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引力

相传，城郊有座白马寺甚为灵验，寺内高僧云尘大师德高望重，却几十年如一日于寺中静坐参禅，不曾踏出过白马寺半步，甚为神秘。

这日，白马寺突然来了一位贵人。

小弥略显局促地引着贵人，寺中人都知道云尘师父虽然时常会为寺中僧人排忧解惑，却从不见外人，纵是宫中那位，也只是在每年年节时候方能见到，可眼前这位贵人却是携了口谕来的白马寺，寺中无人敢阻拦。往日里这个时辰，云尘师父应是在后山侍弄花草，师父除了清修以外，最喜的便是花草，他在那里种下了一片无名花海，花开烂漫一望无际，纵使四时变换，后山终年花香遍野。

其实，白马寺中最多的花当属莲花，花开之时美不胜收，似是因为生养于寺中，又常年受佛理滋养，长势格外繁盛，可小弥却觉得，后山那片无名花海更显惊艳，每每观赏，总能令人抛却心头杂念，心思越发沉静。

“师父，有贵人来访！”

“众生平等，何来贵人？”声音由远及近，云尘静立于花海之中并未回头，手中轻捻着佛珠，收摄身心，心中有佛，自得安乐。

“大梁来使顾允前来拜访大越三殿下！”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年轻且洪亮，甚有气势。

“……”花海之中的人身形未动，他望着山间小溪有些出神，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大梁来使顾允前来拜访大越三殿下！”顾允向前走了几步，重又开口朗声说道。

“……”花海中的人依旧没有回头，他甚至还伸手拿起花勺为身旁的花儿浇了水。顾允望着远处长身独立的男子，他一身素衣立于姹紫嫣红之中，却也丝毫不逊色，即便身在庙宇，他依旧如传闻中一般惊才绝艳，甚至因为常年清修的缘故，更显儒雅淡然！

“大梁来使……”顾允正欲开口，却被一道缥缈的声音打断了。

“此处并无大越三殿下，施主请回吧！”

“……”似是早已猜到会被拒绝，顾允伸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枚白玉葫芦递给身旁的小弥，示意小弥拿去给云尘大师。那枚玉葫芦质地温润细腻，上刻盛放莲花，周身透着别样的光泽。小弥犹豫了一瞬，眉头紧紧蹙起，最终还是慢慢走进花海之中。

云尘看着小弥伸手递来的白玉葫芦心头一怔，眼睫微颤，眼中的明亮几乎瞬间消散，就连面色也透出一丝苍白。

他转身走出花海，顾允终于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他如他记忆里那幅画中的男子一般，虽然当年只是匆匆瞧了一眼，但依旧令他记忆深刻。画中的他恣意潇洒，眼前的他清冷淡然，气质虽然变了，容貌却无甚差别，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却也赐予他祥和。

云尘也在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眉眼间略显熟悉，周身气质干净，谈吐大气从容，身姿挺拔，这便是如今大梁的好儿郎吧！

“这白玉葫芦你从何处得来？”

“知道父皇派我出使大越，皇姑母的大婢女白露给我的。”顾允开口解释道，“我这里还有一封皇姑母的亲笔书信，云尘大师可要一观？”

他眉眼飞扬，唇角带着浅浅笑意，这大越三殿下既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再拘泥于这些，于他而言，名字也不过就是一个代号，他是大越三殿下也好，是云尘大师也罢，只要他是他要找的人就行。

“方才匆忙，还未曾来得及向云尘大师介绍，晚辈大梁太子顾允，此番出使大越实为两国和亲缔结盟约而来，大梁与大越交战数年，两国边疆百姓苦不堪言，大梁有意与大越结秦晋之好，换取两国休养生息的时间，越王已经应允。”顾允向云尘施以后辈礼，缓缓道来。

“……我于白马寺内清修多年，余生常伴青灯古佛，早已不问凡尘俗事，施主不必与我解释这些！”

“大师将自己困于庙宇之中数十年，可知这些年皇姑母亦是被困于宫墙之内，大师皈依佛门清规戒律，皇姑母却是深锁宫门郁结半生。”顾允正色道，平日里的威严隐隐显露出来，言语中透着一丝心疼，他本就清亮的眼眸中更是波光流转，周身气势如虹，“皇姑母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恐时日无多，唯愿与故人相见一叙。”

“……”云尘沉默着并未开口，一旁的小弥忙上前几步隔开两人间的距离，生怕发生什么意外。眼前这位大梁太子的武功如何暂且不论，云尘师父的功力他是见识过的，可不能让他们在此地发生争执，白马寺可担不起这样的祸事。

眼见小弥一副防守状态，顾允稍稍收敛心神，他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小弥，然后躬身行礼朗声开口。

“明日卯时，大梁使团便会离开，顾允在驿馆恭候云尘大师大驾！”

翌日清晨，太阳冉冉初升，顾允早早便等在驿站门口，却一直未见云尘的身影，他抬眼望向白马寺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卯时正，云尘仍未出现。

顾允转身走进驿站，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快速回身，心却再一次跌进了谷底。

白马上坐着的人是小弥！

“施主，云尘师父有封书信托我转交给施主。”

“他为何自己不来？”顾允大声呵斥小弥，他昨日明明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他竟然还能如此狠心？

“云尘师父当年曾立下过重誓，此生永不踏出白马寺半步！”

“这便是佛家所谓的慈悲心吗？”顾允不能理解。

“云尘师父说长公主看完此信自会明白。”小弥伸手递上书信，重又开口，“师父还说，施主是有大义之人，心怀天下苍生，大梁有施主是其幸也，此一去路途遥远，望自珍重！”

顾允伸手接过那封书信，面容紧绷望向小弥，似要透过他的眼睛追寻云尘的气息，握紧的双拳代替了言语，心中为皇姑母生出一丝不值得，她竟为了这样一个薄情的男人平白蹉跎了半生，若当年没有遇见他，她依旧是大越最耀眼的大公主，以她当年的恩宠，定能嫁一个才能出众的夫婿，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之乐，何故如此？

大梁使团离境，白马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小弥知道，云尘师父的心乱了，平日里他依旧如常清修参禅，可无人之时也会对着大越的方向失神观望，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枚白玉葫芦静坐无言。

一日午后，云尘师父正在给后山的无名花浇水，不知为何心神不宁，这一勺已是他给这株花浇的第四勺水了，小弥正要出声提醒，却见玄一师兄手握书信疾步而来。

“云尘大师，大梁急报！”

云尘顿住了手中的动作，良久才缓缓走出花海，他的手有些微颤抖，面色苍白，眼角亦有些湿润。

信封打开，内里平静地放着一张花笺，熟悉的香气令他沉醉，秀气的字中透着一丝虚浮，但他还是认出了她的字。

“今生但求舍弃顾姓，只愿来世再不入这帝王家。”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滴落在花笺上，小弥诧异地抬头，才发现云尘师父早已泪流满面。

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翌日清晨，小弥照例前往云尘师父的院落里送餐食，却并未寻到人，寺中各处也皆未发现他的身影，知他重诺，绝不会轻易离开白马寺，小弥只得通报了方丈，最终在后山花海中寻到了已然坐化的云尘。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望着他的身影，轻声念咒，云尘于白马寺中清修二十三载，名为修行实为忏悔，当年大越惨败，数万将士命丧边疆，虽非他之过，他却久久无法释怀，如今魂灵终得自由，一切往事如云烟化为尘土。

“既然相识于江湖，那便也只能相忘于江湖，从此以后，你是大梁的长公主，而我，不过是白马寺的僧人云尘。”

“何为云尘？”

“云为天边云，尘乃俗世尘。”

余音犹在，故人已逝，相见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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