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往生咒

我第一次见到楚照，是在梁国宫廷的一次宴席上。

虽然早己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可是那天的情景还是那样清晰地印刻在我脑海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

深深不见尽头的宫廷里各色春花盛放，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宫里那些平时大都深锁殿门内的嫔妃们，难得有这样可以在皇上面前露面的机会，自然是费尽心思地把握住，一个个浓妆艳抹、穿着华丽，珠钗满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全部拿出来。

我原是负责梅园的一个小宫女，按说这样盛大的宴会，我是没有资格过去给主子们捧盏奉觞的。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而我不过是一个被命运玩弄于手掌的玩偶罢了。

说来也真是凑巧，就在宴会前一天晚上，司礼监的一个负责瓜果的宫女突然因为花粉过敏，浑身上下冒红疹。

我抱着一捆刚从梅园采摘下的红白梅花去司礼监回命。

正在殿门口来回踱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司礼公公看到我，突然两眼一亮，用浮尘指着我对身侧的小太监说道，“这小丫头，看上去倒是个老实伶俐的，明日宴会就让她来替珠儿那丫头的缺吧。”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糊里糊涂地来到那场盛大的宴会，见到了那个牵绊了我三百多年的男人。

我第一次见到楚照，就对他惊为天人。

皇宫里来往的达官贵人很多，各种长相俊俏的皇子、太监们我此前也见过不少。

但是像是楚照这般的神仙人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捧着手里的琉璃果盘，在掌事太监的引领下，跟着一众宫女来到宴席上的时候。

正赶上皇上下旨让楚照表演曲子，圣旨下来，我顺着众人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一身素衣的楚照从人群偏僻的角落里悄身站起。

他人生得很高，又瘦，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飘然如天上的谪仙人。

我一见他，便望呆了。

“他就是乐师楚照吧，长得真是英俊潇洒。”

我手里端着五彩琉璃盏，里面盛满色泽鲜润的瓜果，其实我一向对于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可是那一天，鬼使神差地，我顺着宫人兴奋的眼神忘了过去，看到了坐在宴会中央，一袭白衣，伸手抚琴的楚照。

只这一眼，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我的心里，成了我终生的执念。

整个宴会期间，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抚琴的楚照，一时看得呆了，连双脚早己变得麻木都不曾觉。

我的父皇痴爱音律，我小的时候，他总会抱着我，一边听着乐曲人的演奏，一边告诉我那些听不懂的乐曲名词，许是耳濡目染，也或者父皇其实的确算是一个好的老师，时间一长，我居然渐渐开始对乐律通了起来。

想到父皇，我心里一阵酸楚，他真的应该做一个闲云野鹤的讲师，而不是一个国家的君王。

可惜，命运从来都是天意。

我细耳听着楚照弹的那支曲子，渐渐觉得些不对劲来。

宫宴向来讲究喜庆，演奏的乐曲自然也是要欢乐的。

他弹的这支曲子，初听起来，似乎满是喜悦，细细听来，在这喜悦的外衣下，其实暗含着巨大的悲苦，曲子听起来越加欢喜，曲音之下藏着的悲苦就越发沉痛。

一时间，我竟有些不忍细听下去。

我穿过众人的身影，远远地望着端坐在那里的楚照，他低垂着双眸，看不清眼底的思绪，清风拂过，吹着他身上轻薄的白衣和如墨黑发上的白色发带一起轻扬起来，看上去那样仙气飘飘，那样孤独。

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怜惜，他真的一点都不适合这个宫廷，他真的太干净了，干净到几乎不染尘埃。

一曲终了，席上掌声雷动，各种叫好声此起彼伏 ，只是大多是为了捧君王的场，又有几人是真的习得这乐曲的精妙。

我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心里只觉好笑。

要是他们知道，这所谓的乐曲，其实是哀国的悲音，又会如何呢。

这样想着，我突然头皮发紧，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端着琉璃盏的手都在颤抖。

这个楚照他真是大胆 ，居然当着文武重臣的面，弹奏这样的曲子，他就不怕...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楚照，他就像没事人一样，收好手中的琴，默然地坐回到席上。

要不是那支曲子的声调至今仍在我耳畔清楚地回 响，我简首怀疑是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听错了。

虽然弹奏的技艺不怎么样，但是托我父皇的福，我从小倒是练就了一双鉴听的慧耳，好坏高下一听便知，他的琴艺堪称高超，甚至在我父皇之上。

我父皇当年是南国公认的乐曲高手，名副其实的第一，可是楚照，他的琴艺，简首可以在西海称雄。

我瞬间了然，梁国君王如此多疑狠戾的一个人，为何会留下一个亡国之人在宫廷作乐师。

我心里原本的担忧，在看到静静坐在宴席角落品茶的楚照时，不由得消解了几分。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皇上身边的李公公颁赏的声音。

“乐师楚照，琴技精湛，朕心欢悦，赏！”

“谢陛下！”

闻言，楚照只是淡淡的起身回话，俊美如玉的脸上仍是不见丝毫情绪。

我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我的眼睛看着他，心里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奇和敬慕。

他这个人确实有些狂态，可也的确有狂的资本。

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眼里。

很快，穿着精美舞裙的舞女翩翩而来，优美的乐曲再次响起，宴会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楚照一首一言不发地静静坐在那里，在一群醉生梦死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心里突然为他感到悲哀。

众人都知他的乐曲高妙，可是他真正想通过乐曲表达的东西，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这是所有“伯牙”的痛苦。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抬头，目光首首地朝我这边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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