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心终不悔

“余生，出去玩啦！”

门外，一名男孩在大喊着，挂着两行清鼻涕，时不时吸溜一下，避免流到嘴里。

余生听到后，望向了正在纳布鞋的母亲，征求她的同意。

“乖孩子，去吧，别去河边玩，看到屋子冒炊烟了就回来。”金美云温柔地说。

“好！”奶声奶气的回答完，余生屁颠屁颠地往外跑去。

看着孩子出了门，金美云又低下头继续干活了。余远山天不亮就已经出去干活了，回家五年，余远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再加上干活细心，为人友善，在十里八乡积攒下了不小的名气，别人找他干活经常要预约，余远山却并不会来者不拒地把所有活都揽下来，毕竟靠这门手艺吃饭的不止他一个人。金美云在家照顾孩子，一有空就做做布鞋，编草帽竹筐等手工活补贴家用。家里两老打理着农田，养些鸡鸭，种点果树，一家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最大的盼头就是看着余生一天天地长大。

余生很乖，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带着点嫉妒，带着些羡慕。从来不大哭大闹，不无端惹事，也不和其他小孩争抢，在外面玩，到点了就回家，不在别人家吃饭。妈妈跟他交代过的事情基本都不用说第二遍，他都记在心里。心里记得东西多了，嘴上说出来的话却不多，所以村里人都说他跟他爸他爷一样，都是老实人。

老实人余生不仅老实，学习还好。小学和初中，余生都是在镇上读的，为此余远山和金美云去镇上租了一间小房子，一家人挤在一起，只为照顾余生学习。而余生也不负父母付出，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在初一的时候还拿了奖学金，把买读费都赚回来了，引得已很少喝酒的余远山当晚拉着金美云小酌了一杯，第二天差点起不来。但是余远山除了告诉了父母这个好消息，却并没有遇人便说，大肆宣扬。然而并不影响村里人知道。年前回了家，碰到村里人都说他余家要出息了，小余将来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年前年后的那段日子里，余远山每天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清华北大太遥远，但是县唯一重点高中——广文书院真考上了，这在西分村引起了轩澜大波，建国后，历史可查的，这是西分村第一个考上广文书院的。出成绩那天，得到消息的村里人全都放下了手中活，跑到了余远山家里，里三圈外三圈的把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阵仗像古时候考上了个状元。

“远山啊，小余真考上了广文书院了吗？”

“那还能有假，咱们小鱼出息了，以后远山可以享清福咯。”

“恭喜恭喜啊，远山，以后小余发达了可别忘了带带我那没出息的儿子，他两可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远山你还不快摆几桌庆祝庆祝啊！”

“小余小余，来抱抱弟弟，让他也沾沾你的福气，嘿嘿”

……

恭喜声此起彼伏，真心的不知有几。余远山乐呵呵地回复着，对于家被围堵住了也不恼，心里美滋滋的。金美云满脸红晕，招呼着乡亲们。余生站在父亲后面，略显局促，不知道说啥。对于这次考上广文书院，他自己也挺意外的，他所就读的初中并不是太好，在学校排名是在前列，但从前面几次模拟考的成绩来看，放到全县来比的话，余生考上二中是没问题的，但是一中机会并不大。而这次能以高于分数线一分的成绩成功考入广文书院，着实让余生惊喜。对面前的场景也没意料到，但看到父母亲那么开心，余生心里也填满了喜悦，原本的负债感也减少了些许。

奶奶从小教导余生要知恩图报，却不知道从何时起，余生心里开始出现了这种负债感。他总觉得父母的辛勤劳作都是为了自己，如果没有自己，他们的生活就不会这么苦了，这是他欠父母的，以后长大了要还的。所以他一直表现的乖巧听话，努力学习，不至于欠父母的太多，还不起。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还，但赚钱给父母花大概是最基本的了吧，历史课本上不写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余远山也略懂物质的重要性，于是斥巨资买了一台诺基亚N72送给余生作为考上广文书院的奖励。那个年代诺基亚风靡全球，年轻人不吃不喝也要买上一部最新版诺基亚手机。余生收到后欣喜不已，但还是推脱不要，他知道这个手机很贵，班里个别家里条件好的早就炫耀过了，虽然他当时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心里终归是痒痒的，而现在，看着眼前的手机，感动的同时，负债感却也更重了。

“儿啊，你就拿着，老爸开心，这辈子丢了的脸你都给我挣回来了，给你花再多的钱老爸都愿意！”

余生默默收下，视若珍宝，然后没日没夜地玩，金美云想着反正还没上学，也没管他，若不是流量限制了余生，怕是能通宵达旦了。

或许当时的诺基亚永远没想到有被取代的一天。而余生也没想到在学习上会有一直垫底的时候。

上高中后，再跟去县里陪读实在不方便，而且孩子也长大了，该独立了，金美云跟余远山一商量，打算让余生住校。征求了余生的意见，少年人到了年龄，早已想单独战恶龙了，便愉快地答应了。至此，余生抱着剑指清华北大的远大抱负进入了广文书院。却不想，在入学分班考试的时候成绩还算中等的他，却在第一次月考的时候直接在班级里垫了底，倒数第三！看着眼前张贴在班级公示栏的成绩和排名，余生愣住了。回想这一个月，在手机上花的时间都比学习多了，成绩这么差，怎么对得起父母啊！为此他放下了手机，全身心投入学习中，每天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但是脑中却不似初中时那般清明，始终有种混沌感。余生觉得肯定是自己题做得不够，所以一直在刷题。然而，在期中考成绩出来后，他不得不承认天分的重要性。排名比之前有所上升，但区别不大，都是后十选手。

余生迷茫了，为何自己如此努力却依旧没有太大进步，同桌跟自己一个寝室的李广军明明经常晚上熬夜玩手机，白天上课打瞌睡，却依然能保持在班级前二十啊！难道他晚上玩手机是在学习？鬼使神差的，余生问了李广军一句:

“你每晚玩手机玩那么晚都是在学的啥？”

“……”

四目相对，李广军不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说道:

“看小说啊，算学写作文吧，嘿嘿。”

余生记在了心里，也落实在了行动里，至此，高中三年，除了眼睛度数涨上去了，余生的成绩就稳定保持在了班级后五。对于父母不时的关心询问，余生都是搪塞过去，说自己的同学都太厉害了，自己比不过他们。余生心里对父母的负债感愈发强烈了。余远山和金美云不知道儿子心里的想法，但儿子是越来越不愿意跟他们说话了，每次打电话都是他们单方面地说上几句，余生只是‘嗯，好’的答着。没多想，只当是儿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而且学习的压力肯定也大，孩子太累了。

是挺累啊，每晚看小说到12点，白天上课累到没精神听课，发展到后面需要在上课的时候看小说提神了，只是吧，老师讲的知识点是一个都没听进去了。

高考后，余生一开始跟父母说自己考不上的时候他们还不信，乐呵呵地安慰余生别着急，等成绩出来了再看。成绩出来后，他们都傻眼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学校找原因，却从未质疑过余生。

余生自责不已，因此对于父母提出走参军的路便就欣然同意了，因为在他看来，这样能减少父母的负担，能少欠些父母的债。

殊不知，无论他在何方，父母的担忧永远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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