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妄想

奶奶用她软纸皮似的手摸上我的脸，擦我的眼角，我看着她，她却看不见我。

医生见状示意奶奶问我，奶奶轻声说：“晶晶，你是晶晶。”

我的脑袋哄得炸了一声，火烧了起来，我开始尖叫，推开他们，不顾阻拦赤脚冲下病床，那个胖嘟嘟的男孩被我吓的缩在窗帘后，那对男女上前来抱住我，我像个疯牛一样乱冲撞，“乒！”

一巴掌打在我肩背上，火辣辣的扯痛，让我清醒了不少，“刘晶！

马小娟死了！

你醒来给我好好活着！”

奶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我听了却内心慌慌。

后来的几天我都配合吃药、换药、打针，脑子里钝钝的疼也渐渐消失，从五岁到十一岁，六年不见的父母，围着我打转，我默认了我是刘晶。

动物界有一种鸟叫杜鹃，它们会将蛋生在别的鸟窝里，原住鸟会把杜鹃的蛋和自己的蛋一起孵化，小雏鸟们一起破壳一起接受大鸟的喂养，杜鹃雏鸟有点力气后就会将其它小雏鸟拱出鸟窝，一个个，一只只挤下鸟巢。

后来杜鹃鸟占巢，把自己当成原住鸟的孩子，享受喂养。

等有一天翅膀硬了，便毫不回头的飞走。

我就是杜鹃鸟，我知道我是马小娟，不是刘晶。

我知道我的好朋友刘晶，那个秀气温柔恬静胆小的小女孩，她才是那场大火里死掉的原住鸟。

瞎眼的奶奶陪我出院之后，又回到她那个村里去了，我在爸爸妈妈和胖弟弟的带领下回到了城里的他们家。

县城里真好，虽然房子是租的，虽然卫生间是公用的，虽然我和胖弟弟住高低床，虽然......但是县城里真好啊！

爸妈让我好好熟悉家里，正好是暑假，他们要上班干活，也要跑关系让我在城里读书。

房间里就剩我和弟弟俩人，弟弟叫刘希睿，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父母希望他做个聪明人。

弟弟看看我又看看高低铺，上铺堆着许多东西，乱七八糟的，他在医院见识过我发疯，小心翼翼的问：“姐，你要...下铺吗？”

我瞥了他一眼，他咽了口口水。

“我睡上铺。”

我平静的回答，依这小子的身材，他要是睡上铺，压塌了床板，估计得把我砸成重伤，我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它不止是我一个人的。

弟弟麻利的拿着上铺的东西，邀功似得忙起来，我沉默的拿起抹布扫把，姐弟俩收拾起这巴掌大的屋子，屋子十几平米多点，除了靠墙放着的这张一米八的宿舍高低铺，靠窗还有张长桌子，门后靠墙摆着几个箱子，里面应该放着弟弟的衣物用品。

很快床铺就收拾好了，我躺在上铺，弟弟给我倒了杯水，“姐，我去趟同学家哈，他就在隔壁楼。”

他笑得一脸讨好，我没起身应了一声：“嗯。”

他把水杯放在长桌上，转身就走，我问道：“你同学叫什么？”

他边换鞋边回答：“我去张浩浩和李帅家。”

门关上后家里安静下来，我隐约听见弟弟下楼，听见窗角外大娘门闲话声，还有街道上车声噪杂声。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我按着两边突突跳的太阳穴，心脏也开始悸动，仿佛什么东西要从我的身体里破壳而出。

“砰砰！”

拍门声响起，将陷入妄念思绪旋涡中的我拉扯出来，“开门！”

凶巴巴的女人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按着头坐起来问道：“你是谁？”

门外可能没听清，又砰砰砰拍起门。

我只好拖着痛且疲倦的身体爬下高低床，走到门口，“你是谁？”

我隔着门问，拍门声停了一下，凶女声又响起：“希睿不在家？

我是沈莉她妈。”

我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个三西十的女人，比我高一个头多，她蓬卷着发，锐利的眼睛看向我。

“我是刘希睿...姐姐，阿姨你好。”

我侧身让她进门，她没动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嗤笑：“你就是刘老实两口子的大女儿啊，你妈可真偏心哈，看看你瘦的像个小鸡崽子，你那胖墩子弟弟带着我女儿又疯玩去了，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我有点不舒服，替刘晶感到委屈，口气冲冲朝她喊：“阿姨你管好你女儿，我不知道我弟在哪玩！”

说完我就要关门，我以为沈莉妈妈也会像村里人那般骂我没礼貌，却没想到她一句话都没回。

关好门我有些眩晕，靠坐在小客厅老沙发上，眼睛从下到上开始打量这个家。

八十年代的老聚集房，进门就是个小客厅，放着一条我屁股底下做的老沙发，沙发前有个茶几子，墙角放着长柜子，一张折叠桌子靠墙放着，再往里有个小隔间是厨房，家里摆设很少，东西却多，堆着一堆纸壳子，上面还有塑料袋，几本书。

比起我在乡下的地方小了很多，逼仄又暗淡。

忽然我就有点想奶奶了，刘晶的奶奶对我真心不错，在我被我那恶毒继父打骂后，总会拿几颗糖，一把炒豆分给我，我忽然想到哑巴妈妈，脑子里“嗞”的一声像针扎一样，我刚捂住头，“砰砰！”

敲门声又响起。

“丫头，开门。”

沈莉妈妈的声音门外又响起，我暴躁起身，一身怒气扯开门想要骂她，沈莉妈妈见门开，雷厉风行地走进来，一手里拎着袋，一手端着碗，碗里热气腾腾的食物香窜进我的鼻子，我一下哑口无言。

她看我愣着，“丫头拿你家碗来接啊！

听你妈说过你是生病了，看你那惨白兮兮的脸，来吃点。”

我像个提线木偶随着她指挥拿来碗筷，她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把我按在凳子上，将面条倒进我碗里，“吃吧吃吧，可怜的。”

我慢慢挑起面条咕哝着说：“我弟他说去找张浩浩和李帅了。”

“哦，阿姨知道了，你妈也真心大，看看你还病着也不说陪着娃儿，你叫啥呀？”

沈莉妈妈坐在老沙发上看着我吃面，随口问。

我把一口面咽下去，闷闷的说：“刘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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