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何真心

「不是啊。」我弯腰凑近他的耳朵，「只是这样的话，有好多姿势不能用了唉。」

江衍愣了，显然想不到我能说出这么石破天惊的话，我看着他的耳尖慢慢红了。

他憋了好一阵，才告诉我，是可以恢复的，只不过需要训练以及耐心和时间，他说他两样都没有，就由它去了。

他又接着说:「我本来觉得站着走和坐在轮椅上没有什么不同，你这样一说，我现在在意起来了。」

我点点头，高兴起来，并且自告奋勇:「我可以陪你训练啊。」

江衍同意了，说可以安排在订婚以后。

这下轮到我愣了，支支吾吾地:「我们，什么时候订婚啊。」

「你要是急，我们可以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

「我哪里急了？？」

「好，不是黄道吉日也可以的。」

我气鼓鼓地看着江衍笑，这家伙，越来越喜欢开我玩笑了。

但是他笑得那么开心，我也就随他去了。

7、

订婚的日期确定的很快，江衍给我定做的礼服也纷至沓来。

我纠结不定选哪一条，就打算去问一问他的意见，我知道他现在在家里，就直接推开了他的书房门。

他没在。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书房，免不了一阵摸摸看看。

直到我翻到了一份文件，我越读越胆寒。

快入秋了，此刻我却像被投入冰窟，眨眼间都是冰渣子往下掉。

我多希望我其实不识字。

这份文件是我家差点陷入破产僵局的真相，是江家一手谋划了它，甚至文件末尾还有江衍的亲笔签名。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为什么呢？爷爷辈明明还是战友，况且最近这么些年林家向来和江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强忍着心头绞痛大脑飞速转动。

可是一无所获，我隐约听到轮椅的声音，飞速还原好文件，再抽出一份不相干的随意看了起来。

江衍进门时我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不悦，我表现得十分坦然:「我来找我亲亲未婚夫商量订婚礼服，可是他不在，于是我只好抽查看他有没有好好工作喽。」

江衍眉头舒展开来:「抽查我的工作？」

「你当然要好好工作，不然怎么养得起我。」

他失笑，说不用我的督促。

商量礼服的时候，我不断盯紧他的眼睛，企图发现一丁点的不自然。

可我什么也没发现，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怎么了未婚妻，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故作羞涩:「觉得你认真的样子很帅，尤其是还在给我挑订婚的礼服。」

不行，江衍实在太敏锐。

我出了书房门，踩着脚步走远了，又悄无声息走回来，贴着书房门偷听。

我听见江衍吩咐助理，「给书房安监控。」

8、

订婚宴很盛大，江家请了近乎半个京城的世家。

我言笑晏晏，又在视线落在江衍身上的时候一副羞意，俨然感情十分深厚。

这段时间我日日演戏，仍旧那副未婚妻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质问他吗？

江家让林家破产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混杂着祝福的宴会上，我悄悄冲我哥使了个眼色。

我一路避开耳目，我哥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们最后在三楼阁楼碰面。

他脸上透着关切，问我怎么了。

我直截了当:「林家破产的事你调查过吗？」

他变了脸色:「我一开始就觉得蹊跷，之后有了江家的帮助我忙于让公司回归正轨就搁置了这件事，后来去查线索已经断了。」

我闭了闭眼，像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我问他，如果是江家的计谋呢？

我哥的脸色更凝重了，我接着说，我在书房看到了证据，这件事就是江家做的。

「此事非同小可，我再查一查……」他话音还没落就看到了我的眼泪。

「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这段日子我如履薄冰生怕被他察觉我已经知道了，我又累又怕，今天还要听满堂祝福，祝福我和他和和美美……」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本来是想做他的妻子的啊……」

我哥不住地给我擦去眼泪，另一只手轻拍我的背，想要安慰我。

回去大堂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微肿，江衍很眼尖，我先一步扁扁嘴解释:「我马上要嫁给他人做妇了，难免不舍得我哥。」

江衍眸色很深，静了好一会才说，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到了江宅，我借口很累就先回房了。

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是江衍。

他端了盘三明治和热牛奶，很柔和的样子:「订婚宴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

热牛奶的雾气氤氲了我的眼睛，我眨眨眼，试图阻止某些东西掉出来。

吃完了东西，江衍看着我，缓缓开口:「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我看过你的比赛，你在舞台上跳动着，浑身都是我缺失了很多年的生命力。我被你吸引，我想把你藏起来，只跳给我看。」

我还是不说话，他就继续讲下去:「我知道林家放任他家的小女儿一生只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就有了那份文件。」

我假意一副惊讶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我应该早些把那份文件销毁的，即使我们的相遇是场骗局，可我今天听到你说你想做我的妻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如果不是我仔细看过那份文件，它是在把林家往死路上逼，我或许真就傻傻地信了。

况且他一个因为高露说他「残废」就打断了她两条腿的人，真的会去看舞蹈比赛？

他把我当一岁小孩哄吗？

我只觉得无比悲凉。

我眨眨眼，滤掉眼里的冷意，陪他演戏。

9、

我扑在他的怀里，声音哽咽:「真的吗？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日子真的要吓死了，我真怕你一直在骗我。」

我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感情，心里却在盘算为什么江衍要演这场戏，林家到底哪里惹到了江家。

他一直轻轻安抚我，并说他真的很喜欢我，我抬起头，为了让我的相信更有说服力，我亲吻了他。

我已经想做这件事很久了。

他只停顿了不到一秒，反客为主把我禁锢在怀里攻池掠地。

一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他才松开了我。

我刚呼吸没两口新鲜的空气，他又俯下身来。

「唔……」他的吻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强硬。

江衍手眼通天，我根本不敢和我哥联系，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江衍不来接我的日子，拿着同事的手机让我哥来舞蹈室找我，并叮嘱他避开耳目。

我直接切入主题问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他说爷爷收留了江奕，那是江衍敲碎脊骨赶出江家的堂哥。

我感到不可思议，爷爷早就看淡权利与世无争，若不是这次破产他根本不会出面。

我哥又告诉我，江奕儿时爷爷带过一段时间，现在爷爷还把他藏在不知道哪个疗养院养伤。

江衍果然是睚眦必报的人，他就这般要赶尽杀绝？我感到不可理喻。

这样看来他怕是还不会放过林家，我让我哥去试探爷爷口风问他还要不要继续保江奕。

不冷血一点怎么办呢？谁有胆量挑战江家的权威？

又再三叮嘱我哥回去小心一些，我也回了江宅。

江衍重提了恢复训练的事，我做足了耐心陪他。

他情绪反常，毕竟直面自己的残缺然后去克服是件消耗自尊的事。

我安抚他鼓励他，后来甚至到了我不看着他他就不训练的程度。

我看着他满头冷汗的模样止不住的心疼，他那般冷血，我却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够好起来。

晚上我应了他的要求跳舞给他看，一间小小的卧室，我跳得比在多大的舞台都认真。

我们还会接吻。

日子很平静，我一时也找不到联系我哥的时机，就蒙了眼睛陪他甜蜜着。

直到有次训练时，他的助理推门进来，脸色有些急切。

我正要离开避嫌，江衍随口道:「没事，你讲吧。」

助理说:「江奕，逃走了。」

我看着江衍面色变了。

助理走后我状若无意地问:「江奕是谁？」

江衍脸色恢复如常，语气也很淡:「杂种罢了。」

然后招着我过去扶他，就像往常一样。

10、

我急切寻找机会和我哥碰面。

碰面第一句先问爷爷那边怎么说。

我哥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说老爷子那边大动肝火，怕是还要护着。

「他大骂江衍凉薄冷血，说他已经毁了江奕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还说他一个隐居幕后的老年人现在要护一个小辈我们都不依着他。」

我一时瞠目，看来爷爷对那江奕的感情不是一般深，那这回江奕逃跑难道是……

我又问我哥:「你和爷爷讲清利害关系了没。」

我哥摇摇头，说没有。

我有点着急:「那你跟他说啊……」

话还没说完，有人推门进来了，是江衍。

我的未婚夫脸上带着我看不透的情绪，他抚掌轻笑:「好啊，可算逮到了。」

我如坠冰窟。

他还在继续说:「未婚妻也觉得我凉薄冷血吗？」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哥护在我身前:「我并不明白江大少爷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江衍冷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想把我带走，我哥紧紧护着我分毫不放。

江衍眼一眯:「大舅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终于开了口，却是让我哥放开我。

我哥有点急，我冲他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11、

后来我被软禁在江宅，江衍还隔绝了我的一切通讯。

我分毫联系不上外界，转而不死心问江衍训练难道不继续了吗？

他说没必要了。

我瞪眼看着他，终于回答了昨天他那个问题:「江衍，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凉薄冷血的人。」

他不怒反笑:「给未婚妻长长见识，是我的荣幸。」

他让我待在江宅，别动歪心思，安心等待我们的婚礼。

他到底为什么现在还要娶我？我简直心乱如麻，林家难道还有江家想要的东西？

我唯一了解消息的渠道是电视，今天我看见，林氏破产了，我哥出现在镜头里，我从没见过他那般消瘦。

我哭着闹着要见江衍。

他迟迟不出现，倒是婚礼策划案从来没断过。

我看得出都是江衍的手笔，他的审美一直在线，很用心，我却丝毫不领情，每一版都驳回。

他终于出现了，蹙了眉，对我消瘦下去的脸庞和眼下的乌青颇不满意。

我告诉他我想回家。

他不置可否，我只能软了语气央求他，我叫他未婚夫，我还去亲吻他。

即使这些让我反胃。

他看起来心情好了些，允了我一天时间，并告诉我明天这个时间他会在江宅等我，拿着最后一版婚礼策划案。

我终于回了家，已经是深冬了，林宅萧瑟冷清，半点不复以往的样子。

金丝雀的主人大发善心，这还是我被冠上「江衍未婚妻」的身份后第一次回家。

我坐在院子里等我哥，宅中暖气停了，我冻得手脚冰冷。

我哥回来看见我吓了一跳，转而又急切地问我，江衍有没有虐待我。

我就开始哭，难过像翻江倒海一般，我在他怀里摸到一把一把的骨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呢，公司出事，最难做的是你吧。」

我哥不出声。

「爷爷呢？还是不肯放人吗？」

我哥一愣，他说人不是爷爷放的。

转而我就明白了，江衍这是拿林家当幌子让江奕上钩呢。

只是你们江家人一水的冷血，江奕难道会上钩吗？

江衍随手下的一步棋就让我们林家替他吃苦吗？

即使我知道是爷爷先收留的江奕，惹上了麻烦，可我总归是偏向家里人的，我恨透了江衍的赶尽杀绝。

我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甚至扬了鼻子让我别担心他:「放心吧你哥也不是吃素的，江家想整林家还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呢。」

我破涕为笑，也不拆穿他家里暖气都停了的事实。

即使暖气停了今夜仍是我最近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时间分秒流逝，金丝雀还是得回笼。

12、

我回到江宅，江衍果然坐在客厅等着我。

他招我过去，像献宝的孩子一样让我看他这次的婚礼策划案，并保证这次绝对让我满意。

我翻着文件不出声，的确这版完美契合了我的喜好，我有次做梦梦见我嫁给他就是这样的场景。

经过那么多次的推翻，他竟然还有耐心揣摩我的喜好。

真讽刺。

见我一直不说话，江衍也慌了一下，说他还可以改的，半点不复刚才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淡淡道:「就这样吧。」

江衍笑了起来：「好，那就这样，会分毫不差的。」

我没什么表情，起身上楼了。

晚上我又做梦了，梦见婚礼，和今天的策划案分毫不差，很完美，江衍甚至没有坐轮椅，穿着西服长身玉立。

我却半点高兴不起来，直到我哥出现了，他拉着我逃婚。

我们拼命跑，我亲手撕掉了婚纱上我最喜欢的纹样。

我大笑。

我比风还自由。

醒来的时候天边还是昏暗的，我敏锐察觉到我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我悚然一惊，那人摆摆手让我稍安勿躁。

借着窗外的光线我隐约看到这个人眉眼跟江衍有点像。

他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他是江奕。

他很抱歉给我们林家带来这么多痛苦，所以他是来赴死的。

他说他会假意挟持我来威胁江衍，然后露出破绽让江衍身边的狙击手杀了他。

我仍是警惕，他倒是没再解释，并说他快死了，能不能让我陪他聊聊天。

我问他为什么江衍这么恨他。

「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父亲婚外情有了我，我妈为了让我进江家门生生逼死了他母亲。」

他说完叹了口气，我问他后悔吗，他说不，像他们这种人最是能为了利益不顾一切往上爬，有什么后悔的呢。

不过是技不如人他输了而已。

都是阴谋家，江衍也是。

13、

天亮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挟着我一步步走了出去。

江衍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冷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江奕和他对峙:「援救林家，不然我就杀了你的未婚妻。」

「哦？我的好弟弟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细微的良心？真是让我大跌眼镜啊，不过你真以为这个女人对我有多么重要吗？」

江奕冷哼一声：「别犯傻，你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说着小幅度侧了下身子。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血溅了我一脸，几分钟前还在和我谈笑风生的人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江衍赶过来，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焦急:「没受伤吧？」

我开始干呕。

江衍守了我好几个晚上，我一直做噩梦，惊醒时他就轻声安抚我，说已经没事了。

林家再次得到江家的援救活了过来，婚礼也在一天天接近。

只不过婚纱的尺寸是以前定做礼服的尺寸，我现在穿有些松松垮垮的。

江衍拧了眉威胁我多吃饭，说他不会再去定做婚纱，他也不想婚礼延期。

他还在做我嫁给他的美梦呢。

当晚我随便给我哥发了条消息，「哥，你能不能带我逃婚？」

第二天江衍就过来我房间摔了一片东西，我第一次见他怒火全在脸上的样子。

他咬牙切齿:「是你说想做我的妻子的。」

我还是没什么表情:「是吗？可我现在不愿了。」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是江衍放软了语气:「月儿，我的未婚妻，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抛弃我，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传闻中江家那位暴戾恣睢的大少爷，现在竟然在摇尾乞怜。

真新鲜。

可他连怎么爱人都不懂。

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

他坚持他的说辞:「在你的一次比赛。」

我冷嗤一声，他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你不信我？」

「你凭什么不信我？是……我是对你有过欺骗和隐瞒，但这一点是真的，我是真的想娶你的……我往后绝对不会再欺瞒你了。」

阴谋家的真心让我作呕。

半响，我终于出了声:「江衍，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14、

六年后。

教完了今天的课程，我宣布下课。

往外面走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捧着玫瑰花。

我暗自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妹妹的追求者，模样还蛮俊。

谁料路过他的时候，他拦下了我，支支吾吾地问:「林老师好，请问林老师现在有男朋友吗？我叫沈崎，可以追你吗？」

我失笑，礼貌表达了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羞意的男人，一晃神，想起了那个同样捧着玫瑰花在舞室外等我的人。

我摇摇头，继续往外走，果然，他在。

江衍好整以暇等在外面，见我出来一扬眉:「那小子表白的人是你？」

我瞥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现在我是你的追求者，我会把你其他的追求者打跑的。」

六年前我说我不会再喜欢他了，他说他会等。

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婚礼没有举办，倒是林家大小姐身边多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尾巴。

15、

江衍番外：

第一次见林月的时候是在舞蹈比赛。

不知道哪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人给我送的一张票。

鬼使神差地，我去了。

林月在舞台上像是会发光，她轻盈又美好，而我冷血又自私。

我想把她拉入沼泽。

可是后来我又不忍心了，她就在我身边，又可爱又会开玩笑，是我的未婚妻，我有时候连该怎么对待她都不知道。

我甚至还燃起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我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对林家做的事我把她摘得很干净，可她发现了。

我竟然会恐慌。

那又怎么样呢，囚禁起来就好了，等事情过去了我们还是会结婚。

我承认我是个阴险的阴谋家，我给她的真心是我全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了。

她不要。

她说她不愿当我的妻子了。

我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抑住自己不要发疯，会吓到她的。

我只能求她，只要她能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做任何事。

她好像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残缺、低下、阴险又恶毒，她看清我之后不爱我很正常。

我说我会等，可是我知道，我等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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