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院刨了个坑,将那锅已经分不清驴肉还是什么的内容物合葬在一起,又默哀了一个时辰。
本想立个牌子,但犹犹豫豫又否决了,只用砖随手搭了个墓碑,半埋在坟头。
砖头上粗粗糙糙刻了个“娘”字。
白小豆是识字的,虽然不多,但他得盘账,所以多少懂得一些书写。
奇怪的是,白陈氏似乎懂得更多,她明明就是个开豆腐坊的寡妇,却堆了一屋子杂书,闲来还会读书解闷。
甚至幼时哄孩子睡觉时,白陈氏都会端出一些厚书来,于床前念着那些之乎者也的小故事,楞把白小豆哄得头晕目眩。
只是人间的事情总是荒谬的很,估计白陈氏这位曾经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到死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滥好心被几个流浪儿杀了,又同自家的老驴炖做一锅,再也分不开。
白小豆的光团不断在白熠脑海中反复横跳,它怒气冲冲却又胆怯万分。既希望白熠能化身愤怒的野兽,冲上去生啖仇人的血肉。又会因为白熠长久凝望着瘌痢头血肉模糊的尸身而慌乱退缩。
白熠觉得这挺好玩的,他们既是整体,又是分身。
而且,他亦艰难地承认,在倒掉那锅汤的时候,自己其实是有些心寒与胆怯的。
他没法不惶惶然,哪怕自己可以如上辈子般心狠手辣地杀人,但人吃人这种事就这么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面前,何况,这……这锅汤里面可是含有这辈子的亲娘啊!
老实说他也是极端愤怒的,蓝瘦香菇,甚至总结了一百多种玩法准备料理瘌痢头,然而他才进行下第一种便索然无味了,只得干脆利落地来了个华强劈瓜了事。
他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热血过亦曾冷血过,他并不是个少年。
属于白小豆的那份情感在疯狂躁动着,令他泪流满面,又一个劲地想匍匐在地,然后一软到天黑。
但他忍住了,因为如今这份生命不再单属于白小豆,而是他白熠的。属于白小豆的那份懦弱,从此也该烟消云散了。
所有流贼的人头被他剁了下来,在坟前被摆成一排,这些血肉模糊的玩意甚至已经开始招来了苍蝇。
其实他不想这样做,但属于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是影响到了他。而且这样做,似乎令白小豆格外满意。
白熠喃喃道:“小豆啊,哥也给咱娘报仇了,待到能出城的时日,咱便拿几件贴身衣服首饰,与咱爹的坟头合葬了吧。”
脑海中白色的光团“嗡嗡”了两声,似乎是答应了,眨眼消失不见,也不知蹿去了哪里。
他突然想洗个澡,再喝口热水。
可扭头一看,瘌痢头那血肉模糊的身体就挂在井边,淌出来的血都积了一大汪子,实在恶心得紧。
再看看自己身上,红的、黄的、绿的,好似开了个染坊铺,更恶心了。
昨夜的一场屠杀恍若大梦,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穿越,至今都透着股子不真实地感觉。
白熠索性脱去肮脏的上衣,给房屋来了个大清理。
先一个个拖走那些括约肌失效,流得恶臭熏天的屋内尸体,将它们排排码在后院的角落里。随便盖上点破布破棉被,免得膈应人。
再收拾掉乞丐们堆积搜刮来的各种破烂。
什么烂棉絮破草席,黏答答的木盆和竹筐……统统扫出来扔到院脚,以后没劈柴了还可以烧。
凡是沾了血的,打坏的,瞅着恶心的家具、物件,也一概扔到角落,预备当劈柴。
最后再打来几大桶水,把各处拖洗干净,该擦的擦,该抹的抹,该铲的铲。
连井边那些浸饱鲜血的土壤,也都给清理了一遍。
打扫白陈氏房间的时候,床上床下竟浸满了血,都已经结成了红褐色的血痂,连不少堆在地上的书都浸透了。
怪不得那些流贼乞丐都不住在这间屋中休憩,原来也是怕这凶案现场啊。
最令他后悔的是那把斧子——不该手底下欠,将之扔进井里的,草率了!
如今,自己只有一把匕首,一把锤子,一把柴刀可用了,而且它们加起来都没那把斧子好用。
这些琐碎闲事儿几乎耗费了他一整天,从天大亮干到蒙蒙黑,累得白熠上气不接下气,腹中也是叽叽咕咕乱闹。
他不免也佩服白小豆的这具身体,不愧是常年天未亮就得起来跟驴一起推磨盘的,哪像那些乞儿以为的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
最苦的就是这做豆腐的营生了!
就凭当前这副体格,如果当初白小豆真的敢撕破脸决死一战,等闲几个乞丐流贼其实哪里是他的对手,一胳膊就能夹死一个。
所以这人哪,还真不能全落进“善”字这个坑里去了,过度的善良就是怯弱,当然会引来瘌痢头那种吃屎的畜生。
你心中的善良,在那些三观不同的人眼中,无非就是驴子般可笑的愚蠢罢了。
他们吃你,喝你,杀你,占有你的家,末了还要笑一句:“你真蠢。”
……
入夜,白熠找了套还算整洁的衣服换上,又翻出了几个还算是能看的烂饼啃了,总算是恢复了点力气。
那些锅碗瓢盆他一概不想再用了,因此只能先啃烂饼喝凉水,等有空了,再朝街坊邻居淘换点用具。
倒不是上辈子见惯血雨腥风的白熠有什么心理阴影,而是他脑海中的白小豆不干了。
一碰乞丐们用过的碗,白小豆便乱窜乱跳还发热,搅得白熠不胜其烦,只好遂其心意,把那些锅碗瓢盆全都打烂了扔出去。
对于脑海中的这位爷,白熠暂时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只能当它是自己的分身和“脑中的兄弟”。
它独立于自己,在脑海中乱窜,却比自己自由多了,动辄就是来无影去无踪。
等你转头把它忘了,好嘛,它却在那噗噗地跳呢。
想想也是疯狂,白小豆第一天出门便坠河了,就这么泡了九天,泡透了,居然还能让穿越者借尸还魂。
放到常理来说,恐怕巨人观都出现了吧,真个就是河上一条浮尸。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在起作用呢?究竟是自己变得“不单纯”了,还是说自己穿越到了个“不单纯”的古代?
而且,这些其实都不是重要的,最大的麻烦其实是当前的“围城危机”。
白熠不认为危机已经过去,因为在白小豆的记忆里,还留着份关于“围城”的信息。
这座“鹤高县城”,目前似乎正被围攻,光那天来去的路上,便已经看到好几队扛着长矛大旗的军队了。
还不是一般的围城,而是“妖兽围城”。
只不过,就连白小豆的记忆,都对这些“妖兽”没有什么概念,根本说不清那是些什么。
白熠非常理解,就是没见过,缺乏概念。
好比你问一个八岁孩子,鬼子是啥样的?他们是绝对不会有直观概念的。
目前已知的“妖兽”,全都是口口相传的东西,一个几乎不离城的卖豆腐少年,连这份天地都没好好见识过,又哪里知道什么“妖兽”的模样。
那么,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得尽快稳定好关于自身的一切,并尽量探索到更多的情报,好研究相应的对策。
嗯,先把屋子整好吧,那大堆的死人肯定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且不说院子埋不下,光给他们挖坑便是项大工程,得累死活人去!
还不能埋浅了,现实哪里像电视剧里那样,随便刨个浅坑就能埋人的?
这埋人,一定得深埋!
否则那味儿定然是散不去的,什么苍蝇、蛆虫、老鼠,都是少不了的麻烦事儿。
一不小心染了疫病,在这落后的时代找谁医去?
对了,之前那瘌痢头怎么说的来着?
往街上一扔,就都被抢走了?
试试就试试!
反正趁着月黑风高丢出去,也好过烂在院子里。
如今兵荒马乱也见不着几个人,有谁管这几个流民乞丐是谁杀的?
什么?我杀的?
谁这么血口喷人!
像我这么憨厚的卖豆腐少年,连刀枪棍棒都没摸过,今天才回到家里,他们杀我还差不多,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杀一群!
嘿!虽然这天衣全是缝,但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咸吃豆腐淡操心,别太过分就行了。
想到这,说干就干。
他披头散发,黑泥糊脸,套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烂布,努力将自己打扮得如同那些乞丐一样。
接着找来些麻绳布条,将那些尸体的脚脖子栓了,趁着夜色一股脑拖到街上,就那么随地一扔。
就连之前那些脏污的血衣和棉被他都没留,直接打包了扔在地上。
出于某种恶趣味,他还在地上留下布条血书——杀人者,八戒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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