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欠

9

离开学校，我没有立即回到出租屋。

而是带着一打啤酒去了海边，在沙滩上吹着海风。

海这么无情，卷走了我的弟弟，还带走我的家。

周遭人群熙熙攘攘，都是一家几口人在玩乐。

只有我是形单影只的一个。

曾经我也有和他们一样有爱的家庭。

很可惜，物是人非。

几瓶啤酒进肚，加上海风的吹拂，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医生先几日和我说，我该通知家人我生病的事情。

我撒了谎，说他们在国外联系不到。

其实，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因为我生病而多关心我。

尤其是许明瑾，她太恨我了。

而且，我发病的样子太丑了。

我依稀记得弟弟被救起来时的模样。

浑身浮肿，五官膨胀到看不清。

每每回忆起，心脏就像是被大石头压住，绝望和悲凉一直挥之不去。

我记得，她以前说她好怕看见尸体。

我不想让许明瑾第二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那日复诊，医生和我说如若不接受治疗，可能来不及了。

可我知道，我的病即便治疗了也不一定能活。

我请求她让我走得体面，我不想变得太丑。

或许死于我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医生很无奈摇摇头，说：“在最后的时间里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我离开学校后，许明瑾给我打了很多通电话，我没有接。

因为我不想再听见她和她不分缘由指责的语气。

这会让我对这个世间最后的留恋也消散。

10

我在超市买了很多日用品和食物。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出租屋将它们一一摆放好。

头疼得快要撑不住了，我躺在沙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旁手机不停震动。

耐不住吵闹，我迷迷糊糊地接听了来电。

“许先生，我是周医生。”

周敏，我的主治医生。

声音从对面传过来，疼痛欲裂的脑袋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你好，周医生。”

随后周医生询问我的情况，我如实回答。

她从专业的角度告诉我，我目前情况很不乐观。

如果止痛药药剂越用越大，我的疼痛还并未减弱的话，可能是进入晚期了。

我听到她给我的“宣判书”，心里却已经没什么感觉。

她在另一头叹了口气，问我是否联系上家人了。

我没有回答她。

很显然，她猜到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屋里的星光点点。

爸爸离开和弟弟去世后，我就没有疼我的家人了。

11

喝了冻牛奶和买的面包，我伴随着疼痛入睡。

这几晚，弟弟都没有来梦里。

许明瑾来了，她在梦里还是那么凶。

不过不是对我凶。

那时七岁的我和十一岁的许明瑾。

她曾经是一位宠爱弟弟的好姐姐。

弟弟比我懂事，而我经常挑食。

许明瑾总会背着爸妈，不嫌弃地吃掉我挑出来和不愿意吃的胡萝卜和洋葱。

有一次我在幼儿园被其他的小朋友欺负了，姐姐一手拉着弟弟，把我护在身后，替我“报仇”。

可是，九岁之后，许明瑾不会保护我了。

她看着我被同龄人欺负，还会冷嘲热讽。

明知道我不爱的东西，可餐桌上只有这些东西。

弟弟明明让她我保护好我，她却宁愿保护别人。

许鑫尧，许明瑾真的好坏。

12.

和房东退了房间，我打算在剩下的日子了旅居，走走停停。

简单收拾好东西后有人敲门。

是谁？我没有几个朋友。

开学的时候，我曾恳求过许明瑾来带我办理入学手续，可她没有来。

我下意识笑了，不会的，她绝不会来。

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终于看清楚来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周医生啊。

我打开了门，尽可能挤出一抹笑容，来掩盖自己的憔悴。

“早，周医生。”

周敏背着一个包，手里拎着早餐，还特意提起来，在我面前晃了晃。

“早，我来了。”

前一晚，周敏和我说她休假，恰好她也想去旅游，可以陪我走走停停。

她可能算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我和周敏出发了。

第一站，我们去了大理，喂了洱海边的海鸥。

第二站，我们去了香格里拉，等到了日照金山。

第三站，我们去了XZLS，坐在街边，看虔诚的人一步一跪拜。

……

最后一站，我回到了起点。

距离我和许明瑾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13

我抑制不住思念回了老宅。

那时爸爸和弟弟，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其乐融融。

后来，妈妈说她见不得这些旧物，思念成疾，所以搬出去住。

这里就一直闲置了。

我想在这里度过我的余生。

打扫干净后，我出门置办一点生活用品。

意外总比计划先来。

刚出门眩晕又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突然造访。

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地擦过我的肩膀。

有些着急赶路的人横冲直撞，我一下子站不稳，跌倒在地上。

有人一不小心踩过我的手掌，有人想要扶我起来。

我颤抖着，忍着疼痛，拨通了周敏的电话。

“周医生，麻烦你再帮我个忙……”

周敏匆匆赶来，把我扶起，远离了人群。

她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把止痛药给我。

许久，我才缓过来。

“周敏，要是早点认识你这个朋友就好了。”

我艰难地扯出微笑，打趣地说。

她匆匆赶来，在风中凌乱了发型，说不出的一种滑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现在也可以把我当你朋友。”

我一愣，而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心里将这十几年的孤独都磨平了。

原来这种时候有人在陪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抬头欲止住眼泪，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点模糊。

病情发作，我的视线受到了干扰。

直至人影走近了，才看清她的模样。

好久不见，许明瑾。

14

许明瑾的目光先是落在我的脸上，又逐渐移到周敏半扶着我的双手上。

我从她脸上看见了冷漠寒意。

许明瑾冷淡开口，没有藏住她对我的厌恶和憎恨：“许鑫尧，你现在还谈起恋爱了？你配吗？”

我无意识地攥紧了揣在兜里的手，指甲用力压着手心的肉，企图用疼痛来缓和自己的情绪。

即便已经习惯了她的嘲讽，却还是会被她带着刺的话刺伤。

可是她连带周敏也骂上了。

周敏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没办法忍住她对朋友的不尊重。

“许明瑾，周敏是我……”

“啪——”

许明瑾没有听我讲完，一巴掌扇了过来。

我忍不住苦笑。

对不起，我忘记了，她从不听我的解释。

原本压制住的疼痛，又重新席卷回来。

鼻腔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几秒不到，血像是破开闸口的洪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周敏让我仰着头，不要把血吞回去，急忙打急救电话。

许明瑾蹙眉，她没有反应过来。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她眼神骤变，紧盯着我。

血好像止不住了，顺着我的脸上和脖子流下去，黏黏糊糊，浸湿了白色的衬衫。

她抓住我的手，我无意识甩开了。

“许鑫彦…”

我撑不住的眼皮，重重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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