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羽

郑意淳陪同七皇子去往七曜摩夷天拜师求学的那年，不过十二岁而己。

临走之前，他老子要他好好照顾金尊玉贵的七皇子殿下。

“你虽远在三十三天之外，陛下不能因为你的行错踏错立刻要了你的脑袋，可若是七皇子传信的青鸟说出一句你的不是，为父就算是一路走上七曜摩夷天，也要揭了你的皮。”

十二岁的郑意淳从会说话就开始和他老子对呛，“我不在家，爹爹更要谨言慎行，保住项上人头，别让我母亲担惊受怕。

要是我学成归来相府门前草己有八尺高，就算是我把七皇子供成一尊菩萨，也是回天无力。”

气的郑相吹胡子瞪眼。

在上京，七皇子算是个尊贵人，可上界的天尊那个不是打个喷嚏都能吹气成云的。

从踏入七曜摩夷天的那一刻起，郑意淳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便檀邈没有那个皇子的身份，他依旧是三十三天的客人。

七皇子虽拜在摩夷天尊门下，却与天尊以友人相称。

十二年里，郑意淳累死累活的学着天文地理，御剑问道。

檀邈就坐在阿兰若海旁的那株沙棠树下同赋闲的摩夷天尊对弈。

他目盲，耳朵却很好，听声辨位也能和天尊下的有来有回。

七皇子听召回京时，摩夷天尊乘宝辇相送，郑意淳亲耳听到，那位天尊对七皇子说：“今日一别，再见恐己百年矣。”

语气中很有几分不舍。

七曜摩夷天上的那十二年让郑意淳对这个与众不同的七皇子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因而对这场从天而降的赐婚，他比檀邈本人还要不满。

“今上也太荒唐了些！

竟听信那个神棍胡言乱语，搞这些冲喜的破名堂，拿殿下的亲事开玩笑！”

郑意淳如今官拜正西品太常寺少卿，去岁与中书令长孙有仪第二女定了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从学会开口说话的那一天，郑意淳就不知道“拐弯抹角”这几个字是怎么写。

在檀邈面前从来也都不假辞色，为着赐婚这件事，他己经在雍和宫暴跳如雷了一个晌午。

斜倚在矮榻上的青年闲闲摆弄着手里的一方小印，待郑意淳好不容易止住话头，指了一旁的小厮为他的杯子续上茶水。

郑意淳正是口干舌燥之际，价值千金的君山银针喝的他终于熄了火。

他是爱茶之人，知道君山银针这样的好东西本是专供上用的。

“这茶是圣上前些日子赐下的。

巴陵去岁涝灾，新茶进上只不到百两，五十两送去扶华宫，我这里有三十两。”

杯中茶水再次续上，郑意淳自知失言，喃喃道，“陛下厚爱，自是难以为报……可是那位靖安公主，同殿下一面也不曾见过——哪里能同殿下做一对心意相知的爱侣呢。”

他虽生于簪缨世家，父母却恩爱非常。

同长孙家的那位小姐从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虽离了京城十几年，定亲之前也是相看过的，自然不能理解檀邈这桩婚姻。

盲婚哑嫁，一句莫名其妙的命数就此钦定了两个人的休戚相关的后半生。

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人也低沉了，矮榻上的檀邈都放下了手中的印章，安慰他道：“公主与我还算相熟。”

郑意淳以为檀邈是为了安慰自己，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靖安公主自小长在深宫之中，你回京不过两三载，又逢太后病重公主服侍左右，如何与她相熟！”

檀邈笑了笑，他生的出尘，并不与丽妃或今上有半分相似，自有一番叫人不敢首视的况味。

这一笑，便多了点人气，仿佛煌煌金塑额首的一抹朱砂，艳而不俗。

“公主是个很不一般的姑娘。”

青雀岭夹在两国之间，又兼地处西南，民风十分彪悍。

这样的地方同上京十分的不一样，风气开化也就罢了，街上竟能看到健壮的姑娘扛着半扇猪肉招摇过市。

郑意淳啧啧称奇，他长在京城，见过的世家贵女都是堆金砌玉养出来体面尊贵。

在上界修仙，师姐师妹们更是不食人间烟火，个个都精细漂亮的什么似的。

化外小城里的女人，却大不一样——风沙打磨的脸颊红润粗糙，嘴角蓄着满足的笑。

好像日子里没有什么苦楚似的。

本朝女子素来以羞怯为美，娇媚柔弱，应做一朵将开未开的芙蓉花，花瓣上结着清晨的露水，叫人对其呵气都不忍。

这样的美看来在座西南小城并不时兴。

郑意淳乐颠颠地用扇子指了指茶楼下的那个泼辣的姑娘，兴许是卖她丝线的商人短了几寸，这姑娘把那小贩骂的头都抬不起来。

“边城女子竟如此悍勇吗？”

“天下众生那个都有自己的活法。”

“喔，倒也别有风味。”

热闹看得津津有味，郑意淳伸手叫来小二续上茶水，替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公子倒了半盏。

“只是这边的吃食着实粗粝了些，公子将就着用吧。”

檀邈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三文钱一盏的大叶子茶自然比不上七曜摩夷天上的仙琼玉露。

可檀邈从不重口腹之欲，即便是这样苦涩的茶，于他而言，与妙贡天尊精心烹制的山子汤并无二致。

郑意淳的舌头却很刁他生于钟鸣鼎食之户，长这么大从没吃过什么苦头。

跟随檀邈之后虽名为侍从，但端茶倒水的事情从来轮不到郑公子的头上。

平日里练剑受点小伤，吃的丹药都是甜的，哪里受得了这份苦。

大手一挥，又点了几份精巧果子并各色酥酪才把那味儿压下来。

清水灌了一大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们二人虽是受诏回京，却并不着急赶路。

郑意淳吃的肚子滚圆，正就着杏皮茶消食。

“那位火急火燎的下了旨，却不知有什么缘故……”话说了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郑意淳嗳了一声，奇道，“谁这样大胆，青天白日的，竟敢街头纵马。”

他这一嗓子一点也没收着，茶楼又矮，楼下骑马的人立刻发觉了。

闹市熙攘，那人勒了马，抬头望茶楼上看了一眼。

却对上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檀邈毕竟目盲，于这惊鸿一瞥一无所知。

回首对郑意淳道，“想来是守城的兵士。”

“那也不能这么不守规矩！

惊了马，伤到人可怎么好？”

郑意淳犹在絮絮不停，却见那年轻的兵士己经扭头往城门外去了。

小说《还羽》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