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笙记

传闻，神谕殿在选拔神女之时，对容貌和修为的要求都极为挑剔，但最严苛的却是对心地的考核。

此刻，娄士骁相信了传言非虚。

因为他亲眼见证一位神女的善良和正义感，而且是对一个未曾谋面小马卒的体恤和关爱。

娄士骁暗想，在你熟识他后，不希望你继续保持这份良善，只要别想掐死他就好。

但他还是不得不谦卑地解释道：“神女大人，不是下官有意冷落他，实在是他……不是人。”

“何谓……不是人？”

“这个嘛，我是说，他跟普通人有些不同，是一个怪人，他不喝酒，也不吃肉，就喜欢捣腾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而且他……”

“此言有失偏颇。”

听到娄士骁如此一说，向来善辩的芷墨鸢忍不住反驳：“不饮酒不吃肉就是怪人了？那悬隐寺的僧侣们，上到四大神僧，下至菜头火工，哪个是喝酒吃肉的……咦，莫非他心向佛门，有意出家？”

“这倒没有。”

谈话间，二人已行至后院，院门很是简陋，门槛早已断裂不知去向，门栏也残缺数根，斜歪在两侧。

娄士骁向院内马棚里瞅了一眼，抬手一指，道：“看，那小子在那。”

芷墨鸢顺眼望去，眉间逐渐蹙紧，眼神由兴奋期待转为狐疑困惑，心想他这是在干吗……

这后院马棚南北走向，只见最内侧的一个马圈里，站着一位高瘦少年，他头发乌黑浓密，上身略新的青色短衫，下身七分旧的灰色长裤，裤脚上挽裸着脚踝。

少年全身上下沾着泥草，显得极为脏乱，口中还衔了根草棒，似乎还骂骂咧咧着什么，胳膊正紧紧地摁住一匹马的脖颈不让它动弹。

不，那不是马，倒似一头驴，因为它头略长且窄，耳长且颈短……

但好似也不是驴，总之那是芷墨鸢从没见过的牲畜，似驴似马，亦非驴非马。

怪畜的后背上，正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昂着头，挺着臀，正对着怪畜做出一些不可描述动作。

怪畜随着动作的规律，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叫声。

天呐，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芷墨鸢心里气恼，脸上些许发烫，不迭扭头移开目光，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这个少年，竟然在协助大黑马，与那怪畜做那种不可描述之事……

他竟然有这种怪癖？

亏得刚才娄士骁说他坏话，我还替他辩解。

他何止是怪人……他就不是人！

“你确定我要找的人是他？”

芷墨鸢鄙夷地问，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当然是他，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岷山。”

娄士骁似乎对少年行为习以为常，脸上反而挂着一丝傲娇。

“他自十二岁时，便时常独自出入岷山，每次都能生擒几只飞禽走兽回来戏耍，有时我们人手不够，他也会兼职做向导，引一些猎兽师去岷山狩猎，每次都能让他们满载归来……当然，除了那一次。”

听到肯定的答案，芷墨鸢蹙眉更紧，已无心思聆听娄士骁连绵不绝地夸赞。

她一番心思找到的向导，竟是一个如此“龌龊不端”的少年？

她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还有其他人选？

“我这就给神女大人把他唤过来。”

娄士骁丝毫没有注意芷墨鸢的疑惑，话锋一转，扬声向院里喊去。

“哎，小笙子，小笙子，你过来一下。”

……

那个高瘦少年，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用力夹住那怪畜的头，费尽九牛之力才帮大黑马搞定传宗接代的使命，一种了不起的成就感油然写在脸上。

心里还在打着算盘。

“公驴配母马生的是马骡，公马配母驴生的是驴骡，都说骡子不能孕育后代，可是记得前世自己在一本生物学书籍上看过，某些骡子在特定情况下是可以孕育的……”

“那特定情况是什么情况？要想把这个问题研究清楚，自己得分八种情况试验……”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口“小笙子，小笙子”地呼喊自己，不由怒从心底起。

他最讨厌别人喊他“小笙子”，因为这像是宫里伺候皇上的小太监名字。

少年便吐了口中草棒，扭头刚要破口回骂，就看到娄士骁和一个红衣窈窕的女子站在院口。

虽是隔了老远，但女子婀娜的身姿，还是让他禁不住眼前一亮。

少年顿时转怒为喜，暗想：这老小子仗义啊，有漂亮姑娘竟不忘介绍自己。

少年胳膊忙松开母骡，一瘸一拐，屁颠颠地向娄士骁二人奔来。

“他……是个瘸子吗？”芷墨鸢皱眉，低声询问。

“平时不是啊……”

娄士骁也是一脸诧然，待到高瘦少年走近些，便问，“你脚怎么了？”

“刚才那个小母骡蛮横的很，不小心被它踩了一脚。”

那少年兴冲冲来至跟前回答。

芷墨鸢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容颜稍显稚嫩，眉目还算端正，只是皮肤黑了些。

少年初见芷墨鸢模样，禁不住一怔。

芷墨鸢一袭红衣，曼妙身材，丹凤眉眼，白皙脂肤，虽是红纱遮面，却难掩其蕙心纨质……

小小邑城，何曾见过这般女子？

少年暗道：“古人诚不欺我，这世上当真有秀色可餐也。”。

少年边瘸着腿，围着芷墨鸢上下打量了一番，边狠狠地嗅了嗅芷墨鸢身上散发的馥郁体香，一脸陶醉。

忽然嘿嘿笑了一声，道：“真香，老娄你眼光不错嘛，这又是从哪里请来的……”

“闭嘴！”

娄士骁慌忙打断，这少年是自己一手抚养大的，狗嘴一张就知道他要吐出什么象牙来。

原来，每年禁猎时期，娄士骁都会花些银两从沧州府的乐倌请几个歌女舞姬，来军营唱曲奏乐、歌舞升平几日，犒劳一下值守一年的边卒们。

神女一身外地装扮，显然这个臭小子把她当成花钱请来的倌女。

如果眼前贵人知晓，这个臭小子把她看做那等身份，非得一剑杀了他不可。

此时芷墨鸢，随着少年的放肆举动，眼神已经变得逐渐冰冷。

娄士骁可不敢让他造次，说一些脏言秽语来玷污神女的身份，忙做介绍。

“这是神谕殿的湘芋神女，还不快快行礼。”

那少年一怔，瞅娄士骁的郑重表情不似做假，暗自咂舌失了礼数，忙一本正经地拱手作揖。

“邑城马卒卫笙，拜见湘芋神女。”

少年看似恭敬，低头行礼时眼睛却极不老实，顺便偷偷瞄了芷墨鸢胸前高耸处一眼。

芷墨鸢见他还算识得礼节，心里对他的反感本要稍减几分……

但是少年偷瞄的这一眼，芷墨鸢对他由反感直接变成了厌恶。

芷墨鸢发誓，此生从未如此讨厌一个人，也从来没人敢用这般轻佻眼神看过自己。

心中的忿火逐渐燃烧：这个臭小子是在调戏我吗？

他怎敢如此无礼？

她六岁凤凰血脉觉醒，天生凝识境，这是灵修界前所未有的修行天赋，被慕夏国四大宗师之一的云溪斋掌门百念神尼纳为衣钵。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选举为神谕殿最年轻的神女，备受尊崇。

神谕殿礼数繁多，管束极严，日常极少与外界男子接触。

所见者无论是参禅悟道的悬隐寺高僧，还是故作仙风道骨的天师教小道士，对她的眼神要么关怀倍切，要么恭敬有加，从来没人敢对她如此轻薄过。

芷墨鸢很生气。

芷墨鸢忍不住想……

如果神谕殿大长老，人称“野僧”的普性和尚在这，肯定会揍他一顿给自己出气。

如果神谕殿二长老，人称“厄尼”的小师叔百劫师太在这，甚至会用她的绝学“朽木神爪”拧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是“神谕之威，不可冒犯”。

可惜他们两个都不在。

芷墨鸢袖下暗自攥紧拳头，第一次生出了亲手打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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