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洋人

轻卡停在一条车少无人的道路上，张桥抬头看向百米外的天桥。这才意识到老爹不止心动，开始实地勘查了。劫匪的接应车子，是整件事情能否成功的关键，老爹眼光犀利。抑或说，今天的几个古惑仔，对老爹刺激巨大。

“知唔知解款车有几多港纸？”

“劫匪讲一个亿以上。”

“哈，够大条。嗯，这么多钱加上劫匪少讲三个人，接应车应该系面包车。”

“是。我估计面包车拉开边门或尾门等候，他们赶时间，到时很好认。”

“你有什么计划？”

“想办法偷偷在面包车上安装一枚小炸.弹，劫匪搬港纸上车关门后遥控引爆。阿爸，出人命麻烦大，哪怕他们是坏人，爆.炸让他们失去知觉就好。”

“我知，放一个野狗炮震昏几个烂仔，简单。”

父子俩基本达成共识，讨论起具体细节。

“野狗炮”是八十年代严打前，张桥老家地区流氓斗殴常用的土炸弹。爆炸难以致人死命，加工一下保证致人昏迷容易。当然，这是相对老张而言。

双胞胎出生四年后暴光，老张承受巨额计生罚款外，被撤销农机厂副厂长职务、取消干.部身份，沦落为一名月薪几十块的普通工人。微薄的收入，且不说天文数字般的罚款，养活一家七口都成问题。老张不得不拿出当兵学的手艺，靠爆破挣钱。此后，方圆百里的厂矿、企业，乃至执法部门，爆破或排爆必将“张师傅”列为首选。价格低、威力大、安全性强，是老张爆破的特点。三年间，操作上百次爆破，排爆十几次，未出一次事故。同时还清罚款，老婆孩子衣食无忧。

正因为老爹不凡的特长和履历，张桥“量身定制”此次白吃黑。换他本人单干，那是寿星公上吊，活不耐烦了。

“丢那马，搞一单！”

老张不是拖拖拉拉的人，开动车，下定决心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车走几十米，又皱眉道：“安野狗炮、引爆、搬港纸，我一个人搞掂可以，还要有人开车接我，麻烦啊！”干这种事，不可能找外人搭档。

“我开车。”张桥早想好了，“我同学的老豆系工头，我打工经常在工地开泥头车。”他有说谎条件。大学四年，他几乎是半工半读。没花家里一分钱，倒寄回去上千。而前世他考驾照，考上的也是卡车B2证。

“你来开。”老张停车、下车、换座。

张桥欣然坐上驾驶座，有警司舅公在，只要不撞死人，一切好办。老张夫妇到港没多久单干轻卡，是仰仗有警察靠山。短时间内考取驾照，就受益多多。生意上看似帮不上多大忙，但黑社团或车霸不敢勒索、抢劫、排挤。安全信誉打出去了，生意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右呔车，开两日习惯就好。”

车子开到大榄郊野公园附近，老张认可儿子的驾驶技术。方向盘在右的英式车，张桥还是不习惯，倒车时候彻底歇菜。死火几次掉头失败，不得不让老爹接手。老实坐回副驾座，学习老爹的经验。

“还有一件头痛事。”

掉好头，老张坐着不动，又点一支烟，用普通话难为情说：“你阿婆……啊，你.奶奶管钱管的紧。我手头呢，只有千把港纸。做野狗炮、搞试验买原料，勉强够用。不能在家搞，要另外租个屋，全部起码三千港纸开销。”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房贷加车贷，将近七十万，奶奶管钱管的紧可以理解。

张桥从口袋掏出那张带血千元钞，又将那天阔少的封口费放档位上。老张吃惊地望四张金牛，冷哼道：“你奶奶给你的零花钱？”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老爹有一丝半毫不痛快。张桥准备充分，从屁股兜摸出一张报纸，折叠一条新闻给老爹看。解释道：“我的牛腩饭才吃几口冲飞了，淋了一身海水，那天昏迷跌倒，这个也是原因。”

新闻大致内容是，疑似某豪门公子驾车撞倒消防栓，向路人发放封口费，少则一张五百元，多则几张千元钞云云。老张读书时期学的是繁体字，不难看懂。

“你这几天，好事、坏事全摊上啊！”老张苦笑放下报纸。

张桥心说，你儿子真正摊上超级大条的事，两世为人了。在图书馆阅览室，看到去年洗劫三千万名表的新闻，他想起那位绰号“贼王”的同姓老乡。同时，想到今年震惊中外的一亿六千万钞车大劫案。因为是老乡又是本家，并且大劫案发生在他在港九期间。猎奇心加偏爱，前世他曾经收集“贼王”所有的公开资料。“贼王”的作案方式、作案时间、作案过程、赃款金额等等，无不耳熟能详。有趣是，入狱后无聊讲述“贼王”的故事。不少狱中猛人，包括狱警，竟然以为他是“贼王”的家人。

“交通相机拍照，警察查车？”

“不，警察发现我们的车可能性很小，我怕劫匪。和他们近距离接触，不防一万防万一。”

“嗯，港九烂仔成帮，找车找人比警察能干。”

“哈哈……阿爸，舅公和大表叔听你这样说要吐血。”

天时还早，父子俩说干就干。巨额金钱诱惑大，劳累也忘记。买了两桶油漆，开车到荒野，给灰色车身喷上白漆。喷车头即可，车箱不用动，张桥不能说出换车漆的真实原因。

“贼王”蒙面打劫解款车，连同几个安保捆绑遮眼一并劫走。到达接应点，除掉蒙面转移钱款上接应车时，一个安保的遮眼布脱落目击了现场，后来“贼王”因此被定罪。而“白吃黑”恰好瞄准接应过程出手，自家车子很可能“暴光”在“贼王”和安保面前。即使成功，后患无穷。非但要被安保指认，还要被“贼王”追杀，真那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因此，车子务必换颜色、换车牌。

“阿爸，找不到报废车牌怎么办？”

“不怕，找不到报废车牌我自己做，容易！”

这时期的老工人无不是多面手，老张在部队学的驾驶。转业进农机厂二十二年，车床、机修、电焊、油漆，多个工种都有相当高的造诣。换车漆张桥只负责在车窗上贴报纸，喷漆老张不到一小时完事。效果当然比不上4S店，货车没那么讲究，达到换颜色目的够了。

“奶奶，生意好，这几天可能天天晚归。”

盛夏黑夜来的迟，父子俩八点回到家。张桥特意解释，提前留下注脚。距离7月12日，剩下四天了。若想准备充分，就得起早摊黑。

7月8日。老张在新界的元朗，租下一间偏僻的车库。找到一张报废车牌，并采购齐全必备的原料、材料。

7月9日，老张开始制作“野狗炮”。当日下午，制作出一枚魔改版“野狗炮”，并成功遥控引爆。同日，又制作出两枚魔改版“野狗炮”。

7月10日。老张租借电焊机，收购废弃的货柜板材，焊接一个面包车箱大小的铁盒子。三天里，张桥基本熟悉英式车驾驶。

7月11日。现场模拟试验，确定撤离线路。魔改版“野狗炮”在自制货柜里引爆，成功震昏四条流浪狗，张桥称赞比美老米的高科技震撼弹。

“狗屎高科技，我二十几年前就做过。”

老张在藏边当兵，参加了六十年代的边境自卫战。对儿子夸耀老米的震撼弹高科技，很是不屑，但绝口不提魔改版“野狗炮”的制作细节。他传授儿子打架技巧，从不传授爆破手艺。张桥也想通了，老米的震撼弹要顾及体积、重量、选型，魔改版“野狗炮”只须考虑效果。因此，老爹真有可能二十几年前就手工制作出来。其实就是炮仗和烟花结合体，燃放出闪光和震荡感。

“不要讲话，全程配戴鬼脸壳和手套，以免留下口水、汗水、指纹。”

“嗯，还有吗？”

“还有就是安放野狗炮……”

“安放野狗炮不用你操心，你讲哪样做不留下痕迹？一点不留。我不想哪天你舅公、你表叔给我的戴手铐。”

“好的……最好也不要与劫匪有身体接触。”

“嗯，看情况。”

该准备的准备完毕，老张让儿子抠细节。爆破上百次无事故的老手，小心谨慎是本能。他没把劫匪放眼里，明知对方有军用枪械，一样当普通烂仔对待。他担心警方，母舅和表弟是一个因素，立场固化了。头一次站警方对立面，多少心虚。

“阿爸，如果实在安放不了野狗炮，千万不要强蛮。”

“我知！到时你听我指挥。”

越是临近12日，张桥越是紧张，想劝老爹放弃。他后悔了，“白吃黑”成功是能最短时间改善家里的生活，但风险太大。一旦失手，全家万劫不复。然而，以他对老爹的了解，这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准备工作花费的资金，远超老张的三千港币预算。租车库、买材料、买防毒面具等等，还买了一把狗腿刀当武器。不但花光四张金牛，老张的私房钱也贴进去。幸亏对讲机租借的到，不然资金有缺口。

为了不让家里察觉异常，四天里，“白吃黑”准备工作之余，轻卡生意照常进行。早上五点半到晚上八点，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老张说天天搬几百箱水果，父子俩的劳累程度一点不夸张。好处是，睡眠质量极高，张桥梦都没做过。不过，11日晚上他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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