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袭麻衣,面色苍白地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刺骨寒意顺着膝盖向上蔓延,她却浑然不觉,双眼直直地盯着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玉香炉,那袅袅升起的线香,竟诡异地烧出蛇形烟痕。
"小姐,仔细膝盖。
"春桃心疼地捧着素缎软垫,想要塞到惊蛰膝下,却被她轻轻按住手腕。
此时,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铜盆里的纸钱灰被卷得漫天飞舞,扑落在惊蛰崭新的麻衣上。
惊蛰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春桃,母亲最后那碗药,是你看着煎的?"春桃的手指猛地一颤,手中的软垫险些掉落,边角扫翻了供案前的长明灯。
灯油瞬间泼洒在惊蛰的裙裾上,燃起幽蓝的火苗。
灵堂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蛰来不及多想,抓起供桌上的雪梨汤就往身上浇去,火苗这才熄灭。
"作死的蹄子!"周姨娘扶着沈老夫人,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灵堂,丹凤眼满是嫌恶地扫过满地狼藉,尖酸地说道,"到底是商户出身的,连守灵都能闹出火烛之祸。
"惊蛰垂首敛目,湿透的裙摆紧紧贴着肌肤,寒意更甚。
母亲缠绵病榻三年,周姨娘掌家不过月余,灵堂里竟连个守夜的婆子都不见。
她心中暗自思忖,那盏长明灯里的油,分明掺了极易燃的松脂,这其中定有蹊跷。
"祖母。
"惊蛰重重地叩首,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孙女愚钝,求祖母允我去小佛堂为母亲抄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腕间银镯磕在地上,暗格里的药渣硌得生疼,那是今晨她从母亲药罐底小心翼翼刮出来的。
沈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沉香木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倒是孝顺,只是这月十五......""就让惊蛰去吧。
"父亲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惊蛰盯着他宝蓝袍角上金线绣的云纹,那本该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寿礼,如今却穿在父亲身上,她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婉娘头七未过,总要全了礼数。
"三更梆子敲响,万籁俱寂。
惊蛰跪在佛堂蒲团上,四周静谧得可怕。
春桃在门外守着,轻声说道:"小姐,周姨娘院里新得了两筐岭南荔枝。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投出狰狞的兽影。
惊蛰摸出袖中黄纸包,打开一看,褐色药渣里混着几点朱红,正是西番莲的籽。
"小姐。
"春桃突然贴着门缝,压低声音轻唤,"二小姐往这边来了。
"惊蛰迅速将药渣塞回镯中,可还没来得及藏好,经卷就被闯进来的沈玉棠撞翻在地。
十五岁的沈玉棠穿着胭脂红遍地金袄裙,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映着烛火,晃得人眼疼。
"姐姐好狠的心。
"沈玉棠捡起经书,指甲在"往生极乐"四字上划过,语气中满是嘲讽,"母亲才走三天,就急着巴结祖母?"惊蛰看着经书上晕开的墨痕,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渗着血丝,"惊蛰...药...别喝...""妹妹慎言。
"惊蛰伸手去夺经卷,"嫡母灵前,该唤一声母亲才是。
"沈玉棠突然惨叫着松手,经书坠入香炉,火舌瞬间吞没纸页。
"姐姐为何推我!"她捂着手背,跌坐在地,腕上翡翠镯子碎成两截,"这可是爹爹去年从滇南带回来的!"惊蛰望着门外骤然亮起的灯笼,周姨娘的惊呼与脚步声杂沓而来。
春桃想要搀扶惊蛰,却被沈玉棠的丫鬟秋菊死死按住。
火苗舔上帷幔,浓烟滚滚,惊蛰在浓烟中看见周姨娘护在沈玉棠身前,父亲冲进来时,最先扶起的是那抹胭脂红。
"送去祠堂跪着!"父亲的巴掌落在惊蛰脸上,她尝到唇间血腥。
祠堂门阖上的瞬间,她摸到袖袋里硬物,方才混乱中,沈玉棠竟将半截断镯塞进了她袖中。
月光如水,漫过祖宗牌位。
惊蛰就着光亮转动断镯,翡翠断面处,几点暗红如凝血珠。
她突然想起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也是这般颜色,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第二章·墨痕惊心夜深了,沈府祠堂被清冷月光笼罩,梁上十二道玄色帷帐静静垂落,宛如神秘的卫士。
顾砚之的身影被月光肆意拉长,像一道鬼魅的影子。
惊蛰双手紧紧攥着断镯,步步后退,退到供桌旁。
青玉香炉中飘出的安神香,混合着药味,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腔,让她瞬间想起母亲咳血的那个清晨,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令她心痛不已。
“沈小姐风寒入体。”
顾砚之的声音温润如玉,他将药箱轻轻搁在蒲团上,白玉似的手指捏着银针,神色关切地说道,“这安神汤,需就着清明前的雪水服下,方能见效。”
惊蛰的目光却被他腰间晃动的金丝药囊牢牢吸引,穗子上串着的三颗孔雀石,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与母亲临终前紧攥的那枚,竟一模一样。
她心中警铃大作,视线落在药碗边缘浮着的奇异油花上,没有丝毫犹豫,突然抬手将药泼向墙角。
刹那间,青砖上腾起细密白沫,发出“滋滋”的声响。
“顾家十七味解毒散。”
顾砚之见状,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轻笑出声,月光缓缓流过他眉间的朱砂痣,为他添了几分神秘,“可惜掺了半钱牵机草,这可是剧毒之物。”
惊蛰心中涌起滔天怒火,袖中银簪瞬间抵上他咽喉,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簪头雕着的并蒂莲突然弹开,露出中空管芯里暗褐色的药粉,这是母亲留给她防身的最后手段。
顾砚之不慌不忙,指尖夹着银针轻轻一挑,莲瓣内壁赫然显出蝇头小楷:“苏氏婉娘戊寅年藏”。
惊蛰看到这几个字,浑身剧震,这是母亲未出阁时的私印,为何会在他手里?“令堂曾在拙荆堂坐诊。”
顾砚之见她神色震惊,缓缓解释道,从袖中抽出发黄脉案,“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当年的真相。”
惊蛰接过脉案,看到熟悉的簪花小楷在“癸酉年霜降”处晕开大片墨渍,正是她五岁那年母亲突发急病的时候,记忆的阀门瞬间打开,那些被尘封的往事汹涌袭来。
五更鼓敲响,天边泛起鱼肚白。
惊蛰跪在祠堂西南角的青砖前,按照顾砚之的提示,寻找第三块砖下的暗格。
可她敲了又敲,那里分明是实心的,根本没有暗格的痕迹。
供桌上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在这寂静的祠堂里格外突兀。
她猛地想起母亲教过的九宫格,心中一动。
“戌时三刻,巽位三转。”
她低声念着,腕间银镯磕在砖缝,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青砖应声弹起。
尘封的檀木盒出现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医案手札,还裹着半幅染血的婴孩襁褓。
惊蛰展开泛黄纸页,癸酉年三月初七的记录被血渍浸透,勉强能辨认出:“周氏孕脉有异,左寸沉而右关滑......”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祠堂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惊蛰心中一惊,知道是有人来了。
她迅速将襁褓塞进怀中,转身撞翻供桌上的长明灯。
火苗瞬间窜上帷帐,在浓烟中,她看见周姨娘水红色裙角掠过门槛。
“大小姐好大的火气。”
周姨娘走进祠堂,丹蔻指甲轻轻拂过祖宗牌位,阴阳怪气地说道,“莫不是苏姐姐泉下有知,要拉沈家全族陪葬?”惊蛰握着银簪的手背在身后,簪头正对周姨娘后颈要穴,冷冷说道:“姨娘漏夜前来,是要给母亲上柱清香?”“我来取回老爷的玉佩。”
周姨娘说着,突然伸手扯开惊蛰衣襟,染血的襁褓掉落在地。
门外适时响起沈老夫人拐杖顿地的声响:“作孽!”惊蛰俯身去捡,却见襁褓内掉出半块鎏金令牌。
周姨娘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抬脚就要碾碎金令。
惊蛰眼疾手快,用银簪刺中她脚踝。
周姨娘吃痛,尖叫出声。
沈老夫人进来时,正看见惊蛰捧着带血的令牌叩首:“求祖母为孙儿做主。”
沈老夫人看着地上的令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那令牌上赫然刻着“滇南王府”的篆文。
第三章·药香迷踪暮霭沉沉,旧书阁的雕花门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惊蛰一袭素衣,身姿轻盈地走进阁中,阁内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淡淡墨香混合的气息。
她仰起头,踮起脚尖,伸手去取书架高处的《千金方》,随着书被拿下,簌簌灰尘纷纷扬扬飘落,在她的肩头、发间落下薄薄一层。
与此同时,门外的春桃正与洒扫婆子闲聊着,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惊蛰耳中:“……听说滇南王世子下月要来选妃?这可是京城近来的大新闻呢。”
惊蛰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中翻书的动作下意识停住,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滇南王府似乎总在关键时刻被提及,这其中究竟有何关联?她的目光落在泛黄书页间夹着的药方上,母亲那熟悉的批注映入眼帘:“枇杷叶需霜降后采摘,与西番莲籽同用则成剧毒。”
惊蛰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悲痛。
突然,她想起灵堂那日,周姨娘发间别着的正是西番莲绢花,这难道只是巧合?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阁楼里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惊蛰警觉地抬起头,只见沈玉棠提着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