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愿

却说那日周自遣急匆匆的回了家。不知为何，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来他内心忽而涌起一种十分不安的情绪，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人即将要离开他 。

明明平日里的周自遣是很害怕回家的，其母重病，他为她访遍天下名医，却无一人可治，他又怕见到母亲痛苦的模样，所以往往只会在母亲熟睡时，悄悄靠近，守着母亲过一夜，次日一早便离开。

可这次，周自遣同李别春打完，他就是想和母亲说说话，于是他推开了母亲卧室的门，放下为母亲买的补品，“娘亲，我回来了。”

“遣……遣，娘亲好渴，给娘亲倒杯水……”周自遣刚进屋内，便闻母亲气若游丝的唤着他，他不敢多等，立刻倒了水，喂周母刘芙蓉喝了下去。

“娘亲，好些了吗？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不晚，不晚……，遣遣一向孝顺，总会在娘亲熟睡时……陪着娘亲，只是……遣遣啊，莫要……再与人起纷争了，江湖险恶，人心更是……不可测，知……知道了吗？”周母断断续续的回应着周自遣，之所以有后面那番话，全是因为听到府外有关周自遣的一些言论。

“娘亲，你怎知我为你守夜一事，你根本就从未睡着是不是！”周自遣与李别春打完，心里本就难受，此番又得知母亲从未有一时得到过好眠，更是心如刀绞，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猛兽般夺眶而出，生生撕扯着周自遣的内心。

“遣遣，不……不要哭，娘亲……就……就要解脱了，你该……为娘亲感到……开……心……才……是。”周母见周自遣落泪，苍白的脸上露出神性的微笑，用仅剩不多的力气开导着他，继而伸出一只手，欲要为周自遣拭去眼角的泪。只是随着周母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的手也不受控制的落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娘亲！娘亲！娘亲你说话呀！娘亲……”这一次，无论周自遣如何呼喊，都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来人！快来人，去叫爹，娘亲走了！”失神片刻，周自遣忽然反应过来，忙命人去叫人。吩咐好事情，周自遣向空中发送了枚信号弹，将刘芙蓉去世的消息传了开来。得知消息，周氏一族的人马不停蹄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女眷们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为周母清洁身体，梳洗打扮，更换衣服。周自遣则被周父撵去处理了下伤口，换了身衣服，而后开始为母亲守灵，众人也开始布置了起来。

周自遣跪在灵堂前，动作僵硬地焚着纸钱，木棍翻动挑起的火光欲将人吞噬，周自遣就这么机械的烧着纸钱，眼角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因为母亲去世而人头攒动的府邸，周自遣却觉寂静异常。至亲之人已去，从此世间牵绊又少了一样，他想想母亲，又想想李别春，忽觉自己实在可笑，有就不错了，为何不懂得珍惜呢？

第二日一早，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或是仰慕周自遣的风采，或是给千山派面子。他们走进灵堂，在敬香台上点燃了三支香，拜三拜，插进香炉，香烟缭绕，徐徐上升，给众人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云。他们上完香，噙着眼泪对周父与周自遣道一句节哀，再拍拍周父的肩膀以示安慰，便自觉地退去旁边烧起了纸。

第三日，就到了下葬之日，周父择一钟灵毓秀之地，将周母葬在那处。金丝楠木为棺，玉蝉压舌，以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陪葬，对周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也称得上是十分隆重了。眼看棺材就要落葬，周父与周自遣心中难掩悲戚，又趴在棺材上哭的肝肠寸断，被众人好一顿劝方才止住，将棺材让了出来，时辰一到，便立刻有人上前进行安葬仪式。但见棺材缓缓落于坑内，被土一层一层的覆盖住，昔日的佳人已逝，徒留一座坟包，成了刘芙蓉曾经在世的唯一证明。落葬结束后，以酒肉祭之，众人又为其烧了好些纸钱，在周府吃完席，方才陆续离开。

待众人离去后，偌大的周府除周家父子两人与众仆婢外，便只剩下那一桌桌被客人吃剩的残羹碗筷了。曾经挂满红灯笼的那个热闹的周府如今入眼满是白绸飘动，整个周府寂静哪怕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周父用袖子抹了抹涕泪，忽而开口：“儿啊，你娘亲已去，为父这世间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唯有一个你了。斯人已去，日后你定要坚强知道吗？”

“明白。”面对周父的教诲，周自遣其实未曾入耳，只是他明白自己若不回应，爹他怕是放心不下。

周父见周自遣明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试探性的开口：“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更不愧是千山派的宗主。你既明白，那为父也便不多说了，实不相瞒，为父现在无心家业，一心只想去寺庙与那青灯古佛为伴，日夜为你娘亲求个好的来世，不如从明日起，家业就交于你打理吧？”

“爹，你说笑了，眼下你无心家业，我亦是如此，不如把家业平给几位伯伯们吧，说不定比交由我打理效果要好得多。”

周父闻言沉默不语，并非因为其舍不得，而是想到了周自遣与李别春生死一战之事，他了解她的儿子，也理解他，他的儿子平生入得他眼之人甚少，唯独一个李别春，所以他的儿子才会将李别春视若珍宝。可世人不理解，世人只觉是周自遣过于疑神疑鬼，心胸狭隘，才致使他与李别春二人决裂。若只这一事倒也无妨，痛上几个月倒也能缓过来，可芙蓉偏又去世，虽然周自遣面上不显，可他知道周自遣心里难受着呢，他怕儿子承受不住，故而才想把家业交于他，想分散一些他的注意力，可既然他不愿，那便当他没说过。想到此，周父心里叹了口气，答应了周自遣，可同时也嘱咐周自遣在他走了以后，千万不要做傻事。

“爹，你想哪去了，我还要为娘亲守孝呢，不如三年期满后，我们再一同离开吧。”周自遣明白他爹的想法后，也是无奈，他爹很懂他，可问题是，他爹太懂他了，使他不得不继续为了他继续行尸走肉般的游荡在这人世间。是的，此时的周自遣只觉人生无望，娘亲已去，又同知己决裂，曾经对他赞不绝口的江湖也对他评头论足，他其实已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可周父并不能完全知晓周自遣的内心，周父听得此话，很是欣慰，忧郁的心情此刻也稍稍放晴了些：“好。那一言为定，这三年里，我们就好好为你娘亲守孝；三年后，我们各自去了却今生所愿。”

于是父子两个就此立下约定，各自保证三年过后定会好好生活，方才不辜负刘芙蓉临别遗言。其实，周母离世当天，她曾拉着周父的手逼他立下誓言，让他发誓她死之后，他们父子两人会好好替她活下去，看遍这大好河山。此时周父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与周自遣听，周自遣听后心中悲戚难忍，当晚与周父喝得酩酊大醉，折腾到很晚方才睡去。

高梧百尺，夜色苍茫，秋星零落，霜满人间。长夜漫漫，人们心中那些难以言说的艰难苦楚，又该说与何人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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