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不渡我

在这一刻，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下雨啦！！下雨啦！！老天爷显灵了！”

外面是百姓们的欢呼声，有人拿着所有能装雨的容器出来，甚至还有人在大雨跳起了舞。

“爹，娘，女儿不用被祭天了，女儿这下可以和王爷一起长长久久陪伴你们了！！”楚珊羽哭着抱住父母，三人一起在院中喜极而泣。

“可怜了我儿，这段时间遭这么多罪，苦了你了！”母亲哭着捧着楚珊羽那张哭花的脸。

而沈之尧心中的不安和疼意越发扩大，他想去找念瑶。

“念瑶呢？念瑶在哪里？”

楚家三人听见沈之尧说话，都愣住了。

“是啊，念瑶自从上次跑出去就没回来过……”

沈之尧转身就走，他要去找楚念瑶！

可还没等沈之尧出发，王府的护卫就来了。

“王爷，凤隐寺住持求见。”

沈之尧带着几分焦躁之心出门。

门外，一个女住持正站在那儿。

“主持，本王现在要去接我家王妃，有什么事，住持可否等我接了王妃再商讨？”

他一定要去接念瑶，他还想重新将念瑶风光娶回家，好好补偿他这段时间对念瑶的忽视！

“阿弥陀佛，施主节哀，楚氏已亡，贫尼特意来请施主为楚氏商议安葬之事。”

沈之尧愣了，心跳在这刻猛然停止了一瞬，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痛楚的窒息感。

安葬什么？安葬谁？念瑶？

“你说什么？”沈之尧不敢置信再问了一次。

主持再次鞠躬，眼中平静如初。

“施主节哀，楚氏已亡，贫尼请施主为楚氏商议安葬之事。”

“不可能！”沈之尧失声叫道，嗓子却在这一刻嘶哑。

她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她那天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呢？

这个住持在骗他！

“还请住持不要胡说，楚念瑶只是在生本王气，躲起来罢了。”沈之尧勉强拉出一个笑脸，面庞却止不住颤抖。

主持没回答，只是鞠了一躬。

“若施主不信，还请施主随贫尼来凤隐寺，商议施主贤妻的安葬之事。”

凤隐寺。

沈之尧茫然看着棺材中一脸平静的、已经死去的楚念瑶。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浓烈的感情迸发开来，不可控制，这个感觉围绕着心脏，不断撕扯着那块肉，十指连心般钻心的疼。

沈之尧轻轻碰了一下楚念瑶的脸，脸早已失去了温度和温软。

僵硬，冰冷。

啪嗒。

一滴水从沈之尧脸上掉落下来。

啪嗒，又是一滴。

沈之尧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了。

可楚念瑶紧闭着眼，怎么都醒不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贤妻之子贫尼已让人埋于菩提树下，若施主相信本寺庙，贫尼会让人将施主贤妻与孩子合葬，我佛慈悲，会渡化母子二人，早日超度。”

沈之尧呆呆看着念瑶，眼前雾蒙蒙一片，眼泪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马上就可以把她重新娶回家了……

5.

等沈之尧再回楚家时，已经是晚上了。

“王爷，怎么样，姐姐答应回来了吗？”楚珊羽一脸担心的走过来。

沈之尧眼睛红肿，他没看楚珊羽，空洞的眼神看着地面。

她愣住了，沈之尧没等她说话，直接先她一步开了口。

“你姐姐楚念瑶，死了。”

“你说什么？”楚珊羽愣住了。

楚家父母听完呆住了。

“你说谁？念瑶？王爷，您不是说要把念瑶带回来，重新将念瑶娶回家吗？”

看着楚家父母和楚珊羽惊讶的脸色，沈之尧声音沙哑。

“凤隐寺的人前来找本王，说，念瑶和宇儿已在寺庙安葬。”

楚母愣住了，她空洞的看着沈之尧，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我说谎的迹象。

“死了？”楚珊羽喃喃道，她手抖动着，“我还想着，姐姐回来，我得和王爷和离，把王爷还给姐姐……”

楚珊羽眼中透出一丝迷茫，却飞快红了眼眶。

此刻沈之尧心脏空空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事了，他似乎为了一个“为苍生”的预言，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和儿子。

“老夫不信，王爷是在诓骗老夫吧，念瑶不会这样的，如今她妹妹已经没事了，我们两家正好商量一下王爷和念瑶的婚事……”

楚父的话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声音说不出来。

他俩的手在发抖，楚母更是突然急急的往外走。

“念瑶……念瑶可能是生娘的气了，没事，我去凤隐寺带念瑶回来……”

沈之尧这一次却没拦着。

凤隐寺。

“施主，确实如王爷所言，在这颗菩提树下，楚念瑶与孩子长眠于此，逝者伟大，施主请节哀。”

楚珊羽惨白了一张脸，轻轻摇摇头，仿佛不愿相信。

楚母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她茫然看着菩提树下那个小土堆，又茫然看了楚父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了满面。

“念瑶半个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还说，等她回来，我好好给她炖汤，补身体……”

楚父嘴唇颤抖摸了摸那个土堆，看着土堆想说些什么，可就是开不了那个口。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死了。

“念瑶小时候最懂事了，从来不对我们提任何要求，偏偏我们还不在意她……”楚母喃喃道，看着那个土堆，心脏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到全身，难受到她几乎蜷缩起来。

楚父脑海中闪过了一幕又一幕念瑶还在时的种种。

有她甜甜叫着自己爹爹时的开心；

有她给自己补衣服是抬起头来的笑脸；

有她等自己下朝时的惊喜；

还有，还有……

好多啊，数都数不过来，可他怎么回报大女儿的呢？

因为念瑶和自己不太亲，就把所有的爱偏向了楚珊羽，还因为龙王新娘这个预言，抢走了念瑶和她的孩子。

楚父嘴唇颤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却觉得不够，还想继续再扇，却被住持拦住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往事已去，贫尼劝施主等人勿要伤怀，贫尼会在寺中为母子二人超度，早登极乐。”

“住持，姐姐她，是为了我才死的，我对不起姐姐……为什么不让我来替代姐姐！”楚珊羽跪在地上，心疼，愧疚，悔恨……压得楚珊羽喘不过气。

“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我成为龙王新娘要去祭天，姐姐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时自己能再坚强果断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不是也能保住自己的姐姐？

“施主所言非对，无论大旱还是洪涝，都不是常人能推断而出的。”

楚父抬起头，看向了住持。

无论大旱还是洪涝，都不是常人能推断而出……

楚父看着那颗菩提树，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国师如果真有那么准，那为何当时没有说过楚珊羽祭天是在什么时候？

6.

而楚父在第二日便去了朝堂之上，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了住持说过的话，质疑了国师的预言。

在陛下审问下，国师从最开始的狡辩，到后来汗流浃背慌得急忙跪下，痛哭流涕交代了自己所说的预言其实是胡乱编造，只是为了陛下给出的一千两悬赏，而龙王新娘的预言也因这个谎言不攻自破！

陛下气得在朝堂上大骂，当即便处死了国师。

可楚父却呆呆看着国师被处死后的尸体，心脏好似疼得没感觉了。

她的女儿没有了，再也没有大女儿了。

多讽刺啊！自己那最懂事的大女儿，竟然因为一个随意编造的谎言，在他们的各种压力之下，和孩子死在凤隐寺。

楚父哭出了声，此刻的他像个无助的孩子。

可没人来帮他，再也没人在他耳边念叨着“爹爹要注意身体”了。

再也没有了……

而当国师的证言被楚母看完后，她手颤抖着，脸上却是一派平静。

“念瑶这会儿应该饿了，我去给她弄些她爱吃的荷叶粥。”她一边喃喃念着，一边去了小厨房。

只剩下楚父在屋内，捂住自己的脸，任凭眼泪从指缝滑落。

“砰！”

“夫人？”

“都说了荷叶粥里面要加糖！念瑶不喜欢吃没有甜味的荷叶粥！”楚母在厨房里面发了怒，却让下人们一脸疑惑却又不敢说明。

终究，还是有胆子大的先开了口。

“夫人，小的不知道，还以为夫人您要做荷叶粥给二小姐吃，二小姐爱吃不放糖的。”

楚母一怔。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念瑶不爱吃没糖的荷叶粥的？

哦！她想起来了，在念瑶很小很小的时候曾说，想喝自己做的荷叶粥。

而当时比念瑶还小的姗羽也想喝，所以她下意识的做了没有放糖的。

那份没糖的荷叶粥，念瑶只喝了一口就不动了。

原来念瑶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隐忍退让了啊？

可为什么她现在才记起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楚母蹲在小厨房的地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哭出声。

楚珊羽呢？

她看完国师的证言后，呆呆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看着屋内的一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屋内几乎都有姐姐的东西。

从小时候的各种娃娃，稀奇的玩意儿。

到现在姐姐的头面，姐姐的各种首饰、衣服，还有姐姐南街店面的相关收据。

几乎每一个东西上都残留着姐姐的气息。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姐姐。

自己还小的时候，总是去念瑶的屋内玩，看见念瑶房中那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总是觉得好看。

她总是觉得姐姐的东西都是好的，她都想要，都想拥有。

从小时候的荷叶粥，到现在的各种东西，哪怕是已经娶了姐姐的沈之尧，楚念瑶都让着自己。

哪怕是那个东西她再喜欢，最终也只会咬咬嘴唇，给了自己。

就连她当时过分到想要王爷，她哪怕再不喜欢再抗拒，都给了自己……

她承认，当看见楚念瑶什么都没做就赢得沈之尧时，她那一刻是嫉妒的。

就连提出想拥有沈之尧时，她都觉得自己过分了太多。

可楚念瑶只是……只是隐忍了良久，还是答应了。

楚珊羽眼泪滴落在衣袖上，她没擦，只是拿着那套头面，一点点用手帕抹着。

越抹越湿，越抹水越多，终究是打湿了那套头面。

“你就不能反驳我吗？哪怕我抢了你最爱的人，哪怕是我害得宇儿死……你都不骂我一句，那是你最爱的人啊！”楚珊羽呜咽出声。

是自己害死姐姐和宇儿的，如果不是自己被算成了龙王新娘，姐姐就不会……

都是自己造成的，都是自己的错。

哭声越来越不能压抑，越来越大声，最终撕心裂肺般在屋内响起。

这晚，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可又都是无辜的……

7.

一年后。

沈之尧为凤隐寺捐了千万银两重新修缮，更是重新修缮了念瑶和宇儿的母子坟。

只有凤隐寺才能让她俩的灵魂超度。

沈之尧自觉无颜去死面对念瑶，对她死亡的愧疚与痛心，让他再也无心朝政。

他将自己的一切给了太子，卸去了一身权力名誉，只一身粗布衣衫每日来到凤隐寺祈福、忏悔。

每日的往生咒他念上千百遍，那串青色的佛珠被他盘得光亮如初。

沈之尧每晚都会做梦，他会梦见楚念瑶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他不愿醒来，睡得越晚，他梦见念瑶的时间便会越长。

他沉溺其中，只想和梦中的他多呆一会儿。

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求得念瑶的原谅呢？不如就让后悔和惭愧来折磨他一辈子。

而楚家三人也整日望着祠堂里念瑶的牌位发呆，有时也会哭得像个孩

可老天终究还是看不惯沈之尧了。

频繁劳累和折磨自己的身心，让沈之尧吐血不止。

经过太医的诊断，沈之尧已病入膏肓，活不过两日。

可沈之尧却一脸平静，他不顾旁人的阻拦，一个人慢慢，踉跄的来到了凤隐寺。

他一步步，慢慢的来到了那颗菩提树下。

念瑶和宇儿的母子坟上，住持在那上面种上了各种花朵。

如今花已经开了，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沈之尧开裂的嘴唇轻轻咧开了一抹弧度。

在凤隐寺住持的诵经超度下，念瑶和宇儿应该也投胎了吧？

下辈子的他们，应该会很幸福吧……

沈之尧靠在菩提树的树干边，想着念瑶曾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沈之尧，你说，如果我们死后，下辈子还会相见吗？”

沈之尧当时回答是，会相见的。

可惜，他辜负了念瑶的爱，下辈子，她又怎么可能愿意与他相见呢？

在呼吸停止间，沈之尧眼前回放了和念瑶的一幕幕。

他看见了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奔跑而来，头上的盖头随风飘扬着，还看见宇儿一脸灿烂的笑容，叫着沈之尧父亲大人。

“沈之尧，怎么来得这么迟，快走啊！”念瑶伸出手，笑着过来拉沈之尧。

念瑶啊……

他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好温暖啊，和以往的温度一样……

天佑八年，天佑皇帝之子四王爷沈之尧于凤隐寺菩提树下薨逝，终年三十又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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