶吼："去沪城找九叔！

"假吴老狗突然惨叫。

顾南星惊觉自己左手不知何时捏住了蛊虫，赤阎罗的火纹正从胎记处蔓延全身。

当他回过神来，袭击者己化作焦炭，焦尸口袋里掉出枚怀表——表链拴着的乳牙，与沈梨月今日戴的耳坠一模一样。

（第一章·上卷完）---第一章 蛊童（下)黎明前的湘江水泛着尸青色。

顾南星蜷缩在运煤船底，脖子上挂着鬼婆的青铜傩面。

昨夜逃亡时，这面具突然变得滚烫，在江面照出个模糊地址：宛平南路600号。

船舱缝隙渗进咸腥的风，他握紧从焦尸身上搜出的怀表。

表盖内侧刻着串数字：1983.04.15——正是鬼婆曾说过的"血祭日"。

"小要饭的！

"船老大突然掀开舱板，"沪城到了，滚..."骂声戛然而止。

顾南星抬头瞬间，船老大看见少年眼底未褪尽的赤色火纹。

当啷一声，搪瓷缸摔在甲板上，混着晨雾的豆浆泼出诡异图案——竟与顾南星胎记形状相同。

外滩钟声敲响七下时，顾南星站在仁爱医院后巷。

鬼婆傩面突然震动，指引他望向三楼窗户。

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解剖尸体，手术刀反射的寒光中，那人左腿义肢闪过蛊虫才有的磷光。

殡仪馆地下二层，九叔的福尔马林池里泡着具女尸。

当顾南星亮出青铜傩面，老法医的义肢突然弹开暗格，掉出张泛黄照片——1943年的顾念尘抱着婴儿，背景是沈家老宅的梨园。

"你母亲不是难产而死。

"九叔用镊子夹起女尸心脏上的水晶梨，"她是沈崇山的第一百二十号实验品..."话音未落，警报器突然尖啸。

停尸柜接连爆开，三十具尸体眼冒红光，关节反转着爬来。

顾南星扯下窗帘裹住口鼻。

这些尸体散发的气息他太熟悉了——千蛊洞坍塌那夜，假吴老狗身上就是这种混合着消毒水与梨花香的味道。

最前排的女尸突然张嘴，喉间绽放的梨花里传出沈崇山的声音："交出《焚蛊录》，饶你不死。

"少年摸向腰间骨刀，却触到个冰凉物件。

是鬼婆临别前夜塞给他的苗银铃铛，当时她说："等听见三十六声铃响再打开...""叮——"第一声铃响，女尸们集体僵首。

顾南星趁机撞破气窗，却在跳窗瞬间瞥见惊悚一幕——九叔的义肢自动拆卸重组，变成枪口对准他后心。

"叮——"第二声铃响时，子弹擦着他耳际飞过。

顾南星滚进垃圾堆，摸到满手黏腻的蓝染布料。

染缸深处，有双清澈的眼睛正惊恐地望着他——那是十六岁的沈梨月，正在这里清洗染病的丝绸。

（第一章·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