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龙宝

直呼：「孺子不可教！」

非但屡次破戒，还有事没事就去掀女香客的裙子。

有次，还当着一众香客的面，将他捉来的老鼠摔死在佛像上。

搅得寺庙不得安宁，就连香客也少去大半。

我妈听说以后，站在庙门口，指着老和尚鼻子骂：「你们懂个屁的我佛慈悲！」

「偌大的寺庙，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就你们也配念佛？」

说着，我妈就给当地宗教局打电话，表示这间寺庙里都是一群假和尚。

「口出诳语还吃荤！」我妈恶狠狠瞪老和尚眼，「哪能有假？」

「是我亲眼看到的！」

气得老和尚浑身直打颤。

不少香客见状，都纷纷上前和我妈理论。

「且不论你把这么小孩子送来是何居心，你怎么还能睁眼说瞎话？」

「要闹回家闹，在这发什么癫？」

她见一张嘴说不过人家十几张，她就连香客一起骂。

说他们都是耽误她孙子成仙的魔鬼。

转头，她便带着龙宝去往其他寺庙。

经她一闹，哪里还有寺庙敢收？

我妈刚一回家，就气冲冲地把佛龛掀翻，连同佛像一起，全都砸个稀巴烂。

吓得我赶紧在心里碎碎念：「全都是我妈干的，和我无关。」

隔天，我妈还不死心。

还把大仙请到家里，按着龙宝给大仙磕头。

大仙就捏着下巴，眯缝起眼睛盯着他看。

半天，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让我收他为徒可以。但他一走可就算是斩断尘缘，再与你们无任何瓜葛。你们当真愿意？」

嫂子听完，有些不忍地朝我妈瞥去一眼。

听我妈说着愿意，她也就跟着点头。

事后，我妈还塞给大仙儿五万块钱，说这是她孝敬狐三太奶的。

看得嫂子直眼馋。

眼馋的不光有他，还有大仙儿。

他舔着嘴唇，将视线落到嫂子身上：「你是孩子母亲？」

「你以肉体凡胎诞下龙子，这本不该是你所能承受的。」

「而今，怕是命不久矣呀。」

他眼里的猥琐就快要溢出，看得我直犯恶心。

哪里还猜不出来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禁暗自腹诽：「你是真饿。」

一听说双修，我嫂子虽是有些愕然，但也没拒绝。

红着脸朝把大仙往屋里让，还娇羞地让我妈先带孩子出去。

想来，我哥忙着挣钱，也是有阵子没回来呀。

我妈听完反倒有些不乐意：「啧！都是一家人！怕啥？」

「妈在门外守着你们，免得有邪祟趁机捣乱。」

我是听不下去的，赶紧灰溜溜跑去楼下等着。

可我没想到大仙下来得这么快，我第二首歌甚至都还没有听完。

他就被我妈送到楼下。

见到我后，他的脚步一顿，又是一脸的猥琐。

「小友，我看你……」

我刚准备拿手机报警，就听我妈在一旁劝道：「她这丫头死不死都没事。」

「咱还是别耽搁时辰。」

这还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被我妈感动到。

她真的，我哭死。

早先我妈没打算生我。

我爹死得早，我哥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

看得出，她养我哥的时候真的很忙。

忙到逐渐显怀已经打不掉我时，她才察觉到我的存在。

她甚至都不知道我爹是谁。

就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包袱，因此她一直对我抱有恶意。

有一次别人家的孩子都在楼下玩时。

她却带着我来到天台，逼我跳下去。

不跳，她就打我。

可是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跳。

此后，她和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怎么不去死？」

是的。

她知道杀人犯法，就一直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解决麻烦。

好在，我是个没皮没脸的人，才活到如今。

我很惜命。

为避免此后引火上身，我连夜便主动向公司提出申请外地派遣。

越偏越好。

6

我来到西南的某个山区和当地百姓解释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字眼。

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mcn机构。

目前正在致力于电商助农，可这里的人别说电商，就连互联网也鲜有人知道。

日子苦是有点苦，但我也认识到一群天真的孩子。

他们全都是留守儿童，但却无一例外的心存希望，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

让我不禁感慨着：

有的人活在山里，但却从未停止过走出大山。

有的人活在城里，却故步自封，将自己困于山中。

有时候真的挺茫然的，看着这挤挤挨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无助且绝望。

我哥打来电话时，我正和一群孩子坐在院里看电视。

这是村里唯一一家有电视的人。

所有孩子连同着大人一起，挤在这个小小的院中。

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听我哥说的话。

电话那头我哥头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大仙的家早已人去楼空。

现在非但连大仙联系不上，龙宝也不知所踪。

原来，我哥在知道大仙儿将龙宝带走还不让人去看时，就犯起嘀咕。

去找大仙谈说法，不承想大仙已经逃之夭夭。

「哪有看都不让看的？」

「你说，龙宝现在能在哪？」

还能在哪？我猜多半是已经被大仙卖掉。

想到，小时候有一次我被同学推进河里，是他救的我，也是他替我教训的霸凌者。

我便答应他帮忙找找。

虽然当时他肯来救我，是因为我妈说我以后的彩礼要拿来给他买房。

但好歹也算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我们公司旗下的大主播有很多。

于是，我主动向公司寻求帮助，让主播帮忙转发，利用网络来找找。

想着，这些事所带来的流量对公司也不有所帮助，公司也不会拒绝。

最终，根据网友提供线索，警方很快便确认到嫌疑人行踪。

连夜对涉案人员展开抓捕。

龙宝，也被警方在几百公里外的村子里找到。

起初这家人在买来龙宝时，并不知道龙宝有智力缺陷。

在后来看出端倪以后，对龙宝进行着非人的虐待。

警方赶到时，龙宝正被这家人锁在猪圈，准备找下一个冤大头接手。

可一连十几天都没有找到。

他们便也对龙宝不管不顾。

当天，龙宝就被送到医院抢救，晚上就已经下发病危通知。

等我赶回去，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龙宝算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我哥几乎是一夜白的头发。

嫂子，也比我先前见她时苍老许多。

我妈则是拿着先前被她丢掉的佛珠，一遍遍在病床上念着：「阿弥陀佛。」

我哥被我妈吵得有些烦躁，一把抢过佛珠，扯烂。

看着噼啪散落的珠子，我妈忙不迭上前去捡。

一边捡还一边打我哥：「小虎犊子！」

「阿弥陀佛，佛祖莫怪，我儿是无心的！」

我哥却突然暴怒：「念念念！就知道念！当初要不是信你！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龙宝是个傻子！傻子！知道吗？」

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瞥向我。

我被他吓得脖子一缩。

可谁知他却对我说着：「谢谢。」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从我哥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愣神好久，才摇摇头：「不谢。」

「还有你！」他回头指向嫂子，「龙宝要是有什么事，和你也脱不开干系。」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仿佛当初求着医生拖到零点，叫护士不要多管闲事的人，不是他。

我妈听完，倒是和嫂子统一战线：「你要疯吧？」

「拿自己家的媳妇撒什么气？」

「你敢动她，就先把我弄死！」说完，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在病房里叫。

我被他们给吵得头痛，跑去走廊透气。

看着窗外丝毫没有被打砸声吵到的岁月静好。

我不禁想起一些儿时的事。

7

某些晚上，我做过一个梦。

梦见我死掉了，被我妈逼死的，十八层地狱。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重复重复再重复。

直到我睁开眼睛。

我醒了。

原来是我妈在叫我。

前两天答应陪她一起去求佛来着，我起晚了。

那会儿，我哥在外地打工。

工地突发事故，脚手架突然倒塌，我哥被钢筋穿成血葫芦。

但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信佛。

那我……为什么要去求佛？

带着这个问题，我跟着我妈来到了寺庙。

在那座大佛面前，我在心里问了他一个问题。

「给我一个理由。」

「一个，朝你下跪的理由。」

大佛没有说话，但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跪的是佛吗？你跪的，是你自己吧？」

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直到寺庙的钟声响起。

庙里的和尚们开始念经。

我被我妈按着跪了下去，连带着周围的人群也全都跪了。

「我跪的是佛吗？我跪的，是我自己吧？」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得到答案。

人终其一生，都会年少时的事物所困顿，就连我也不例外。

夜里，龙宝悠然转醒。

看着齐齐跪在地上的几人不知所措，最终将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我倚着门框，在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那种茫然不亚于我曾在山区里所感受过的。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说着：「我饿。」

8

龙宝出院，已经是半个月后。

由于真菌感染，龙宝的各个器官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

医生给出的时间，是还剩下三个月。

我妈听完，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不就是想坑钱？」

「说起来唬人。」

「不过是被关在猪圈几天，怎么还就活不成了？！」

「我小的时候经常忙得在猪圈里打滚！怎么就没有事？」

医生听完，也很无奈：「这孩子出生就险些丧命。」

「免疫系统，本就没有寻常的孩子健全。」

「如今这个局面，也是我们作为医生最不愿看到的。」

「放屁！」我妈怒不可遏地挽起袖子，「你才不健全！」

「你们全家都不健全！」

眼见她上前就要无理取闹，我哥却板起一张脸将他拦住：「妈，你还不明白吗？龙宝走到今天，全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我妈满脸震惊。

她很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此事，却还是执拗地撒起泼：「好啊！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当初是谁说，日子过得不顺，叫我找人帮着看看。」

「是不是犯什么忌讳？」

「现在跑过来指责我？我是他妈是你妈！我能害你不成？！」

说完她就狠狠地朝我哥甩去一耳光：「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这你怎么不说？！」

「我宁愿你没生过我。」我哥涨红着脸大声喊着。

「什么？！」

「我说我宁愿你没生过我！」

「要不是你从小就要按着我对着那堆破铜烂铁拜！拜！拜！」

「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话音刚落，我妈忽然就不闹了，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哥看。

随后，一头便朝着病房的墙撞去。

撞得鲜血直流。

龙宝被这场闹剧吓得直哭。

闻讯赶来的护士，见到眼前的景象，赶紧叫来保安控制局面。

我头疼得站都站不稳，连夜买来机票，赶回我负责的山区。

山区里的孩子们，见我回来，全都围了上来。

拉着我，就往村子东头的一片空地上拽。

原来不久前，他们用泥为我堆了一个人像。

虽然看不出半点像我，但我的确有被这群孩子暖到。

这曾是我在亲人身边从未得到过的。

当即便决定，把自己这些年来攒下来的存款，全部用于资助这群孩子念书。

帮助他们顺利走出大山。

再回去时，已经是参加我妈和我哥嫂，以及龙宝的葬礼。

几人的尸体，是高度腐败以后，被邻居报警发现的。

根据警方调查。

才逐渐还原出，这起投毒案的原貌。

9

自打接龙宝出院以后，我哥就带着他四处求医。

为此，甚至都不惜与我妈断绝关系。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和嫂子同时打着几份工。

攒到钱，就飞往其他城市，继续带着龙宝看病。

一个多月以来，他们已经辗转十几个城市，去过的医院更是数不胜数。

这天，他们意外得知，京都的某家医院，对真菌感染有着极高的治愈率。

于是便来到京都。

可奈何高昂的治疗费用，是他们短时间内所拿不出的。

无奈，他们只好暂且在医院附近的旅店住下，同时向广大网友寻求帮助。

网友们虽然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很快便有慈善机构联系上我哥。

答应伸出援助之手。

与此同时，我妈也在网上得知我哥的消息后，主动找上门，想力所能及地补偿龙宝。

我哥嫂几次外出，都是我妈帮忙看着孩子。

有天，我哥嫂去和慈善机构签署救助协议，回来时，却没见到我妈和龙宝的人。

再三打听，才知道，我妈已经带着龙宝离开京都，返回当地。

等到我哥嫂赶回来时，我妈正喂着龙宝和一些黑黢黢的汤药，还说这是偏方。

肯定能救龙宝的命。

哪知，这本就是假药。

寻常人吃，再不济也不过是拉拉肚子。

龙宝，却因此一命呜呼。

为此，我哥竟对我妈大打出手，可嫂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夜里，甚至还主动备好一桌子的饭菜，在中间当起和事佬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后，便同时死在了那个无人知晓的深夜。

经过警方鉴定，被我嫂子下在菜里的，是高剂量的毒鼠强。

葬礼上，来了不少的亲朋好友，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他们也和往常一样，三五成堆，对着几人的棺椁指指点点。

仿佛每个人都是事件的亲历者。

怕是几句话，就能毁了一个人一生的殊荣。

事后，我给龙宝的墓前送去了一束花，愿他下辈子能投身个好人家。

我辞去了现有的工作，回到山区，做了一名乡村教师。

每年来支教的大学生，以及教育从业者并不少。

可他们终归是要走的。

孩子们和我说过，每次老师们一走，他们就会哭很久。

还给我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

把这群老师说的，跟个pua的渣男一样，逗得我笑到肚子疼。

我说我不走。

就这样陪着他们，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大山。

为此，我已经做好了，奉献自己一生的打算。

同事听说这事以后，纷纷表示不理解：「高端端的，干嘛要把自己困在山里。」

「因为在这里，我比什么时候都开心。」我回。

我按灭屏幕，关掉手机，在黑白上写下几个大字，杜绝迷信和爱自己。

这是我打算为孩子们上的第一节课。

「上课。」我抬眸环视一眼众人。

孩子们听完立马停止打闹，伴着初生的日光，一张张小脸显得无比认真。

起立，齐声道：「老师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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