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来再说

齐彤峦回到家，收拾完猫砂再收拾完自己，回到房间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长舒出一口气。

不在乎吗……好像还是会在乎吧。

“被伤害的人，一辈子都在等道歉。”虽然听起来太感性，但却是避无可避的人之常情。

其实在冬天，或者要来例假等等的情绪受身体激素掌控的时候，她每每不小心回忆到这些旧事就难免越想越气地哭出来。但是人会成长，也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理性分析过去并且往前走的时候还是居多；今天想要去那种场合，其实是齐彤峦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做到了波澜不惊宠辱皆忘。

不过很遗憾，显然没有；其实如果她们没有假模假样轻飘飘地道歉，那或许自己真的可以不在乎了。

在一些法律制裁覆盖不了的极小事和极大事上，加害者想要摆脱过往只需要几句轻飘飘地对不起，受害者却只能一生都陷在回忆里。她其实很庆幸自己是极小事的受害者。

她闭上眼，又一次听见那些声音。

“你自己不恶心吗。”

“不是最喜欢吃了吗，怎么不吃了？”

“装什么啊。”

“她至于吗，真有毛病。”

“真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她睁开流着泪的眼睛，自嘲道：“不行，境界不到啊，还得再修。”

什么时候才能直面那个不够好的自己以及那些本不必受的亏待呢？什么时候才能对没有良心的人永远不会给出的、发自内心的歉意放下幻想呢？

于她而言，这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

她伸手拿纸，却触碰到刚好响铃的手机。她想着这么晚了别是工作上的事吧，不情不情愿地接起电话，随便平复了一下情绪带着轻微的哭腔问：“您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齐彤峦又问：“您好？”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声音，齐彤峦用松弛的哭腔嘟囔着：“打错了吧……”就要挂掉电话。

在她快要挂断的前一秒，那头的人终于说话了：“齐彤峦……你到家了吗……那么晚我……有点担心所以想问一下。”

齐彤峦愣住了，但是委屈和愤怒堆积，让她死咬了下手指把哭腔咽回去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过麻烦你注意一下时间，以后不要那么晚打过来！”

电话那头好像又愣住了，片刻才带着些欣喜地问：“我…以后还能再打给你吗？”

齐彤峦被整不会了，她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绝对不能去放任自己对这样的人再生出别的期待了。

手机开始震，不断的有短信发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晚的，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不知道你多久能到，所以也拿不准你到的时间”

“以现在的治安水平我确实不是真的担心，是拿担心当借口，其实只是想打给你”

“齐彤峦对不起”

“你在哭吗齐彤峦”

“如果是因为别人我没有办法，但是你可以骂我解气”

“24小时都可以，随便怎么骂都可以。”

“齐彤峦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录音啊，那你换个别的号然后开个变声器之类的就好了。”

“齐彤峦对不起，我又乱揣测你了，对不起”

“齐彤峦，你睡了吗”

“齐彤峦，晚安”

停了几分钟，又开始振。

“齐彤峦，我睡不着”

“齐彤峦明天可以再见一面吗”

“我想给带你吃点好吃的，吃好吃的会开心一点”

“或者你家在哪里我给点外卖吧”

“你应该不想见我，对不起”

“齐彤峦，别哭了”

齐彤峦看着手机屏幕终于不耐烦地打出回复：“别发了，谢谢”正想点发送，想了一下，又全部删除，然后去设置里把短信设置为不提示。

她出于转移注意力的目的，打算看看朋友圈，反正卖衣服裤子海鲜化妆品的文字对于她来说最能分散注意力了。然后就看到‘通讯录’的，小红圈。

不会吧，齐彤峦心想。

然而点开看到的，确实是令她呆住的申请：“齐彤峦，发短信你是不是会很烦啊，我可以在这边找你吗。”

所以允许通过手机号搜到本账号这个功能为什么不记得关掉啊！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把手机号留给她！

不对……其实从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拉黑吧，而且现在拉黑其实也来得及吧！

所以齐彤峦你个没出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齐彤峦迷迷糊糊地看着手机屏幕睡去，还是没点下拉黑。

有的传说里认为神需要被信仰才能存在，那么自己可能是一个吸食加害者歉意活着地妖怪；齐彤峦这么想自己，然后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火红的太阳，炽热温暖。是自己向往的，想要成为的温暖耀眼地那种光和热。

她就向着太阳跑，然后她听到看到自己大学时总是找话说的女同学被阴阳怪气地模仿；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吗？她走上去拍了拍那个模仿者地后背说：“别这样学别人说话，人家没恶意的。”

被拍的同学冲她笑，她也笑；

笑着继续跑，闻到一股不太好的味道，她向周围看看见一只小狐狸被一群人围着，她走过去看，小狐狸蜷缩着在角落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说：“好臭啊好臭啊”

她摸摸口袋，还好带了口罩。她把口罩分给周围的人，她说：“大家戴上口罩吧，这样不就没那么刺鼻啦？”

她摸摸小狐狸光滑的皮毛，帮小狐狸擦掉了眼泪，然后继续向前跑。

好像还有好多这样的事，她似乎总能看见一些人，一些或许有小的不妥但没有大的过错的人，被一些小的恶意堆积伤害的人。

她跑了一路，每一次帮助这样的人，都能收获点东西，这些东西汇聚在她头顶像一把伞。

凭借这把伞，她不再惧怕越近越刺眼的阳光了。

可是那不是她向往成为的光吗，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刺眼呢？

她开始觉得不对，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口袋里有黑漆漆的东西。

她把那个东西拽出来，那黑漆漆的东西就对她说：“齐彤峦！”

她有些疑惑，去戳了戳，那黑色的东西膨胀了。

变大一圈的黑团对她说：“齐彤峦，对不起。”

她吓了一跳，想跑开但也来不及了，那黑团突然开始“吃”她的伞。

她奋力地去拍打，黑团却越吃越大，直到大得可以遮住太阳。

黑团其实想吃掉的是她，黑团包裹住她，细细碎碎的来回说：“齐彤峦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快醒了，可是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掉，想要费力的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然而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齐彤峦此时心下明白：睡眠麻痹！

只要动一下就好了，只要掌控自己身体动一下，哪怕是手指抬一下，也会醒过来！

几乎快要不能呼吸的瞬间，睡前手上攥着的手机突然响铃，齐彤峦惊醒。

她突然睁眼后还是觉得迷糊，于是揉着眼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去摸手机 ，距离她定的第一个起床闹钟还有3个小时，今天是她美好的周六。

早晨九点半打来的电话，她迟疑地接起来，电话那头先开的口：“齐彤峦，早”

她还在刚刚那个严重影响睡眠质量的梦带来的余震里，有些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及时打来的电话，于是顺口答道：“哦，谢谢。”

但是刚说完就觉得不对，于是仔细又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看那个号码，揉了揉眼……不信邪的点开通话记录，她几乎石化在当场。

然后她忽略了电话那头长久沉默表达的诧异，把挂掉电话的手机丢出去1米远。

一定是周六的打开方式不对，她扯被子翻身躺平，决定继续睡。

然而睡眠麻痹阴魂不散，所以她觉得今天定好的和被子女士的缠绵悱恻只能提前结束了。

她拿过手机准备点外卖，又反应过来现在才九点半，但是确实又觉得很饿。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的饭局确实啥都没吃上就走了，睡得那么差大概是连续加班那么多天疲惫的身体居然空腹摄入了提神醒脑的茶。

好吧，所有遭遇都有迹可循，果然还是给自己整点吃的最要紧。

她想了想，决定穿衣服下楼；早餐叫外卖实在是很浪费，而且她难得早起倒不如去外面走走。她心情反而有点好，看了眼手机上的好友申请，淡淡地点了通过-仅聊天。

不通过她就一直发短信，挺费钱的吧，而且坦率一点吧，吃歉意地妖怪，你其实是享受地吧。不诚恳的歉意，一款属于齐彤峦的奶头乐。

曹芾棠此刻有一种不知所措地将要窒息地喜不自胜，她呆呆看着手机屏幕，颤抖着去点齐彤峦的头像，然而朋友圈里只有一道杠。

果然啊，她失落的想；大概只是嫌短信烦吧。

但是！她都通过了那不就是对自己有一定的改观了吗！非但没有拉黑自己还和自己说谢谢，甚至通过了好友申请？这种进度其实以前大胆假设地时候都没出现过。

可是她突然想到：“我不在乎。”

不在乎……吗？所以才会通过申请但是仅聊天，所以才像一个礼貌的成年人一样说完谢谢就挂掉。

如果她提一些要求，哪怕是无理的苛刻的，似乎都比不在乎对于曹芾棠而言更好。

现在的齐彤峦，应该只是顾忌这些从那个学校出来的同学似乎都有比她更优越的家庭条件，只是一种成熟地，不得罪罢了。或许非但不是原谅，还更厌恶了吧？会不会觉得这些高傲自大的鬼居然又仗势来欺负她了，会不会其实昨天的哭就是因为觉得明明好不容易逃离，为什么还要被迫讨好。

曹芾棠使劲摇了摇头，想把烦恼甩出去。

但是这样没用，就在刚刚她的计划从形势大好到优势在我完成了丝滑的转变，现在地她反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做些什么。

但是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齐彤峦吧，无论是过去的齐彤峦还是现在的她，更有甚者自己都拿不准齐彤峦是不是还生活在A市，还是为了这次聚会特意来的呢。可是齐彤峦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不愿意来的聚会专门跑一趟吧……她这么想着拨通了林的电话。

“林哥，早啊。”

林明显也才起，哑着嗓子问：“曹芾棠啊，啥事？”

“想问问关于齐彤峦的事，就你知道的能不能都给我说说呢。”

林一个激灵坐起来质问：“曹芾棠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人家读书捧你三年臭脚还不够啊，别阴魂不散的；大家都是同学又不欠你的，我奉劝你，别搞得太离谱了。”

曹芾棠：“你真的误会了林哥，我是真想为当年的那些事好好给她道歉的，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现在需要什么，所以才想问问你。”

林挠着头，有些奇怪的问：“我倒是知道你后面不怎么和他们联系，不过这不会是你们新想的玩人招吧？别那么无聊，啊！”

曹芾棠：“你就说怎么样才能信我吧，还有啊林哥，我和他们现在真的不熟的，你也别总你们你们的，我听着怪倒胃口的。”

林挠着头起床洗漱，曹芾棠还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地解释。

林实在是听烦了，心下一横，一拍脑门说：“这么招吧，等会儿约个地方当面说！”

曹芾棠坐着，林一屁股坐她对面让她等。

她开口问，林就看眼手机，打几个字，完了继续让她等。

曹芾棠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这是林的考验吗？但是应该说她这个人不缺时间和耐心，尤其在关于齐彤峦的事情上不缺；所以她决定听天由命。

身后伴随疾跑脚步声突然传来抱怨。

“催催催，催什么催大周六的我告诉你得亏我今天起得早不然你就午饭吃成下午茶吧你……”

曹芾棠回头，对上了齐彤峦用诧异挤出来的大小眼。

齐彤峦看向林：“什么意思？”

林：“她要问你的事，要说什么不说什么你自己决定。”

齐彤峦：“哈？！”

林看了眼曹芾棠像是审视，然后继续说：“她说是来给你道歉的。”

齐彤峦半翻了个白眼叹气，她为了让开身后送餐的小哥只好上前几步把包放下，坐在林身边。她低头放包的时候当然注意不到，曹芾棠原本对林颇为感激的眼中突然异化出些混乱的敌意。

齐彤峦坐下，无奈地看着林说：“确实是道歉，道一晚上了都。”

这次轮到林大惊失色了，他僵硬把目光从齐彤峦身上移到曹芾棠身上再飞快移回齐彤峦，他飞速旋转的大脑得出一个结论：我的拉子挚友居然和校园暴力她的公主病同桌一夜情了？？？

然后他支支吾吾：“你……你…原来喜欢的是这一型的吗？”

齐彤峦：“啊？”

曹芾棠：！？

反应过来他误会的内容，齐彤峦扶额轻咳然后强调道：“手机，手机！短信，大晚上给我发了一堆短信！”

然后看着曹芾棠不可名状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也放心，我虽然是喜欢女生，但我对直女毫！无！兴趣！”

曹芾棠即答：“我！我不是直女！”

齐彤峦：“啊？！”

林的诧异表情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齐彤峦的脸上，他心中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呵！你们拉子。

然而齐彤峦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齐彤峦只是归于平静然后哦了一声，就面色如常不说话了。

林再去看曹芾棠，见她脸红到耳根子然后还时不时打眼看齐彤峦；他觉得自己又懂了。

他再次摇摇头心下暗道：呵！你们诡计多端的拉子。

接下来就只是上菜，吃饭。

面无表情的齐彤峦，面红耳赤的曹芾棠，嗑拉了的林。

打破沉默的是齐彤峦，她吃得正香瞟了一眼林，有些无奈地说：“不是吧，这你也能嗑，能不能吃点好的？”

林嘿嘿一笑，歉意道：“你反正有数咯，我怎么想又不会影响你的决定。”

曹芾棠是注意不到这些了。

她现在只能听见一个反复回放的声音：喜欢女生，是喜欢女生，是，喜欢，女生。

啊，伟大的神啊，难道我还有机会离您更近一步吗！

“曹芾棠”

把她叫回现实的是齐彤峦略带敌意的声音，她擦着嘴问：“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

哦！

“你的住址、收货地址、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呃如果方便的话你现在的在哪里工作，你毕业以后地所有经历最好都和我说一下嗯！”

齐彤峦呆滞迷惑，林搓动五官跷二郎腿战术后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表情管理失效。

林：“她以前也这样吗，那么没有边界感？”

齐彤峦：“呃，比我记忆里更离谱一些…看来是随年龄增长等比例放大了。”

终于回到现实世界的曹芾棠现在才明白齐彤峦原本是在问什么，于是收神尴尬地说：“一定要得到什么吗？”

这下连林都下意识反驳了：“这不是问你的吗，你在问什么？”

曹芾棠：“道歉并不是一定能被原谅啊，这个…我是有准备的。我只是，想道歉而已；只要做点什么能让她开心我都会做的。”

她说话的样子很诚恳，是放下手里的碗筷把手规矩正式地放在并拢的双腿上，然后一直，虔诚地凝视斜对面的齐彤峦，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完。

齐彤峦抱臂战术后仰，眨巴眼微偏头和林说：“我觉得她在玩一种很新的自我感动。”

林咬嘴低头，不说话。

半晌，总结道：“们小布尔乔亚的逻辑，不要试图搞懂。”

曹芾棠飞快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什么是小布尔乔亚’

这一顿，曹芾棠主动结的账；但是齐彤峦看了眼票，转头和林说：“A她一百一。”

曹芾棠这次没有反对意见。

她跟在齐彤峦身边，走出店门，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开口：“齐彤峦，与其说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不如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你……没有拉黑我，没有直接掉头走掉，那是不是说其实，在我身上也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曹芾棠做好准备面对我想要你的命或者希望你死掉之类的很极端的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齐彤峦突然挂着一个剧烈的假笑转过头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要的，就是挣钱。只要让我挣多多的干净的钱，不管是谁我来者不拒，都是老板，保证服务到位！”

然后在曹芾棠地呆愣中大踏步向前走。

齐彤峦心想，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自我感动是不能被一句“我要钱”击碎的，如果有那就多击碎几次。

虽然吃道歉的妖怪很喜欢密密麻麻的道歉安慰剂，但是她不喜欢成为别人自我感动的对象。

那会很麻烦，搞不好因为不符合自我感动者设定的预期，然后被杀掉。

毕竟齐彤峦自己，曾经也会把具体的人当成自我感动的对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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