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你觉得如何?”
司徒宁静将最近自己感到困惑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从过去的记忆一片模糊,到任无痕出现梦到了儿时记忆,但自己明明己经想起来了,但偏偏从小到大跟在她身边的如意对这件事情毫无印象……她将心中的疑点全盘说出,期盼司徒炘能有其他不同的看法。
司徒炘听得十分专心仔细,待司徒宁静说完后他陷入沉思,好半晌都没有说一句话。
“太子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和其他人好像有点不一样?”
见司徒炘并没有认为她胡思乱想,司徒宁静再提出另一个疑问。
“怎么说?
你自己觉得哪里不一样?”
司徒炘耐心地问。
“……我是指情绪和反应。
一般人会感觉到愤怒、悲伤,或者是开心的事情,但是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那些强烈的感觉,就像是喜怒哀乐都消失了一样,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司徒宁静坦白道:“就以这次双眼失明来说,我知道大家都关心我,想为我医治双眼,更担心我害怕难受……但事实是,除了生活上有些不习惯之外,我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和小时候相比较,你现在确实静了许多。”
司徒炘淡淡一笑。
“小时候?
难道我小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吗?”
司徒宁静好奇地问。
“当然。”
司徒炘重新坐回她的身边,伸手轻拍她交握的双手笑道:“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的你十分爱笑,爱问问题,好几次你问的问题太过稀奇古怪没人能回答,大伙却又拿你没办法,因为只要你绽开小嘴甜甜一笑,任何人都拿你没法子哩!”
司徒炘回想起过去的日子,嘴角上扬成温柔的弧度。
当然,长大后的司徒宁静依旧拥有惊人的美貌,也依然会笑,但她只会微笑,美丽的笑靥依然让人怦然心动,却和过去那种打从心底的欢愉不同,他明白这样的司徒宁静才符合一国公主端庄的仪态,但心里却始终怀念着过去那个快乐的、一笑起来让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一层蜜的小小玉人儿。
“是吗?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曾经爱笑、爱问问题吗?
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当然,后来你突然变得拘谨安静,我还有一段时间不能适应呢!
那时候——等等!”
司徒炘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太子哥哥,怎么了?”
“对了!
你初到东宫上课是几岁的时候?
我记得是六岁、还是七岁?”
司徒炘认真地回忆起来,口中喃喃低语:“任无痕在东宫两年,本来一切都没事,但不知为什么父皇突然震怒,痛斥我将江湖人士引入皇宫,要我立即将他辞退……”当时司徒炘觉得莫名其妙,却无法抗命,只得满怀歉意地请任无痕离开。
当时任无痕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师生情谊一场,他只希望离开前能向司徒宁静親自道别,他答应了,特别在东宫设了饯别宴。
那时司徒宁静虽然出席了,但是表现得也很奇怪……言语拘谨、笑容拘谨,就像是与任无痕毫不相识那样客套。
而他也没有细想,只是以为小孩儿不懂得饯别的意义,也没怎么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现在仔细想想,司徒宁静的改变,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任无痕还在东宫时候的司徒宁静会笑会闹,但他离开以后司徒宁静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安静、端庄、守礼……一个标准、完美的皇朝公主!
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
可能有关联吗?
倘若不是今天司徒宁静来问他任无痕这个人,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
“当年是父皇要你把任师傅辞退的?
为什么?”
这件事情司徒宁静首次听到,有些吃惊。
“嗯。”
司徒炘随意点点头,脑筋依然不停地转动着……记忆深处,某种事呼之慾出,他就快要想起来了,但还差了一点点!
就差一点什么,他就能将整件事情串起来了。
“不对啊!
父皇并不反对你习武,为什么会命令你辞退任师傅呢?”
司徒宁静奇怪地再问。
“父皇嫌弃他是江湖人士……”司徒炘说出当年皇帝反对的理由。
不对啊!
若是真的反对,何必在任无痕进宫两年后才反对?
他只记得当年父皇十分震怒,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要他将任无痕赶走,父皇还斥责自己,若是他在宫里惹出什么祸事,要他这个太子提头负责,这样的重话!
任无痕入东宫两年,活动的地方也仅仅在东宫而己,能为宫里惹出什么祸事?
他沉思着,突然间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了司徒宁静那世间罕见的绝色脸庞,原本模模糊糊的想法现在全都清楚明白了——“但当年宁静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司徒炘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什么。
是了!
当年司徒宁静天天往东宫跑,和任无痕十分親近,甚至还缠着他、要他传授自己武功!
会不会是某一天父皇心血来潮,想来东宫探视,结果看到了任无痕传授司徒宁静武功,又或者,他看到了司徒宁静笑脸盈盈、笑靥胜花的模样,一时心生妒忌所以要将任无痕赶走?
他知道父皇宠爱司徒宁静几乎过了头,但真是这个原因吗?
这就是任无痕当年被赶出皇宫的原因?
“怎么了?
这件事莫非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司徒宁静听见司徒炘提起自己的名字,不明白地问。
“没什么,为兄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司徒炘只觉得背后出了身冷汗。
倘若真是这个原因,那么他当年真的差一点就要掉脑袋了。
“太子哥哥,你刚才说的什么饯别宴,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徒宁静听太子说了些过去的事情,发现自己大部分都没有印象。
“为兄刚才说了,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不记得这也没什么。”
司徒炘淡淡一笑,虽说自己终于弄明白当年的事情,但都己经过去这么久了,再继续深究也没多大的意义,于是轻描淡写带过道:“这些都己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任师傅传授我武艺是无所谓,但是我允许让他传授你武艺,这可就犯了大忌讳!”
“什么大忌讳?”
司徒宁静不解。
“怎么说你都是女孩儿,又贵为一国公主,舞刀弄剑的成什么样子?”
司徒炘笑着为她解释。
“难怪,父皇后来不再让你来东宫,反倒急着把你送到萧妃那里学女仪,所以你才会成为今天这种端庄的模样。”
司徒炘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也不能说这样不好,只是,他偶尔也会怀念过去那个会笑会闹的小妹妹。
“萧妃?”
司徒宁静轻轻皱眉,脑海里再次呈现一片空白。
“萧妃你也不记得了?”
司徒炘这下也感到诧异了。
“她和你的親生母親‘婳妃’同样来自邾雀国,三年前才因病去世。
当年你跟着萧妃学女仪,父皇还特别交代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足足让你在里头关了一个月才出来呢!”
倘若不是萧妃放行,说不定司徒宁静连当年的饯别宴都不能参加呢!
“真的?
出来以后我变了很多吗?”
“是啊!
简首是判若两人。
不过说实话,为兄真是有点舍不得啊!
原本是一个爱笑又爱黏人的小蜜糖,出来以后就变成一个安安静静的皇朝公主了。”
他俊脸含笑,却带着一丝遗憾。
“这么说……上了一个月的女仪课程后,我的性子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司徒宁静综合了司徒炘描述的过去,得出这个结论。
但好奇怪,既然在那里待了一个月,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司徒炘点头,在脑海里回忆萧妃那种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幸好你只在那里待了一个月,要是留得再久一点,我可爱的妹妹不就变成一句话都不说的木头了?”
“但是我对萧妃一点印象也没有,在那里做过什么事情我也都不记得了。”
司徒宁静有些担忧地问:“太子哥哥,这就是我担心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说情况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
如果……如果我不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把现在的事情都忘记了那怎么办?”
“不会的。
你不记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就算一时忘记了,日后总会有再想起来的时候,你尽管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司徒炘紧紧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至于你担心的更不是问题,每个人的性子原本就不同,有些人天生大悲大喜,有些人则是相反,只要自己过得好,何必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真的?”
司徒宁静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
司徒炘语气温柔的保证。
“不管你的性子变了多少,永远都是为兄最宝贝的妹子。”
凝视着司徒宁静绝美平静的脸庞,司徒炘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她!
银舞殿里的生活,规律而平静,像是始终没有潮汐的湖水。
当银色月亮在夜空升起的时候,这一日也到了尽头。
戌时一过,银舞殿里负责送膳送葯、服侍公主沐浴更衣的女官们纷纷告退,仅留下两名贴身女官待命。
“请公主安歇。”
贴身女官如意扶着公主上床,另一名女官则解开床边的薄纱布帘,跟着点起放置在床角边的熏香。
“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司徒宁静躺在床上吩咐道。
“是。”
自从司徒宁静双眼失明后,银舞殿里的每个人都更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圣上甚至下旨,绝对不能让银镜公主一人独处,不管公主醒着、睡着,身边至少都要跟着人避免再发生意外。
其他的女官还好,但几个和司徒宁静比较親近的女官,却因为这道圣旨吃了不少苦头,她们除了白天的工作之外,晚上还要轮班守在公主的床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嬌贵的公主。
过了好一会,服了葯的司徒宁静呼吸变得平顺,沉沉睡着了……“小如,公主己经睡着了,你先去休息,过了下半夜再来和我交换吧!”
如意小声地对另一名女官吩咐。
“好,如意姐,晚安。”
年纪较小的女官神情有些疲倦,简单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了。
等到另一名女官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如意将视线转回睡熟的司徒宁静身上,回想起稍早两人曾经有过的谈话……如意,今天太子和我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奇怪……明明是我的事情,为什么我大部分都忘了,反倒是太子哥哥记得比我还清楚呢?
太子哥哥说,是父皇命令他将任保傅辞退的,因为他不喜欢我学那些,所以将我送到萧妃那里去学女仪,但为什么我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呢?
你还记得我到萧妃那里学习女仪的事情吗?
如意两道眉毛紧紧皱起,想起“那人”语气慎重的交代:倘若有一天,银镜公主渐渐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就得开始让她服葯,否则……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怎么办?
真的要开始让公主服葯吗?
公主这些年都过得很好,完全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她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过去?
难道,是因为中毒失明引起的后遗症?
但……现在公主的体内还有不知名的毒,自己若是擅自下葯,会不会反倒害了公主?
但是“那人”己经不在了啊!
就算自己心里有疑问,也不知道还能问谁。
眼看公主似乎一点一滴地想起过去的事情,虽然记得不多,但日子拖越得久,难保她不会全部想起来,到时候,会不会变成那人说的,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若是那样,自己岂不是害了公主?
如意左右为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取出一包葯粉,以指尖沾了点粉末,再将它小心地点在司徒宁静的额头、双眼,还有鼻间的位置。
按照顺序点完葯粉后,如意小心翼翼地再次将葯粉收起,确定司徒宁静依旧睡得很安稳,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拿起旁边的烛台,打算在银舞殿外巡视一圈再回来。
随着铃铛声逐渐远去,寝宫内除了司徒宁静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烛火与空气撞击偶尔发出的滋滋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突然,一道身影自寝宫内的梁柱上跃下,来者踩着无声无息的脚步缓步来到司徒宁静的床前,为了安全,他先迅速伸手点住她的睡穴,跟着伸出手朝司徒宁静的额头沾了一下,将上头残存的粉末凑到鼻间嗅闻……在辨识出其中某一项成分后,眉心不自觉地蹙紧了。
跟着,他再次伸手探向司徒宁静的脉象,听了好半晌,这才放开手。
过不了多久,铃铛声由远而近,慢慢回到了寝宫附近,夜闯者身子轻轻一跃重新回到梁柱上头,一双眼警觉地眯起,仔细凝视着去而复返的如意的一举一动。
重新回到寝宫的如意先将烛台放好,重新检查了一遍床边的熏香,这才转身准备离开,谁知道她才一转身,颈边就多出了一柄亮晃晃的长剑——“来人——”如意张嘴慾求救。
“再出声,我手上的长剑就立刻刺穿你们两个脖子。”
刻意压低的嗓音隂沉地威胁她,一柄剑抵着如意的脖子,另一柄剑则首首地指向床上的司徒宁静。
如意倒抽一口凉气,说什么也不敢拿公主的安危冒险,只能拼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公主中毒双眼失明,是谁指使你做的?”
即使生命正受到威胁,但如意却也不接受如此侮辱,她气得整张脸通红、死命摇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认为是她下毒害了公主!
“你可以开口说话,你的公主让我点了睡穴,她一时片刻不会醒来,更不会听见我们的谈话。”
夜闯者冷笑几声,随即抽回比向司徒宁静的长剑,改成以双剑抵住如意的脖子。
“如果让我发现你撒谎,我会一刀刀割下你的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是谁?
到底想干什么?”
如意惨白着一张脸。
“这里轮不到你发问。”
利刃向前逼近一寸,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再问一次,让公主中毒失明这件事,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我没有!”
即使命在旦夕,如意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我宁愿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也会保护公主,绝对不可能会伤害她!”
“是吗?
但是我刚才怎么看你鬼鬼祟祟,对你的公主下了葯,哼!
好一个尽忠职守,说谎不打草稿的丫头!”
对方冷嗤一声,完全不相信如意的说词。
“那……那不是毒葯!”
如意激动地反驳。
“我保护公主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对她下毒?”
“保护?”
低沉的嗓音再次冶哼,随即增添了一丝杀气。
“你下的葯里头含有‘鬼魇香’的成分,那玩意吃多了,会让人心神涣散,终生变得痴痴呆呆,像废人一样,你还敢说你没存歹心?”
“啊!”
如意被他的话吓出一身冶汗,突然不顾一切、挣扎着要向前,倘若不是站在她身后的人反应快,只怕他手上的利剑下一刻己经划破了如意的脖子。
“公主……我没有!
我绝对没有要害公主!”
如意吓得泪流满面,扑到司徒宁静的床前,激动地伸出衣袖想将方才自己抹上的葯粉抹干净。
她擦了又擦、一遍又一遍,就怕刚才的葯粉己经产生了作用!
如意又哭又后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
我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鬼魇香!
更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毒!
怎么会这样?
那人明明说服下这东西可以保护公主,怎么会变成害人的东西呢?”
夜闯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如意的举动,最后他见如意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担心她的叫嚷声会引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干脆伸手一点,点住了她的哑穴,跟着以衣袖卷起她的腰,轻功一层离开了寝宫——来到寝宫外,他随手一甩,将哭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如意往地上一扔,顺手解了她的哑穴,随即以冰冷的语气说道:“你不用在我面前作戏了。”
如意抬头,怔怔地看着身穿夜行衣,脸上也以黑巾蒙面的男子好一会儿,跟着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拼命地向他磕头求道:“对了!
你既然知道那是鬼魇香,必定知道它的解法,求求你!
救救我的公主!”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着如意好一会,好半晌后才说道:“我刚才说过了,鬼魇香服用过量才会造成伤害,你用的剂量不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真的?”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她担心公主的身体吃不消,将份量减成三分之一,要不然,自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你为何要下葯?
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男子回归正题。
他夜探银舞殿,是想查清楚司徒宁静中毒的情况,却在无意间发现她的贴身女官趁她熟睡时下葯。
他原本以为逮到了凶手之一,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事情?”
得知自己下的葯对公主并无大害后,如意亦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是对公主身上中的毒很有兴趣。”
男子语气淡淡,并不打算回答如意的问题。
“你、你是不是知道解毒的方法?”
如意闻言一惊,脸上写满了惊喜之情。
“公主身上的毒虽然特别,但只要用对了方法,却也不是无法可解。”
男子语气轻松地回答,黑巾下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冷声说道:“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公主下葯,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如意瞪大双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不说?
嘿嘿……那就让你的主子一辈子当瞎眼的娃娃吧!”
黑衣人冷笑了数声,作势转身要走——“等……等一等!
我说!”
为了能让公主的双眼恢复光明,如意不再坚持,她抬起头首视黑衣人,缓缓说道:“这葯,是皇上和萧妃娘娘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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