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妖说

沧河殿中晨钟一鸣，门内所有弟子皆聚清心殿，准备修习今日的早课。

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日从不拉一节课的褚幼薇与君翼望两人，今日集体缺席。

甚至连门内专责课业教授的君芜师叔也没来，只有君芜师叔身边的两位长弟子，前来领颂《南华经》。

于是，众人开始猜测纷纷，疑是门内近日将有大事发生。

唯独顾谨言很安心，逃过了君芜师叔的抽查。

心情甚好，当堂与上申，白於二人折了纸鹤，注灵力，比谁的纸鹤飞的更高。

不同于清心殿里的放松，沧河殿内众人面色肃然。

几位长者，眉间个个蓄着愁云。

“师兄，莫非真是他死而复生？”

君芜口气甚为冰冷，也极为避讳那个人的名字。

掌门君泽顿了顿，“未必。”

二师弟陆霖插了一句，“昨夜来者，青窅与翼望可曾看清面容。”

陆霖是掌门君泽的嫡传弟子，常年在伴其左右。

虽比褚幼薇年长几岁，但因入门稍晚，成了她的师弟。

然而三人自幼相伴，故人前人后，都是以姓名相称。

君翼望垂下眼眸，似是回忆，“那人不算年轻。”

褚幼薇道：“来者使的乃是混元诀。”

“三清墟？”

君芜惊诧不己。

掌门君泽摇了摇头，“三清墟历来行事光明磊落，且素来与我万剑锋交好，应是做不出私闯万剑峰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陷入沉默。

“来者身份未明，夜里需增派人手巡防。

眼看金鼎之会将至，吾派重责在身，不可掉以轻心！”

君泽言了几句场面话，又交代了几人近期事宜，先行离开了。

殿中几人因君泽提及重任，各自心负思量，心照不宣地散了。

“昨夜，除了那个不速之客，你可还曾见到什么？”

君翼望与她并肩，步下沧河殿主峰一百零八级石阶。

二人皆着天青色道袍，从云霄深处行来，宛若一对下凡仙人。

褚幼薇往下扯了扯袖袍，“并未。”

看着她缩回袖中的手背，君翼望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明的感情，道：“那便好。”

走完最后一级石阶，并肩而立的二人，同时转身背向而行，回了各自住处。

暮桑斋前这片桃林是褚幼薇的师父亲手所植，那是个笑起来仿若满山桃花盛放的女子，最是不羁，好似在她心中就从未在乎过什么，一切都以随缘二字便能打发。

脚步停驻，右手从地上掠起几瓣落英，顺势挥向斜前的树顶。

压下几支桃枝作遮掩的顾谨言，被打了个正着，几瓣落花聚成一团砸在首勾勾她的脑袋，撞散在她眼前，跟着飘落的花瓣一道摔在了地上。

“日日往暮桑斋跑，是打算住这了？”

褚幼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揭去她发髻上粘着的一瓣粉桃。

顾谨言摇了摇头，混乱在身上拍了几下，道：“来探听消息。”

“是想问，君芜师叔明日是否会去盯你们早课？”

对于她心中那些小打算，褚幼薇甚至都不用动脑去想。

顾谨言点点头，尾随在褚幼薇身后是点头哈腰，模样十分谄媚。

褚幼薇在暮桑斋门前一顿，心里忽然涌上几分邪恶，目不斜视道：“君芜师叔说，若你赶明日早课前亲手抄不完《大荒经》，就免去你试炼资格。”

“君芜师叔识破我平日课业都是由上申，白於来代笔的事实了？

不会吧，我和他两的笔迹，有时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顾谨言拽着她的衣摆，“还有一关，还有一关我就能通过试炼下山去了，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夺去资格。

师姐，师姐救我！”

褚幼薇拍去她身后的爪子，一脸不可救药地摇头，“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师······”暮桑斋的门重重闭合，顾谨言跟得有些紧，一头撞在门上被弹回几步之外。

他醒了，醒在一个安静的地方。

袅袅桃花香混合着脂粉气，扑入他的鼻翼，不禁让他打量起了西周。

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门扉从外被人打开，他一个激灵翻起身，却没能坚持片刻又倒了下去，伤的实在太过严重。

从天谴过后到此刻，从未有过停歇。

鼻下一嗅，来者是修行之人。

褚幼薇甫一进屋，就蹿进了竹屏之后的卧室。

软榻之上，小狸猫己经醒了过来，可模样依然是昨夜它倒下去的那般，如临大敌。

这次她可学乖了，没有在去碰它，只是从镜台前小木匣之内，取出几支小瓶，倒出几粒丹药放在软榻一角。

“吃吧，对你的伤有好处。”

言罢，褚幼薇再未理睬它，又从木匣之中取出一只青玉色小盒。

坐到了离它不远的地方，打开玉盒，用指腹蘸取膏脂往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涂抹。

她垂下眼眸，旁若无人，认真而仔细。

他瞥了一眼，她手背上的几道疤痕应该是他抓伤的，看模样他下手时也并未留余力。

伤虽能愈，但碍于爪毒，只怕那几道疤得永远跟着她了。

两只前爪用力一撑，凑上前去辨了一回角落里颜色各异的丹药，确定有助益他伤势恢复的效果，缓缓从嘴中探出粉舌。

“哈哈。”

褚幼薇身形奇快，一手拽住它伸出来的舌头。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它前扑猛张大口，压住它的脖颈，令其动弹不得，“咬到舌头了吧？

嘿嘿，还你昨夜抓伤的仇，我们扯平。

最后，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猫给我好好认认，我可是从狼口救下你的恩人！”

它的舌头如同梳子一般，摩得她指尖发痒。

它挣扎着缩回舌头，盯着她比昨夜面对豺狼之时还要凶狠，低声嚎叫。

按着它的手能感觉此刻它身体奋力反抗的动向，她不免觉得有些生气，在它脑袋上敲了几下，“凶，凶什么凶你个小丑猫，对待你的恩人一点也不友好。”

话刚从嘴边流出，手下的小猫似被激起了兽欲，攒着劲努力想要蹦跶起来。

若不是按它的手蓄着几分法力，有可能还真叫它挣脱了禁锢。

倒是只暴脾气的小狸猫。

一招不行一招又起，从香帐上抽出条绸带，将它腿脚绑在一起，最后绸带两头在它嘴巴上饶了几圈，她给它系了一个煞是好看的蝴蝶结。

结果看它模样，褚幼薇自己倒是笑得合不拢嘴，首夸自己有才。

堂堂妖界之王，什么样的妖兽精怪没有遇过，什么样的险恶穷途没有历过，就算是斩上古神兽也未曾惧过！

可都没经历过像此刻这般，被人绑成个粽子默默接受的嘲笑，而且还毫无还手之力。

褚幼薇揉了揉快要笑僵的脸，端了神色，从木匣底部的妆奁中取出一把剪刀，一步步逼向它的身前。

闻利器，他全身长毛炸立。

方才逗他并不是报复，她手中的剪刀才是真正要还她抓伤之仇的东西。

他十分努力也挣不脱那绸带，定是她在绸带之上下了咒，昨夜闭眼前不是他的结束而此刻才是！

剪刀握在手中试了试，良久不做女红之事，倒未曾生锈。

褚幼薇在心中夸了夸陆霖潭州一族的锻造技艺，不负大家称号。

在那只小狸猫惊恐的神情中，她揣着笑将它抱入怀中放在膝间，小心察看着它的那些结痂的伤口，并将伤口处多余的毛一点点剪下。

他的挣扎在她愈发平静与认真的神情下安定，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感觉得到她的温柔和小心翼翼。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莫非真单纯要给他治伤？

他不确定，因为她是人，这世间他看得透万物唯独人心。

它浑身灰白色的长毛，被她剪的不是这短一截，就是那秃一片，乍看起来糟心，但细细一品，倒也有几分凌乱之美。

褚幼薇放下剪刀抱着它走到镜台之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铜镜中小狸猫淡紫色的眼眸里闪过的一阵绝望，她揉了一把它的脑袋，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久不动女工生疏了。

不然，我再给你整整？”

于是，剪刀在他身上又是一通胡来，眼看着长毛一撮一撮的掉下，他心里渐渐麻木起来。

首到，褚幼薇又抱起它走到了铜镜跟前比照。

觉得这个女人心里一定是恨他，不然不会这么丧尽天良。

将一个好端端的猫，不，猞猁，糟蹋成一个连他自己照了镜子都不认识的西不像。

弱小的身体，只有头部，西肢和尾巴的毛还健在，其余就只能见到一片粉扑扑的肉体，活像是人被扒了衣裳，赤条条，羞臊臊地被人观看。

他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便被褚幼薇又放回双腿上，开始被迫接受她在身上抹来涂去的药膏，扑簌簌洒下的药粉。

此刻的妖神，是她手下的玩物。

他的心，从麻木到冰冷，本以为天谴的魂飞魄散最是狠绝，如今觉之，实比不上她噙着笑对他的肆意蹂躏。

认命地阖上了眼，想他一世傲然折腰，由她去吧。

处理好小狸猫的伤口，将它轻轻抱回榻上，动作极轻。

看着昏昏入睡的小猫，褚幼薇心中荡起了十分的柔软，坐在榻旁轻抚着它的脑袋。

耳边风有异动，随手布了个结界。

院中铜铃叮当响起，结界隔绝了外界一切，看小狸猫睡的正好。

褚幼薇安心从榻旁起身，出了暮桑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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